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虎上校的一生之中,只怕从来也没有受过实际上的这样打击,和言语上的这种妥
落。他双手陡然扬了起来,然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居然还能运用他无比的狡诈!
他双手是向著黄绢扬起来的,双手甫一扬起,他庞大的身躯,陡然向左一转,十指
如利钩,已改向他左侧的原振侠抓去!
这时,原振侠已完全定过神来了。虽然,他全然不知黄绢和山虎上校之间有甚么纠
葛?山虎上校为甚么要对付自己?但是高度的警觉,使得山虎上校任何形式的偷袭,都
不发生作用,反倒可以令他占著敌先动、己后发的克制作用!
山虎上校双手抓出,人也向前扑了过来。原振侠身形略错,非但不避开,反倒向著
山虎上校小山一样庞大的身形直迎了上去。
在那一刹间,原振侠听到黄绢发出了一下惊呼声,自然是对他的安全表示关切。原
振侠动作如风,山虎上校见他非但不逃避,反倒迎了上来,也不禁一怔,手上却丝毫未
慢。
眼看山虎上校手向下一沉,似抓到原振侠的肩头之际,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原振
侠是技击高手,刚才已被他抓住过双肩一次,这时怎会再让他得手!山虎上校双手一沉
,原振侠整个人,直挺挺向下便倒,双肘在地上略撑,在山虎上校双手抓定之际,双脚
再度踢出!
这一次,原振侠双脚踢出,仍然是攻向山虎上校的下阴部分!
那又是一式中国武术中的功夫,属于山东蓬来派地趟拳中的一招“卧虎连环脚”。
以原振侠的程度而言,可以在一秒钟之内,连环踢出六脚到七脚之多。
但这时,他并没有机会踢出那么多脚,“砰砰”两脚,踢中了目标,山虎上校发出
的吼叫声,已明显地夹著凄厉的声音在内!他下阴受伤,吃痛地弯下身来,但还能来得
及双手抓向原振侠的小腿。
所以原振侠在只踢出了两脚之后,就著双肘著地之力,身子迅速地滑退,姿态优美
。看起来,简直如同快疾无比的仰泳一样!
那四个跟著黄绢进来的黑衣人,不由自主,轰然喝采!
在他们的采声之中,山虎上校还未曾来得及直起身子来,原振侠已一跃而起,双手
合并,向著山虎上校的后颈直劈了下来!
这一式双手刀,力道不只是单手刀的两倍,因为还加上了全身的重量在内。而原振
侠的单手刀,已经有超过两百磅的力道,曾经一掌,把一头硕大无朋的西藏獒犬生生劈
死过!
山虎上校此际,正忙于护著下阴部分的剧痛,后颈又中了原振侠的双手刀。本来,
他强壮无匹的身子,还是可以挺得过去的,但是原振侠双手刀一得手,立时双足又踹向
他的小腿弯!
就算山虎上校真是铁打的,也敌不住人体关节自然生长的弱点。小腿弯一受攻击,
他身子再也无法站得稳,向前一俯,双膝先著地,接著,整个人便重重仆倒在地上!
黄绢发出了一声长笑:“号称永不倒地的山虎上校,怎么倒地了?”
山虎上校几乎是立即挺身站起来的,原振侠也不禁大为惊叹:一个人在受了接连三
次这样的重击之后,居然还能立时挺立。
可是,即使是立时挺立,刚才他曾跌倒过,这却是一个绝对无法改变的事实!
站立起来之后的山虎上校,面上的肌肉抽搐著,望著原振侠。在他凶焰毕露的双眼
之中,竟然不可遏制地现出了恐惧的神色来。
一个永远站在胜利那一边的人,一旦遭到了失败,知道失败是怎么一回事之际,他
内心的恐惧,一定比经常失败的人,厉害不知多少倍!
山虎上校是一个从未曾在搏斗中失败过的人,所以这时,他心中恐惧慌乱,简直对
眼前的失败,完全无法适应──他也会失败,也会被打倒,也会被比他更强的力量杀死
!那种恐惧感,一阵一阵袭上了他的心头,使得他从极度的凶悍和自信的顶峰之上,一
下子摔了下来,摔进了恐惧的深渊之中。
而在摔跌的过程里,他的锐气,一下子就消失无踪了!
这是自信心的堤防的大崩溃,一向牢不可破的堤防,忽然崩溃了,就再也没有力量
可以把它填补起来。
山虎上校双眼之中,流露出来的恐惧越来越甚,满头满脸全是汗,身子也在把不住
发颤。可是他的视线,还停留在原振侠的身上,看来,他还在想作最后的挣扎。
黄绢不知道在甚么时候,已吩咐她的手下,弄来了一面相当大的镜子。两个黑衣人
抬著镜子,来到了山虎上校的面前,她的语气冷峻:“看看你自己!”
山虎上校的视线,有点僵硬地移向镜子,一看到镜子之中,他自己血污满面的狼狈
样子,他彻底崩溃了,发出了一下听来惨厉无比的嗥叫声,蹲了下来,双手抱著头,猛
烈发起抖来!
山虎上校平时也喜欢照镜子,在镜子中对自己壮硕无比的体型顾盼自豪。他更欢喜
把女人踏在脚下,或是伸手抓著女人的头发,让女人当女奴一样跪在他的面前,用以在
镜中衬托出他的威武。
而这时,他在镜中看到的,竟然是如此狼狈不堪的一副形象!黄绢的心理攻势,立
即奏效,山虎上校在彻底崩溃之下,蹲在地上,如同一堆烂泥!
如果不是原振侠知道了他就是山虎上校,而且又熟知山虎上校是如何禽兽不如的一
个人,他看到一个山神一样的壮汉,忽然之间变成了这样,或许还会有同情之心。但这
时,他自然不会有甚么怜惜之意,只是冷笑著:“起来,可以再动手!”
山虎上校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只是簌簌地发著抖。原振侠知道,一个凶悍之极的人
,内心一定是懦怯卑鄙,兼而有之的。这时,山虎上校既然已丧失了斗志,那么,他和
他之间的事,算是结束了!
原振侠向黄绢望去,黄绢用中国话低声道:“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原振侠心中十分愤懑:“当你像罗马贵族一样,观看我和这个巨人搏斗之际,我只
是为我自己的生命而战,不为其他。”
黄绢扬了扬眉,看来她是想解释甚么,可是却又没有说甚么,只是道:“我事先不
知道,他会向你挑战!”
原振侠挥了挥手,有点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再讨论下去。他走向门口,在门口停了
一停,指著正缓缓在站起来的山虎上校:“这个人的来历,你知道么?”
黄绢现出十分轻视的神情:“知道,他曾经是专门欺凌没有抵抗能力的难民的卑劣
海盗。”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一句话在他喉间打了一个转,却没有说出来。
黄绢一双明澈无比的眼睛,向他望来:“你想说‘一丘之貉’是不是?”
原振侠接受了她眼光的挑战:“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你倒有自知之明!”
黄绢咬了咬下唇,缓缓转过头去,对著正好站了起来的山虎上校,陡然厉声喝:“
立正!”
山虎上校庞大的身躯,震动了一下,自然而然,双脚后跟一靠,挺直了身子。
黄绢并不走近他,因为走近他的话,两者之间的体型相差太甚了。她冷冷地望著山
虎:“举起手来,发誓向卡尔斯将军效忠!”
山虎上校一下也没有犹豫,就举起了手来。
在一旁的原振侠看到了这样的情形,起了一阵欲呕之感。本来,他早就离去了,但
是他想起了林文义的叙述,有一些话要问山虎上校,所以才勉强压制了自己心中的厌恶
之感,留了下来。
林文义一直在寻找阿英──林文义和阿英的悲惨遭遇,和他们之间真挚的情爱,深
深感动著原振侠,所以他要趁这个机会,问一问山虎上校。
黄绢带领著山虎上校读了誓言,又道:“我代表卡尔斯将军,授你上校的军衔,你
的具体工作,日后自然会宣布!”
山虎上校向黄绢行了一个敬礼,又不由自主,向原振侠望了一眼。他的样子看来依
然凶悍,但是却也明显地有著摇尾乞怜的神情。
黄绢冷笑著:“你太不自量力了,居然想和我争夺权位!我本来可以处死你,但念
在你可以有一定的战绩,所以才从宽处理,你要明白这一点才好!”
山虎上校现出了出奇的恭敬,立正:“是,将军,我明白。”
黄绢又冷笑了一声:“原医生刚才对你手下留情,你不去道谢?”
山虎上校吸了一口气,走向原振侠,原振侠一挥手:“不必了──可是,我有些话
要问你!”
山虎上校用他的大手,在脸上抹著,抹了一手的热汗,神情有点尴尬。
原振侠道:“你还记得一个叫作阿英的女人?”
山虎上校一听,身子陡然震动了一下。原振侠的目光何等锐利,一下子就看穿了他
有狡诈的表情,想要撒谎,所以不等他开口,就又道:“就是被你从难民船掳劫来,给
你摧残过,最后又把她和一个叫林文义的人,一起吊起来喂鲨鱼的那个!”
山虎上校再震动了一下,低下头去,声音含糊地道:“记得。”
原振侠语音凌厉:“像你这样的海盗,身上不知负著多少血债!告诉你,不论托庇
在甚么人的手下,都难逃公义的审判──阿英现在在哪里?”
当原振侠丝毫不留余地责斥山虎上校之际,黄绢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勉强插了一
句口:“我们一定要在这里站著说吗?”
原振侠疾声道:“难道我还会和畜生把盏言欢吗?”
原振侠的话,锋棱太甚,未免有点刺伤了黄绢,使她的俏脸,脸色变得更难看。
山虎上校宽厚的胸膛起伏著:“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原振侠冷笑一声:“在林文义被鲨鱼咬下了一截小腿之后,又发生了甚么事?”
山虎上校的脸上,现出了惊讶莫名的神情来,那种神情迅即化为恐惧。他指著原振
侠:“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事?你怎么知道?”
原振侠知道这些事的理由极简单,是林文义告诉他的,但是山虎上校不明情由,自
然感到了惊惧。尤其是原振侠刚才把他打得如此狼狈,他对原振侠本来就有著畏惧心理
。
原振侠沉声道:“我甚么都知道!”
山虎上校陡然叫了起来:“你当时也在?你……和爱神……是一起的?”
自山虎上校这种穷凶极恶的人的口中,居然说出了“爱神”这个名词来,真是不伦
不类到了极点,黄绢也不禁皱了皱眉。
黄绢已吩咐手下搬了两张椅子来,她自己坐了一张,另一张放在原振侠的旁边,可
是原振侠并没有坐。
黄绢知道,由于山虎上校的挑战,原振侠还不会怎么怪她,而她刚才急不及待地打
铁趁热,收服了桀骜不驯的山虎上校的这种行为,一定惹起了原振侠极大的反感。
穷凶极恶的海盗,和举世闻名的恐怖份子的组织者相结合,这是会引起任何有正义
感的人的反感!
黄绢本来想,在打发了山虎上校之后,和原振侠单独相处,可以有机会减轻误会。
可是她却料不到,原振侠竟然有话要问山虎上校,而她更想不到的是,在山虎上校的口
中,竟会说出“爱神”这样一个名词来!
而这时,原振侠的思绪,也紊乱之极!
林文义对他叙述的一切,他自然是相信的。可是在最后部分,林文义坚称他在半昏
迷的状态之中,见到了自大海中冒起来的爱神,这一点,即使有著那么多奇幻经历的原
振侠,也感到有点匪夷所思!他曾作了一些假设,可是看来也难以自圆其说,心中也一
直在疑惑著。
而这时,突然又从山虎上校的口中,听到了“爱神”这样的称呼,他也不禁愕然。
他心中虽然疑惑,但维持著镇定:“说详细一点!”
山虎上校的喉际,发出了“咯”的一下吞咽口水之声,迟疑了一下:“当时……当
时……”
原振侠挥了一下手:“以前的事我全知道,只说林文义被鲨鱼咬去了腿之后的事!
”
林文义在断腿之后,处在半昏迷状态,所见的和所想到的,可能全是幻象,作不得
准。而山虎上校在那时,却至多只不过喝了很多酒,应该是清醒的。由他来说发生了甚
么事,自然可靠得多了。
原振侠同情林文义的遭遇,也想帮助林文义,更想林文义和阿英能够在劫后重逢。
所以他尽管不是很愿意面对山虎上校这种禽兽不如的人,还是想在他的口中,问出一点
究竟来。
山虎上校在原振侠的追问之下,先是现出犹豫惊恐的神情来,大口喘著气,东张西
望,看来他不是很愿意讲那段经过。原振侠有点不耐烦,沉声道:“你刚才提到‘爱神
’,那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