原振侠陡然怔了一怔──任何人在一听到“爱神”这个名词之际,自然而然,会联
想到那座维纳斯雕像。这座大理石雕成的艺术瑰宝,虽然在出土时,已断了双臂,可是
体态之优美,神情之柔和,仍然是雕塑艺术的极品中的极品!
原振侠这时也不例外,思绪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那座现在存放在法国巴黎罗浮宫中的
艺术瑰宝。一开始想到了这一点,接下来,原振侠就想到,眼前这个人,可能是艺术的
狂热爱好者。
既然“蒙娜丽莎的微笑”曾几度失窃,忽然有一个狂人,要动起爱神维纳斯雕像的
脑筋来,也就不是甚么不可思议之事了。
他正在想著,那人已急急道:“不管你要多少费用,我都可以支付!”
原振侠早在那人的衣著上,看出那人的经济情形相当充裕。可是使原振侠有点疑惑
的,是这个人看起来,无论如何不像个富豪,他的要求,和他的语气,都相当惹人反感
。所以原振侠冷冷道:“你要‘爱神’,只怕找错人了!”
那人“啊”地一声:“请问我应该找谁?我以为郭先生是最能干的私家侦探──”
原振侠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你应该到义大利,或是到西班牙去,去找名叫
哥耶三世的人──”
原振侠才讲到这里,就看到小郭在向他连连施眼色、打手势,暗示他不要再说下去
。原振侠怔了一怔,住口不答。
那人却显然不知道“哥耶三世”是甚么人,一脸迷惑的神色:“那个……哥耶三世
,是专门找人的……私家侦探?”
原振侠不知道小郭为甚么要阻止自己,他道:“那个哥耶三世的专长,是在世界各
地防守严密的博物馆中,把陈列品偷出来。罗浮宫的防盗设备虽然周全,但如果有足够
的代价,只怕也难不倒他!”
那人的神情更是迷惑,张大了口:“原医生,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你的意思是,
我要找的爱神,在罗浮宫之中?”
原振侠还想说甚么,小郭已叹了一声:“原,你误会了,这位先生要的,不是那座
维纳斯雕像!”
原振侠又是一怔:“难道他要找寻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爱神?”
原振侠在问出这个问题之际,是多少带著点讥嘲的意味在内的。因为爱神和诸神一
样,都只不过存在于传说之中,是在传说中的一位专责爱情之神。绝无可能在人间,找
出一个活生生的爱情之神来的!
可是,小郭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正是!这位先生就是要委托我,找寻
一位爱情之神。虽然他说不惜代价,但是我除了回答无能为力之外,还有甚么别的办法
可想?”
原振侠这时向那人望去,那人的神情,却十分正经,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甚
至有点忸怩,结结巴巴地解释著:“她……自称是爱神,我想那是她……自称的。她十
分美丽,可惜我不会画人像,也拙于形容,她看来和那座雕像有点像……”
那人断断续续地讲著,令人越听越是糊涂。小郭已然极不耐烦,咕哝著道:“你应
该去找精神科专家,不应该找甚么私家侦探!”
那人涨红了脸:“我遇到过一过美丽的女人,她自称是爱神,给了我极大的帮助。
可是我不知她的下落,委托郭先生你来寻找,你……你为甚么认为我……不正常?”
小郭也生了气:“好,你精神正常,正常得很!可是我不接受你的委托,可以不可
以?请离开,我实在忙得很!”
那人把手中的手杖,在地上顿了一下,仍然涨红著脸,可是欲语又止,没有再说甚
么,就向门口走去。当他推开门的时候,他才回过头来:“爱神是存在的,你找不到,
是你低能!”
小郭给那人的话,气得讲不出话来,只是直指著门:“滚!”
那人向原振侠望来,一副哀恳的神情,欲语又止。原振侠向他作了一个“爱莫能助
”的手势,那人长叹一声,打开门,走了出去。
小郭闷哼了一声:“世上真是甚么样的人都有!”
原振侠皱了皱眉:“或许他真的十分急切地想找一个人,你不该拒绝他!”
小郭苦笑了起来:“他要找一个女人,全世界有超过二十亿女人──”
原振侠一挥手:“理论上来说,没有那么多──美丽而年轻、像那座雕像、白种人
,不会超过──”
小郭立时接上了口:“不会超过一亿?请问,该怎么去找?而且,他又坚持说那个
女人不是人,是神,是爱情之神!”
原振侠笑了一下,没有说甚么。小郭看出他的神情颇不以自己为然,不禁生气:“
好了,算你博学多才,你对爱神知道多少?”
原振侠一摊手:“并没有多少,她一般被称为维纳斯,而就是希腊神话中的阿佛洛
狄脱──”
(由于两人在提及以下一连串的名字之际,都是用希腊文直接说出来的,所以,在
每一个名字之后,在译音后加上原名。)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阿佛洛狄脱(APHRODITE)是爱情女神,在神话中
,这位女神的来源十分奇特,是克洛诺斯(CRONUS)把他父亲乌拉诺斯(URA
NUS)的肢体投入海中时,在海水的泡沫中诞生的!”
小郭眨著眼笑了起来:“也有一说,她是宙斯(ZEUS)和狄俄涅(DIONE
)的女儿。而狄俄涅,又说是宙斯和阿佛洛狄脱所生的──希腊神话中的各种神祇,关
系混乱之极。你不是真想我凭藉神话中的故事,把一个专司爱情之神找出来吧!”
原振侠也不禁无话可说,过了一会,他才道:“我的意思是,不妨想像力丰富一些
──爱情女神,自海浪的泡沫中产生,这不是很浪漫吗?”
小郭笑了起来:“别忘了,那是把肢体投入海中才发生的,看来并不美丽。”
原振侠触动了心事,叹了一声,没有再说甚么。
小郭道:“那个人,他说有一个很长的故事要告诉我,可是我实在没有听故事的兴
趣!”
原振侠心中一动:“他说了几句他的故事,是关于他见过爱神的故事?”
小郭耸了耸肩:“谁知道,我根本没有兴趣听。”
原振侠又想了一会,才在小郭的办公桌上,发现了一张名片。名片上没有任何头衔
,只是印了一个名字:张守强。
小郭道:“这就是那个精神病人的名字,看来他的经济情形不错,但是在我的电脑
资料之中,却没有这个人的任何资料。初步调查的结果,只知道他用泰国护照。”
原振侠有点兴致盎然:“真要有爱情之神的话,我也想见见她!”
小郭纵笑了起来:“看那人的样子,像是会对你倾诉他的故事。你听了他的故事之
后,大可和他一起合作,去寻找爱神!”
小郭在这样说了之后,忍不住纵声“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振侠却并不觉得甚么好
笑,相反地,他的心情还相当苦涩!
在小郭的笑声中,原振侠告辞离去,驾车回家。车子才转过了街角,就看到一辆黑
色大房车,追了上来。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心中首先所想到的是:黄绢!
但他随即发现不是黄绢──大房车由穿制服的司机驾驶,车后座,正焦切地向他在
挥手的,就是要小郭替他找寻爱神的,那个叫张守强的人。
原振侠看到他在叫著,按下了车窗,才听到了他的声音:“原医生,我可以和你谈
一谈?”
原振侠本来准备拒绝的,可是他的心中,又有著几分对爱神的憧憬──那是由于他
自己在情感上的纠缠,而产生的一种愿望。虽然他并不真正以为有一个神是专司爱情的
,更不认为这样的一个爱神是真实的存在,但是总有点好奇。所以,他点了点头。
那人──张守强现出了极高兴的神情来:“请到舍下来谈一谈好吗?”
原振侠又点头答应。那人向司机吩咐了几句,原振侠尾随著他的车,驶到了一个高
级住宅区,进入了一座新建造的、设备十分豪华的大厦的顶楼。那幢大厦极高,耸立在
半山上,可以远眺这个城市的全景。
当原振侠在阳台上坐下来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时分。居高临下看出去,景色极美
,远近的灯光,交织成一片梦幻一样的境界。
原振侠在才一走进这个装饰豪华的居住单位之际,就发现几乎一切全是新的。而且
,装饰根本没有甚么性格,一切应有尽有,只是一个室内设计师不经心的工作结果。
这说明这个单位的主人,自己并没有甚么主意。而且,更可能是一个暴发户,只知
道如何花钱,而不懂得甚么叫作品味。
原振侠这时,又多了几分好奇──这个张守强,究竟是甚么样的人呢?
张守强十分客气,吩咐两个女佣,取出了酒和下酒的食物来。就在阳台上,和原振
侠对坐了下来,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想不到能和原医生交谈,真是……太高兴了,
再也想不到……”
原振侠呷著酒:“别说客套话了。你对郭先生说,有一个相当长的故事,请开始说
吧!”
张守强搓著手,在开始的时候,像是不知道如何说才好。但是在一开始之后,却滔
滔不绝地说下去。
张守强说的故事,自然就是一开始就叙述的,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利用了那艘旧
炮艇当海盗,而一个叫林文义的人,身不由己,成了海盗一份子的故事。
张守强不像是受过甚么高深的教育,可是他有著叙述故事的本领。所以说得十分动
听,而且把一切细节,说得十分详尽。
当原振侠听到了山虎上校第一次出动行劫的经过之后,不禁瞠目结舌,被张守强叙
述中的残忍、丑恶、悲惨、痛苦,震慑得讲不出话来。
他喝了几口酒,才道:“在海上,谁有强势的武力,就等于在原始森林之中,拥有
利爪利齿一样。”
张守强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可不是!难民至多是机动木船,间中也有一些难民
,是有一些武器的,可是比较起来,算是甚么?一有反抗,只是造成更大的残杀!”
原振侠吸了口气,望著屋中豪华的陈设,突然皱起眉。
在那一刹间,原振侠想到的是,张守强所拥有的财富,看来不在少数,而他又不像
是一个富人,他的财富,是从哪里来的呢?
张守强十分机灵,善观脸色,一看到原振侠的神情,就知道他想到了甚么,忙道:
“原医生,请听我说下去,我只不过说了一个开始!”
原振侠缓缓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可以说下去。一面,他在想:海盗生涯,怎么会
和爱情之神,扯上关系的呢?
第一次海上的劫掠,自然收获极丰,不但得到了意料之外多的财宝,而且还有七个
年轻美丽的女人──这些女人在炮艇上如何被恣意蹂躏的经过,自然不必多加描述了。
女人落在像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那样凶神恶煞的人手中,还会有甚么好遭遇的?
三天之后,当林文义送食物去给那些女人的时候,看到她们全都赤裸著身子,缩成
一团。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有著无数的青紫肿块,每个人的神情,都是一种可怕的麻木
。
她们的眼睛,看来不像是人的眼睛,而只像是两个无底的深洞。在那种“深洞”之
中,甚至已没有悲哀和痛苦──她们的遭遇,已经超越了悲哀和痛苦的界限,而成了一
种难以探测的深渊。
林文义连向她们多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那时,他真不明白,人为甚么一定要活著
?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也要活著?
那几个女人,会不会在心中,羡慕那早几天被一鎗打死的那个“阿珍”呢?还是她
们的心中正庆幸,在经历了这样的劫难之后,她们还活著!
林文义自己活著,也一样是受屈辱而麻木的,所以他根本无法深一层去想这些问题
。
然后,是第二次的劫掠来到了。
第二次劫掠和第一次,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有人被杀,财物堆积,年轻而姣好的
女人被驱上炮艇。上次在炮艇上,饱受摧残的女人,被赶下木船去,去继续她们不可测
的命运。她们或许会遇上第二批海盗,或许会遇上风浪,或许会漂流到陌生的土地──
全然是不可测的、无底深渊一样的悲哀。
接下来的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全是一样的,山虎上校的估计正确,逃难的
人越来越多!
林文义也越来越是麻木。每一次,山虎上校都会扔一块金子给他,有时大,有时小
,大约几个月之后,他也有了沉甸甸的一袋。有时他想,山虎上校掠夺所得的财物,不
知有多少?那实在足以令他成为钜富了,他为甚么还不歇手?
山虎上校自然不会歇手的。当初,他准备了一只相当大的箱子,暗中许愿:装满这
一箱子就够了。可是现在,他足足已有了三大箱黄金钞票和珠宝,他反倒一点也没有收
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