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他们在事先,有那么不寻常的对白的,自然是他们要见的那个人,身分十分特殊
之故。那人的身分是现役的海军军官,但是却客串过海盗,劫掠的对象,也是在海上逃
亡的中南半岛难民。
而在一次劫掠行动之中,“拯救女神”突然出现,救了在苦难中的难民,而惩戒了
那群客串海盗──他是唯一的生还者。
他的名字是大差。
大差原来的军衔是甚么已无关紧要,妙的是,在经历了这件事情之后,他仍然当他
的海军军官。而在他的身上,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是那次获救的难民,事后透露出来的
。
在几次酒后,他还十分津津乐道“海上女神”为甚么饶恕他的经过。小纳正需要直
接的资料,给了他一笔相当可观的酬劳,他才肯接受询问。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庙宇的后院树影婆娑,已经算是相当阴凉的了。但是摄氏三十
三度的气温,即使手中的扇子扑得再快,人一样会冒汗的。
小纳衬衫的背上全被汗湿透了,令他十分不舒服,要不时抖动衬衫,好使湿了的布
和皮肤之间,产生一点空隙,透点空气。他坐在大簇芭蕉旁的一张石凳上,不住地发出
埋怨声来,范西门看来比他镇定些。
小纳叹了一声:“等一会所听到的一切,可能是世上最奇妙的事,最不可思议的事
,也有可能是最无稽的谎言……”
范西门笑了起来:“两者之间,好像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小纳苦笑了一下:“希望我们获得的资料,超过别人所获得的……”
范西门没有说甚么,只是道:“来了!”
庙宇中十分静,夏蝉的鸣叫声单调而沉闷,所以有脚步声传过来时,十分容易分辨
出,那不是属于庙中僧人的脚步声。
没多久,墙角处有人影闪了一闪,又过了一会,才有人踅了过来。那人中等身形,
衣著普通,戴著一顶相当大的草帽,遮住了头脸,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
他迳自来到了小纳和范西门的面前,一句话不说,先伸出了手来。小纳沉声道:“
先让我知道你真正的身分,肯定是我们要找的人。”
那人身子略挺了一挺,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他走出了不到两步,早有准备的小纳
一扬手,把一大叠大面额的美钞抛向前去,落在那人的脚下。
那人陡然站定,伸手去拾那叠美钞,可是小纳一抖手,那叠美钞上连著的细绳,一
下子又把钞票给扯了回来。小纳的声音,听来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一定要先弄清
你的身分!”
那人喉际咕噜了一句话,听起来不像是甚么好话,他转过身,又来到小纳的面前:
“事先讲好的,不能有任何记录,若是公开了,我将否认我所说的一切!”
小纳几乎吼叫:“证明你的身分……”
那人取出了一份证件来,小纳毫不客气地掀开了他头上的草帽,对照著证件上的照
片,证明了是同一个人。而他得自军方的资料,也说明这个叫作大差的海军军官,曾是
一艘巡逻炮艇的副艇长。
那艘巡逻艇,在一次任务执行中发生意外而沉没,全艇官兵八人,只有他一个人生
还。
小纳知道,眼前这个看来像贼多于像官的人,正是他要找的人了。
他毫不掩饰对大差的鄙视,几乎是呼喝地道:“说清楚一点,别太啰唆!集中说你
们的炮艇被摧毁的经过,我要一切细节,但不要渲染。说完了,这叠钞票就是你的……
”
大差咽了一下口水,连声说“是”之后,就开始了他的叙述。
正如小纳刚才所说的,大差所说的可以称为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实,但是也可以说
是最无稽的谎言──两者之间,如何去下判断,很有点令人啼笑皆非。
大差在一开始,并不讳言他们客串海盗的罪恶行径,他只是为自己辩护:“我比任
何人都好,我绝不杀人……也不……强暴妇女……除非是有的女人自己愿意……所以女
神才放过了我。”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甚至大有赞许自己的神色。
大差继续道:“那是……四个多月前,我们都在晚上出动,在天将亮未亮时分……
行事……”
天色将明未明时分,海上如果有雾的话,是雾最浓的时候。
巡逻艇在海面上高速行驶,一大团一大团的浓雾在艇两旁掠过,艇上官兵八人,这
时都脱下了制服。他们干这种客串海盗的勾当已不止一次,客串海盗对付掠劫的对象,
绝不会比正式的海盗仁慈,只有更卑恶贪婪。
在大雾之中,这八个客串海盗的脸上,都泛著丑恶的油光,双眼之中满是红丝,看
来不像是人类的眼睛。艇长陡然扬手,巡逻艇的机器停了下来,他们听到右前方有木帆
船的机器声传来──那是典型的破旧的大型难民船,他们有经验,这种大木船上的难民
不会少,财货自然也相当多。
艇长在倾听了一会之后,打了几个手势,由于一切都不是第一次进行,所以根本不
必再说甚么。巡逻艇的机器又发动,全速向前冲出,两名机鎗手也把住了扳鎗,只要在
浓雾中一看到目标物,机鎗的鎗口,就会喷射出夺命的火舌!
以前很多次都是那样的,这次不应该有例外。可是,巡逻艇全速前进的时间太长了
,至少已经有五分钟了吧,为甚么还没有看到满载难民的木船,为甚么看出去,只是茫
无边际的浓雾?
艇长首先感到情形有点不对,一扬手,巡逻艇的机器再次停止。海面上静到了极点
,除了海水打在艇身上的啪啪声之外,没有任何的声响。刚才还清晰可闻,航程至多在
两百公尺之外的木帆船,机器声已完全消失,一点也听不到了。
艇长十分恼怒,一定是木帆船发现了他们,也停了机器,想藉著大雾的遮掩溜走。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不可容忍的挑战!
他陡然下令:“开火!”
两挺重型机鎗旋转著,向著浓雾做三百六十度旋转的扫射。艇长知道,机鎗的射程
远达五百公尺,木帆船不论躲在浓雾中的何处,都必然在三百六十度的旋转射程之内!
而一分钟的猛烈扫射,就可以逼使躲在浓雾中的木帆船,发出声响而暴露所在,甚
至投降讨饶!
可是鎗声停止,海面上仍是一片寂静,寂静得难以相信。
艇上所有人都向艇长望来,艇长侧著头,用心倾听著。在寂静之中,他陡然听到了
一阵水声,那是有甚么物体,在水面上迅速移动的声音。
不但艇长听到了,别人也都听到了,每个人都现出狠毒贪婪的神情来!
艇上每一个人,都自然而然地认为那是木帆船停了机器,想在浓雾之中溜走时所发
出来的声响。艇长甚至忍不住,发出了桀桀的怪笑声来,两名机鎗手也不等艇长下令,
就把机鎗口转向有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一切全是一刹那之间完成的事,只等艇长扬起的手向下一沉,海上的屠杀和掠劫
就可以开始了!也就在那一刹间,刚才有声响传来的那个方向的浓雾,突然“裂”了开
来。
那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景象,浓雾本来浓得像是实质一样,忽然“裂”了开来,自然
可以看到,原来被雾遮住了而看不见的东西。
艇上的人都看到,有一艘相当大的破旧木帆船,在前面不到二十公尺处,船上几十
个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这种木帆船若是停了机器之后,在海上移动的速度应该是
十分缓慢的。
但这时,他们看到的情形却是,木帆船的移动快捷无比,陡然一闪之间,已经闪进
了浓雾之中!而此时人人可见,木帆船之所以可以移动得如此之快,并不是它本身有甚
么动力,而是有一个人在木帆船的船尾部分推了一下,就是那一推之力,使得木船像箭
一样地射进了浓雾之中,消失不见!
而那人在把木船推进了浓雾之后,就转过身来面对著巡逻艇。
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
那女人有著令浓雾无法逼近她的力量,因为不但在她的身边,雾在翻滚著无法接近
她,而且,她的眼光──那像闪电一样的目光,也能把雾逼开来,逼得巡逻艇上的各人
,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由于眼前的景象实在太奇特,他们都在极度的震慑之中手足
无措。
大差说话不是很流利,有点口吃。当他讲到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手足无措之际,更是
结结巴巴,词不达意。
小纳不耐烦地挥著手:“你……乾脆我问你答算了,你说得太不明不白了……”
大差咽了一口口水:“当时的情形确然如此,我自然只有照实说。”
小纳闷哼了一声:“照实说,甚么叫作‘有人在木船的尾部推了一下’?木船那么
大,一推之下就能飞快前进?”
大差苦笑了一下:“我看到的情形就是这样。”
小纳一扬手:“推木船的那个女人,当时站在甚么东西上面?”
大差瞪大了眼:“谁去注意这些……细节呢?”
小纳几乎要骂出粗话来,在一旁的范西门道:“你仔细想一想。”
大差叹了一声:“我在事后想过不知多少次了,可是当时一见到那么美丽的一个女
人,突然在浓雾中出现,目光如电,谁也不知她是妖是神,个个都吓呆了,谁还会去注
意她站在甚么东西上面?她穿著十分长的白色长衣,可能根本没有双脚,谁知道……”
小纳抹了一下汗,用蒲扇赶走了绕著他乱飞的苍蝇:“说下去。”
大差道:“艇上所有人都不知怎么办才好,那女人……女神……却一下子就卷著浓
雾上了巡逻艇……她那时是站在艇首的。”
小纳继续挥手,大差也就说下去。
那美丽之极的女人突然一下子到了巡逻艇上,站在各人的面前。艇上的水手长是一
个色鬼,突然发出一下怪笑声,张开双臂就向那女人扑了过去!在那一刹间,他一定以
为那女人,是难民船中的一员了。
他一面叫,一面向前扑去,他还没沾到那女人分毫,那女人就扬起手来。没有人看
清有甚么动作,只觉得眼前陡然一亮!
(小纳又十分详细地问到了这个经过,所以大差的叙述,也十分详细。)
那一亮是突如其来的,极像是……不像是闪电,像是强力的闪光灯,突然在近距离
闪了一下。不但光亮发生的时候极亮,甚么也看不到,而且,在光亮消失之后,眼前也
全是鲜红色的一大团,仍然甚么也看不到──时间只有两秒钟,或者更久,或者更少。
等到又可以看到眼前的情景时,他们看到那水手长双手挥舞著,动作相当滑稽,如
同在舞台上故意做出来的慢动作,十分不自然,有使人想作呕之感──自然,那种感觉
是自他痛苦之极、惊骇之极、面上肌肉完全扭曲、眼珠都已突出了眼眶的可怖景象带来
的!
小纳又打断了大差的话头:“照实说,少夸张!眼珠怎么可能跌出眼眶来?”
大差咽了一口口水:“我没有夸张,真的,他的眼珠自眼眶中跌了出来,有一大半
挂在外面……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可怕的情景!他……好像是想伸手把眼珠托回去,可
是他又向前猛冲,他没有碰到眼珠,却一脚踏出了船舷,跌进了海中!”
大差又强调了一句:“从头到尾,我没有听到甚么声音,连他跌进海中,都没有发
出甚么声音来!”
小纳苦笑了一下,喃喃地重复了一句:“眼珠跌了出来……是那女人打了他一拳?
”
大差倒真的十分认真:“不知道,在那亮光一闪时,发生了甚么事,我不知道,因
为那一刹间,根本甚么也看不到。”
接下来的变故发生得更快,艇长发出了一下吼叫声,手指向那女人,机鎗的鎗口立
时冒出了火舌。可是才不到十分之一秒,两挺巡逻艇上的重型机鎗,陡然炸了开来!
这一下,不但有声响,而且还有许多连带而生的特殊效果。例如那两个机鎗手,在
陡然巨响、火光闪耀的爆炸之中,首当其冲,不知被炸成了多少碎片。其中有若干碎片
,像冰雹一样打了下来,落在大差的身上!由于连血带肉直接落在肌肤上,还有著灼热
的感觉,而且黏乎乎地,拂也拂不掉。其中有些比较大一点的,在半空之中洒下了一阵
血雨!
这一下变故陡然发生之后,余下来的五个人,个个都如同泥塑木雕一样,一动不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