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她们都明白将发生甚么事,明白她们的命运之中,将无可避免地会添上最悲
惨的一章!
(她们的命运中,可以避开这悲惨的一章的唯一方法是抗拒──生命就会结束,但
是她们都一动不动,准备接受悲惨的命运。没有任何言词可以责备她们,人总是尽量希
望活著的,不论多悲惨,都希望活著……)
她们是另外一堆人中的妻子、女儿、母亲或姐妹。所以,那一堆人,也几乎人人都
闭上了眼睛。
在众多的闭上眼睛的人中,他们的心里,在想些甚么呢?
林文义双手发著抖,虽然事情并不发生在他的身上,他甚至是山虎上校的一伙,但
是他仍禁不住这样问自己──在半小时之前,那些人,还充满著对自己的希望,或许更
庆幸自己脱离了一个魔掌。可是这时,他们却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他们
所遭受的,是人生之中最深的悲痛!
在这种时候,他们在想些甚么呢?
山虎上校和他部下的目光,越来越是邪恶和贪淫。山虎上校略扬了扬手,几个部下
立时走过去,吆喝著,要那几个全身赤裸的女人走上炮艇。
那些女人没有反抗,身子发著抖。在她们走向炮艇的短短时间内,在粗暴的扭捏之
下,有好几个,莹白细腻的肌肤上,已然出现了青紫的肿块。
就在她们继续登上炮艇之际,另一堆人中,又有一个青年人,大声叫著:“阿珍!
”
他一面叫,一面扑了出来,一个赤裸的女人,也在这时转过脸来。他们的目光,在
那一刹间,一定曾经互相接触过!
但就算曾接触过,也一定只是极短的时间。因为那青年才扑了出来,一下鎗响,他
的眉心陡然绽开了一朵血花!浓稠的血一定掩住了他的视线,所以他一生之中的最后一
个动作,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想去揉眼睛,但是手才一扬起,他人已倒下。
那个转过头来的女人,十分年轻,也十分美丽。刹那之间,她血为之凝止的感受,
在她的外型之中,可以清楚地表现出来,她像是整个人变成石头刻成的一样。
山虎上校的一个部下,伸手握住了她饱满的乳房,道:“宝贝,走吧!”
然而那女人却并不走,陡然之间,尖叫了起来:“阿强!”
“阿强”和“阿珍”,那是多么普通的名字!在这种时候,他们互相呼叫了出来,
却庄严神圣得远超过了生命存在的价值!
林文义又闭上了眼睛,那叫作阿珍的美丽的女人,在叫出“阿强”那时的神情,他
再也不会忘记。他没有看到以后发生了甚么事,但是想得出来,因为接下来的,又是一
下鎗响!
林文义又感到身边有杂沓的脚步声,和山虎上校部下的淫笑声,那是那几个女人已
上了炮艇。接著,他听到了山虎上校的呼唤:“拿袋子来,把东西搬上去!”
林文义和几个部下,拿著袋子上了木船,把所有的财货全都放进了袋子中。黄橙橙
的金块,又多又重,林文义一生也未曾见过那么多的金块过。
他忽然想到的事,甚至是荒诞的。他想到:金块本来是属于大自然的,到了人的手
中之后,不知道已转易了多少人手──有的是藉欺骗而到手,有的是藉暴力而到手,每
一次金块的转移,都是一个故事。在那些转手的过程之中,只怕很少是没有人性丑恶一
面的表现的!
装满了金块财宝的袋子极重,林文义在搬运之际,甚至流出了汗。
等到一切财货全上了炮艇,山虎上校也回到了炮艇上,发出胜利的呼啸:“快滚,
今天是老子第一次发市,便宜了你们!”
木船上的人仍然木然立著,山虎上校再次怒吼:“还等甚么?想发炮替你们送行?
”
木船上的人,这才开始有了行动。林文义偷觑了他们几眼,发现他们虽然在行动,
可是僵硬缓慢得犹如僵尸一样──他们这时的动作,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动作!
炮艇迅速驶远,木船又似乎渐渐在移动。等到炮艇回到了原来停泊的,那个隐蔽的
荒岛之后,自然又有不少事发生。主要的,除了分赃之外,事情全发生在那六、七个女
人的身上。
但是林文义不很确切详细的情形,因为他在炮艇停泊了之后,就一直躲在那个小空
间之中。他有强烈的想呕吐之感,可是却又吐不出甚么来,只是一阵一阵的乾恶心,那
使得他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要翻转来。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他宁愿是一场恶梦,可是却
又是事实──人竟然可以这样对付自己的同类!
当天午夜,在轰闹声中,林文义被叫了出去。
山虎上校全身赤裸,臂弯中挟著两个看来奄奄一息的女人,用脚把一块金块踢到他
面前:“你的!”
林文义一点反抗也没有,立时卑贱地弯下腰,把金块拾了起来。
林文义一面还不住地道:“感谢上校,谢谢,太多谢了!”
在他发出多谢声的同时,他恍惚听到了那两个女人发出的痛苦莫名、悲惨绝伦的呻
吟声。但他在没有能分辨清楚之前,就又钻进了那个小空间。
那小空间成了他的避难所,他实在不愿意看到、听到任何在炮艇上发生的事!
肯定将成为超级女巫的玛仙,临别时的那些话,使得原振侠的心中,一直有一种说
不出来的不自在的感觉。那种感觉,像是身上沾上了甚么洗不去、擦不掉的脏东西一样
,难以言喻。
玛仙在诡异的、不可思议的巫术作用之下,从丑陋如鬼怪,变成美丽若天仙──虽
然谁也未曾见过鬼怪究竟怎么丑,天仙究竟怎么美,但大家都在这样的形容。而原振侠
却是确切知道玛仙原来的丑,和如今的美的。
玛仙有一种无可解释的超自然力量,这已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了。加上她本身的美丽
,陶启泉的财富,大巫师传授的巫术,原振侠真难想像,这样的一个超级女巫,世界上
有甚么力量可以与之对抗!
而这个超级女巫第一个要对付的目标,偏偏就是他──要他成为她爱情俘虏!这实
在不能不使原振侠心烦意乱。
本来,像玛仙这样的美女,纵使不是世界第一,也是人间罕见的。能成为恋爱的对
象,自然是任何人求之不得的事。可是其间却又涉及巫术,而且又有令人恶心的巫术行
为──吸血在内,这自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令原振侠一想起来,就像是有不知名的怪虫,在背上爬行那样地不舒服。
原振侠知道玛仙必定要实行她所说的话,可是他却拿不出对付的方法来。幸而玛仙
到中美洲去,跟随大巫师学习巫术,至少是两年以上的事,那可以让他暂时不必理会。
但是那一天,总有来临的一天,到那时候,如何应付呢?
所以,原振侠的心中,还是相当烦躁,他只好使自己尽量不去想它。
那一天,原振侠在医院下班之后,并没有回到住所。他和一个朋友有约,那位朋友
,是他在那位他所钦佩的先生那里认识的──姓郭,虽然已是世界私家侦探行业中出类
拔萃的人物,可是大家还是叫他小郭。
小郭的年纪比原振侠大,他们一认识之后,就谈得十分投机。小郭精通人情世故,
早已从那位先生处,听到过不少关于原振侠的经历,所以在言语之间,没口称颂,倒使
得原振侠有点不好意思。
他们认识了之后,时有过从。这一天,他们约好了下班之后一起去打网球,原振侠
离开了医院,驾车直驶向郭大侦探的事务所。照前几次约会的准时赴约来说,小郭是应
该在五时十分,出现在事务所的大厦门口的。
可是,原振侠一直等到了五时二十分,还是未见小郭的影子,他不禁有点不耐烦起
来。冬日有日照的时间不是太长,他们预算可以打一小时多网球,若是小郭再不出现,
打球的时间就缩短了。
就在原振侠准备打一个电话上去之际,一个年轻人急急向他走来:“原医生!郭社
长说真对不起,他被一个讨厌的顾客缠住了,脱不了身。”
原振侠怅然,感到扫兴,但却也并不坚持:“那请告诉郭先生,取消约会吧!”
那年轻人自然是侦探社的职员,他又道:“郭社长说!那顾客……所讲的,相当怪
异,原医生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听听。”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极度怪异的遭遇,他已经有相当多了,“相当怪异”的事,
他自然不会有甚么兴趣。
所以他一面摇著头,一面已想到,最近到手的那一卷马勒第三交响乐的录音带,还
未曾听过,正好趁有空,回去好好欣赏一下。他对马勒的交响乐一向喜爱,认为在乐声
之中,隐藏著生命的奥秘。
可是就在这时候,那年轻人手中所持的一具无线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年轻人连忙
按钮接听。原振侠已准备离去了,可是那年轻人却将电话向他递来:“原医生,请你听
电话。”
原振侠接过了电话来,就听到了小郭的声音:“原,请你上来一下,我要向你求助
!”
原振侠笑了一下:“我能给你甚么帮忙?我看这是你拖延时间的诡计!”
小郭忙道:“不,不!真的,有一件事,不,有一个人,向我提出了一个奇异之极
的要求,我实在无法应付。恰好你来了──”
原振侠闷哼一声:“我是和你约了打球的!”
小郭叫了起来:“天!你怎么啦?我这里的事,比打球有趣多了!”
但是,原振侠仍然不为所动:“你觉得有趣的事,我未必有兴趣,对不起──”
小郭简直是在嚷叫:“好,你不上来,以后别指望我再理你!”
原振侠不禁笑了起来:“你这种要胁,未免太女性化了!好,我且上来一看。”
小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原振侠把电话交还给那年轻人,和他一起走进大厦,登上
电梯。
小郭的侦探事务所规模十分庞大,占了这幢大厦的五层,他的社长室设在顶楼,气
派十足。事实上,等闲案件,根本委托人见也见不到他,而如果有委托人坚持要见他的
,自然费用可观。
在搭乘电梯上去的时候,那个年轻职员对原振侠,现出十分欣羡的神色来:“原医
生,听说过你许多奇妙的遭遇,真叫人羡慕!”
原振侠淡然一笑:“我倒不觉得,有甚么令人羡慕之处。”
那职员咂著嘴:“你认识一位女将军?上次,大明星鲁大发的事情,也和你有关?
还有那个女船王──”
他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使得原振侠陡然感到厌烦起来,转过了头去。那职员知趣
,不再问下去,转了话题:“社长请你去,一定是由于那个怪顾客──”
原振侠“唔”了一声,职员又道:“他一来,就一定要见社长!问他有甚么事,他
只说是‘寻找’,寻找何必见社长──”
幸好电梯到了社长室的那一层。跨出电梯之际,那职员还在说著,原振侠向他叹了
一口气:“你若是不说话,我保证,不会有人把你当哑巴的!”
那年轻职员立时涨红了脸,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原振侠连看也不向他看一眼,就
直走了进去。一个女秘书立时站起来,神情惊愕地望向他:“原医生?社长正等著!”
原振侠当然不是第一次接受女性这样的眼光了──男人看到美女,会有惊艳之感,
女人见到了俊男,反应自然也是一样的。
女秘书代原振侠敲了一下门。推门进去,原振侠就听到小郭在提高声音说话:“你
要找的……人,是根本没法子找到的!”
在小郭的对面,坐著一个人。因这人背对著原振侠,所以看不清他的脸面,只听得
他冷冷地道:“或许是我找错地方了?”
那人的口气之中,充满了对小郭的轻视。小郭本来已经涨红了的脸,更是红了两分
:“先生,请你别再胡闹下去了,我无法接纳你的要求。我的一位出色的朋友来了,看
他是不是能帮助你?”
那人陡然震动了一下,失声说:“卫先生?”
原振侠接了一句口:“不,只怕你又要失望了。我姓原──”
那人陡然转过身来:“原医生!太好了!”
他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他是支著一根手杖站起来的,原振侠自然而然向他的
脚看了一眼,却又看不出甚么异样来。
他再去打量那个人。看起来,那人不过三十来岁,样貌相当普通,肤色黝黑,身形
倒可算高大,也很粗壮。身上的衣饰,十分名贵,单是他手中所持的那根手杖,就有著
金光灿然的握手部分。
这样的一个人,实在是很难从他的外型上,判断他的身分的。这时,他正以一种十
分热切盼望的神情,望定了原振侠。
原振侠笑了一下:“有甚么难题,竟然使得郭大侦探为难到了脸红脖子粗?”
小郭一脸的悻然之色,指著那人:“这位先生,坚持要我把‘爱神’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