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以为看不到的东西,就是不存在的,人在这时候闭上眼睛的
作用,只怕也差不了多少。
眼看著自己的妻子女儿被赤裸裸地带走,心如刀割而又无法反抗,在这种情形之下
,除了紧紧闭上眼睛之外,也没有别的可做。可是虽然闭上了眼睛,间中发出的哀号声
,还是如同万箭钻心一样!
山虎上校的部下,不时发出欢啸声,而且不时无目的地乱射子弹,彷彿鎗声可以代
表他们心中的欢乐。
山虎上校却出奇地沉静,只是一直反拗著那女人的手臂。那女人在他的手里,根本
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可是山虎上校却像是怕她挣脱一样,看得出他拗住她手臂的
巨大的手,是十分用力!
林文义装满了一帆布袋之后,用力在甲板上曳著,曳到了舷边,由炮艇上的人接应
著,用绳索扯了上去──劫掠已告一段落了!
被驱上炮艇的女人,在未曾被赶进一个船舱之前,已经饱受凌辱。那种加在女性身
上的凌辱,实在超过正常人的想像之外。
林文义一直低著头,一看也不敢看,而就在他低著头的时候,他看到了山虎上校的
大皮靴踏了过来。在大皮靴旁边的,是一双纤小的脚──没有穿鞋子,纤纤小小的脚趾
,柔美得无可批评的脚形,和半卷起的裤脚,浑圆晶莹的小腿。
林文义知道,那就是那个被山虎上校反拗著手的那个女人。
这时,机帆船在遭受了劫掠之后,又发出“轧轧”的机动声,带著浩劫后的痛楚,
在驶开去。整艘船,也像是难以忍受悲痛一样在发著颤。
当山虎上校在林文义身边经过之际,林文义本来是一直低著头的,所以他只能看到
大皮靴和那双动人的小腿。但是山虎上校忽然说了一句话,使得林文义大是奇怪。
山虎上校的话,其实极其普通,可是这样的话,出自山虎上校之口,却是令人怪异
莫名!
山虎上校说的是:“不要怕,你不要怕!”
他是向谁说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又怎会出自山虎上校这样的人之口?
林文义由于心中的诧异,自然而然,抬起头来。他看到,山虎上校仍然紧抓著那个
女人的手臂。
她的衣袖已经被扯下,现出丰腴雪白的手臂。山虎上校的手指,就像铁箍一样地箍
在她的手臂上。
山虎上校半侧著头,看著那女人,林文义也自然而然向那女人看去。一看之后,他
也不禁吸了一口气。那女人极美丽,虽然是在极度的惊恐之中,但依然极其美丽!
她闪亮的大眼睛中,充满了恐惧,小巧的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而且在微微发抖
。她挺耸的鼻子,鼻孔正在急速地翕张著,本来应该是娇艳如花的脸颊,白得透明!
她是那样美丽,美丽得连山虎上校这样的野兽,都不想打她,还在安慰她,叫她“
不要怕”!
林文义在看了她一眼之后,视野便再也离不开。那倒不是因为她的特别美丽,而是
他感到,这个女人的眉目脸容,甚么地方,他原是十分熟悉一样!
他立时告诉自己:不,不可能的!这样的美女,在见过一次之后,一定是一辈子不
会忘记的。可是,又的确有熟悉之处!
正在林文义心神不定的时候,那女人惊恐的眼睛转动著,眼光扫中了他。只见她陡
然张大了口,然后,像是她整个生命,都化成了发出声音的力量,自她的口中,叫出了
三个字来:“文义哥!”
在那一刹间,林文义整个人,所受的震动,简直无可形容!
容貌虽然变了很多,但是声音并没有再变──那正是他魂牵梦系的声音,他离开西
贡之前,曾与之共有盟誓的恋人的声音。
他的恋人──阿英,陈丽英的声音!
阿英是从甚么时候起,叫他“文义哥”的,林文义已经记不清楚了。开始的时候,
阿英的叫声中,还带著童音,后来童音渐渐转变。尽管阿英一直十分瘦弱,并没有显出
她的美丽来,但是在林文义的眼中,阿英仍然是极其动人的少女。
当他们在货仓中互相紧拥的次数越来越多时,也有几次给林文义带来极甜蜜的回忆
。可是林文义再也想不到,阿英本来扁平得和男人几乎没有甚么分别的胸脯,会变得如
今这样的饱满,也没有想到她的脸容会变得那么美丽,肌肤会变得那么细腻莹白,充满
了诱人的光辉。
一个瘦瘦弱弱,不起眼的少女,现在全身每一处,都发出了成熟女性的诱惑力。难
怪从两三年前开始,就不断有人来告诉他:阿英变了,从毛虫变成了蝴蝶!
阿英真的变得厉害,要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林文义或许还可以从她那一双明澈
的大眼睛中认出她来。
这时,阿英的眼中充满了惊惧、绝望和悲痛。要不是她突然认出了林文义,叫了他
一声,林文义决计不会想到,她就是和自己曾肌肤相贴,山盟海誓过的阿英!
在那一刹间,林文义整个人,如同遭到了雷击一样!他先是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
惨叫:“阿英!”
在叫了一声之后,山虎上校转头向他望来。一和上校满是凶光的眼神接触,林文义
全身把持不住,剧烈发起抖来。
这时,阿英挣扎著,想接近林文义,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林文义的手发著抖,慢
慢扬了起来,想去碰一碰阿英,可是山虎上校只是出气稍微粗了一点,一声闷哼,林文
义整个人,都像是要软瘫了一样。扬起的手,手心冒著汗,自然垂了下来。
阿英又叫著,叫声之中充满了绝望:“文义哥!”
林文义还没有回答,山虎上校已经沉声:“你们认识?”
林文义只觉得喉际像是火烧一样,口中乾得一点水分也没有。以致他一开口,发出
的声音,怪异莫名:“阿英……是……是……”
山虎上校陡然呼喝:“是甚么?”
林文义惨叫一声:“是我的未婚妻!”
他在叫出了这一句话之后,身子抖得更厉害,汗珠一颗接一颗地迸出来。
山虎上校牵了牵嘴角,右手捏住了阿英的脸,神情十分恼怒:“哦,不是处女了?
”
林文义双手乱摇,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想说明些甚么。他和阿英之间,除了肌肤
相贴之外,没有进一步的亲热。阿英是不是遵守著誓言呢?如果是,她生命之中,自然
不曾有过男人。但是,又何必告诉山虎上校阿英仍然是处女呢?
林文义实在是在极度的震撼无助之下,六神无主到了失魂落魄的地步。他耳际嗡嗡
作响,脑中一片空白,想起落在山虎上校手中那些女人的遭遇,想起自己和山虎上校之
间的强弱悬殊,他真是求生不能,求死又没有勇气!
山虎上校的手指,仍在捏著阿英的脸颊,令得阿英的口部,形成了一个圆圈。那使
她的樱唇,看来更加诱人。
山虎上校将她拉近了一些,阿英口不能出声,自喉际发出了一阵痛苦之极的呻吟声
。
林文义在这时候,陡地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跪在山虎上校的面前。双手发著抖,
抱住了山虎上校的大皮靴,声音像是自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中迸发出来一样:“求求你
,上校,放过阿英!求求你,看在我像一条狗一样侍候你的份上,放过阿英!”
这时,几个部下聚集在一旁,好奇地观看著。其中有两个不禁笑了起来:“一直以
为这小子根本不行,原来是对未婚妻情有独钟!”
其余几个人也跟著笑了起来,山虎上校也笑著。他一点也没有放松捏住阿英脸颊的
手,只是望著林文义。
林文义跪在地上哀求,一面哀求,一面抬起头来。当他接触到山虎上校的眼光之际
,他全身如同被冰水淋了下来一样!
在那种狞恶的眼神之中,他看不出山虎上校对他有任何怜悯之意。
非但没有怜悯,反倒在眼神之中,看到了更多的邪恶。他知道自己错了,自己的哀
求,只不过激起了这头野兽心中更邪恶的凶念!
他完全不知道如何才好。他跪在甲板上,可是人却像是飘在空中一样,全然不知道
身在何处,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还存在。
他双手紧握著拳,全身紧缩,恨不得把所有的骨节,全都挤在一起,好把他的生命
,自他的身体之中挤出来,使自己变成真正的不存在,也就不必再受无比痛苦的煎熬。
山虎上校陡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听来十分欢畅。同时,他的声音听来也很高兴:
“哦!原来是这样,来,起来,跟我来!”
林文义一时之间,不知会有甚么事发生,他想站起来,可是却一点气力也使不出。
还是山虎上校一抬腿,将他抬了起来。
山虎上校笑著,在身边的几个部下,挤眉弄眼。山虎上校挟著阿英向前走去,被挟
住的阿英,努力转过头,向林文义望来。林文义接触到她的眼光时,整个人像是被搅拌
机绞成了肉酱一样。
山虎上校的舱房相当宽敞,一进了舱房,山虎上校轻轻一推,就把阿英推得跌在床
上。阿英挣扎著想坐起来,山虎上校已走过去,蒲扇也似的大手,按在她的胸腹之间,
令她不能动弹。
阿英双手用力想扳开山虎上校的手,可是就像蜉蝣撼石柱,一点也起不了作用。
山虎上校转向门前的林文义,林文义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还有知觉!他僵立著
,面肉簌簌发著抖。
山虎上校似笑非笑:“未婚妻?”
林文义想点头,可是脖子僵硬,一动也不能动,只是在他的喉际,发出一阵怪异的
声响。
山虎上校狰狞的脸容中,带著一丝狡狯:“没有得到过她的身体?”
又是一阵发自喉际的声音,替代了回答。
山虎上校终于忍不住纵笑起来:“你是比狗都不如的笨虫!看看我如何得到她的身
体!”
山虎上校说著,双手一分,阿英身上的衣服,已不见了一大半,晶莹雪白的肌肤显
露出来。阿英连忙缩成了一团,发出了惊呼声!
林文义在那一刹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他陡然叫了起来:“不!上校!不!
”
他不但叫,而且还有动作,他向前冲了过去!这一点,倒使得山虎上校陡然一呆,
以致让林文义冲到了他的面前,而且双手抓住了他的脖子。
然而,山虎上校的怔呆,只是极短的时间,他随即十分高兴地笑了起来,感到如今
发生的事,再好笑不过。他的手臂向上振了一振,不但一股大力,将林文义的双手震了
开去,而且,令得林文义整个人,向上直飞了起来。
船舱并不是很高,林文义向上飞起,头部重重撞在舱顶上。
当他又坠下来之际,他眼前金星乱冒,耳际嗡嗡作响的同时,又听到了阿英所发出
来的惨叫声。他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情形,咬紧牙关,又向前扑了出去。
这一次,他甚至不知道山虎上校是打了他一拳,还是踢了他一脚──山虎上校才不
会对他这种在他心中卑贱得像狗一样的人出拳。
林文义只想到胸腹之间,受了重重的一击,五脏六腑,在刹那之间全都换了位置!
甚至于已不单是疼痛,而是所有的内脏和骨骼,全都碎裂了的感觉。他眼前一阵发黑,
在他未能再知道发生甚么事之际,他整个人已向外滚跌出去,跌出了山虎上校的舱房,
又跌出了老远,才重重撞在不知道甚么东西上,阻住了滚跌之势。
然后,他开始呕吐,吐出来的不单是食物和鲜血,还有大量的胆汁。
他吐了又吐,不知吐了多久,才听到了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声。他想挣扎站起来,但
结果只是在地上爬著,爬过他自己呕出来的秽物。
这时,他是可以辨别方向的。林文义没有再爬向山虎上校的舱房──在那里,阿英
摧肝裂心的惨叫声,正在陆续传出来;在那里,山虎上校兽性的吼叫声,正在传出来!
他爬著,每爬一步,不知自何而来的剧痛,就践踏著他的全身!他爬著,爬到了他
自己的那个小空间中,身子蜷缩成一团,关上了门。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哭,只是身子紧缩成了一团。开始时,他根本甚么也不能想,很
快地,剧烈的恐惧感,像是锯子一样,锯著他的每一根神经!他感到死亡来临了──不
是逼近,简直是已经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