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员在抓了钥匙在手之后,陡然想到陈维如的情形,极度可疑。他拿起了电话来
,报了警,这就是警方为甚么那么快就会来到的原因。
管理员在电话中只简单地讲了几句,就走了出来,他看到陈维如把脸贴在玻璃上,
不断在喘著气。管理员打开了门,陈维如几乎是跌出去的,管理员去扶他,他把管理员
推开,就一直向外奔了出去。
管理员不知发生了甚么事,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打电话报了警,会不会大惊小怪,心
中很惴惴不安。他关上了门之后,决定上楼去看看。
管理员才一出电梯,就感到事情不对,因为他看到陈维如居住的那个单位,大门半
开著,并没有关上。在凌晨四时而大门半开,这自然是绝不正常的。他在门口叫了几声
,没有人答应,就走了进去。
管理员一进屋子,所看到的情形,和二十分钟之后,大批警方人员赶到之后,所看
到的情形是一样的。
向原振侠叙述事情被发现经过的两个警官,正是当时第一批赶到的警方人员。
警方人员赶到的时候,看到管理员在大门口,不住地发抖,指著楼上,结结巴巴,
讲不出话来。他们乘搭电梯上楼,看到徐玉音,陈维如的妻子,倒在客厅中,屋子十分
凌乱。接著来到的法医,立时在徐玉音的颈子上,发现了明显的扼痕,而且,断定了徐
玉音是因为颈部受扼而死亡的。
在徐玉音的尸体,从大厦门口抬出去之际,警方的通缉工作已经展开了。根据管理
员的供述,根据邻居林小姐的供述,再根据那年轻人的供述,陈维如毫无疑问,是杀人
的凶手!
警方办事迅速,在屋子中找到了陈维如的照片,立时复印了分发出去。
在陈维如进入王一恒所属的那幢巨厦之际,恰好被两个巡逻警员看到,立刻报告了
上去。警方人员在进一步的调查,发现了陈维如和王一恒有著近亲关系之后,当然更加
紧张,立时派大队人马,进入大厦搜索。
这种搜索行动,照说是万无一失的。但是恰好黄绢带了她的安全人员,也在大厦中
,她把陈维如扮成了她的安全人员,带了出去。
当两个警官,讲述完了一切经过之后,原振侠只是苦笑,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那两个警官,在提到陈维如之际,还只是称之为“疑凶”。但是原振侠却十分清楚
,因为陈维如在冲进王一恒的办公室之际,早已直截地承认自己杀了人,而且,正是用
手扼死的!
原振侠知道,陈维如这样性格的人,本来是绝不会做出这样事情来的,而他居然做
了,一定有极其重大的原因──陈维如也说了原因,可是根本没有人听得懂。他只说“
她不是她”,所以才“非杀她不可”,这是精神错乱者的呓语,而原振侠绝不相信陈维
如会精神错乱,他只是相信其中另有诡秘的原因!
那两个警官相当客气,他们临走的时候,道:“原先生,请你转告王先生,如果有
疑凶下落的消息,请立即和警方联络!”
原振侠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
他送两个警官出去,再回转来时,王一恒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见他。
原振侠把经过情形,大略向这位大富豪讲了一下,王一恒自始至终只是皱著眉。等
到原振侠讲完,他才挥了挥手,道:“原先生,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相当私人的问题?
”
原振侠怔了一怔,他早已看出,在自己向王一恒说著陈维如的事情之际,王一恒一
副心不在焉的神情。显然他正在想别的问题,而不是在关切陈维如。
这时,王一恒这样问,虽然很突兀,倒也不是全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吸了一口
气,道:“请问!”
王一恒在宽大的椅子中,略为挪动了一下身子,并不立即开口,像是在考虑应该如
何开口问才好。过了半晌,他才道:“请问,你和陈维如是同事,是本市医院中的一个
医生,为何会成为一个阿拉伯代表团的成员?”
原振侠一听得他这样问,心中“啊”地一声。他知道,在他和那两个警官谈话的那
段时间内,王一恒已经利用了他整个机构,那种无可比拟的工作效率,对他作了一个调
查。
原振侠也几乎立即可以肯定,王一恒调查他,真正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黄绢。原
振侠是和黄绢同时走进王一恒的办公室的,当王一恒看到黄绢的那一刹那时,他的神情
动作,即使是一个全然不相干的人,也可以看出他的心意来。何况原振侠对黄绢,还有
著一份念念不忘的恋情,自然更加容易敏锐地感觉得到!
原振侠的神态看来很镇定,语气也很平淡,道:“因为我认识黄团长,黄绢!”
王一恒的身子向前俯了俯,神情比原振侠提起陈维如时,不知专注了多少,他问:
“是同学?”
“不,”原振侠摇头:“我在日本学医的时候,曾和她在一起,研究过一件相当离
奇的事。她知道我对事物有一定的分析能力,所以,她要调查尼格酋长失踪一事,在未
曾见你之前,先来和我商量一下。”
王一恒十分用心地听著。原振侠已经知道,他会一直追问下去的,所以已经回答得
十分详细。
可是王一恒还不满足,原振侠的话才一说完,王一恒就已经道:“她和那个独裁者
,卡尔斯将军的关系,究竟怎样?”
原振侠对这个问题,感到十分厌恶,他的神情和语调,也变得冷淡了起来,道:“
我不知道。我想,如果你要知道这一点的话,留意一下专门报导各国政治内幕的杂志,
还来得好些!”
王一恒的身子向后仰了仰,道:“不瞒你说,我知道黄小姐极得卡尔斯将军的信任
,在那个国家中,她几乎可以替代卡尔斯发言!”
原振侠耸了耸肩,明显地表示了他不感兴趣。可是王一恒却显得兴趣盎然,道:“
原先生,由于我和阿拉伯世界有相当大的贸易,我属下的钻石公司,也和卡尔斯的国家
有钜额交易。而卡尔斯的行为,又是这样的怪诞和嚣张,支持全世界的恐怖活动,所以
我的机构,对他也早有了详细的资料!”
原振侠耐著性子听完,已经站了起来两次又坐下,用行动表示了他极度的不耐烦。
然后,他道:“王先生,你想说明甚么?”
王一恒用一种十分诡秘的神情,笑了一笑,道:“根据极可靠的情报,卡尔斯将军
,是一个绝无希望治愈的性无能患者!”
原振侠陡地一怔,一时之间,他倒绝不是怀疑王一恒所得情报的正确性,而是因这
项情报,而联想到了许多别的问题。
黄绢和卡尔斯将军之间的关系是甚么呢?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许多次了。尽管他
不愿意有答案,但是答案却明显地放在那里──黄绢是这样出色的一个美女,又有著超
卓的能力,卡尔斯将军这样的野心家,几乎把治理国家的权力,交到了她的手上。那么
,他们是甚么关系?
在原振侠和任何人看起来,卡尔斯将军和黄绢之间,所缺少的,只不过是形式上一
个排场极豪华的婚礼而已!
但是,如今王一恒却说,他有可靠的情报,证明卡尔斯是一个性无能患者!那么,
他和黄绢之间……原振侠只觉得思绪一片混乱,再也想不下去。
王一恒吸了一口气,道:“我的情报来源,是苏联国家安全局,和美国中央情报局
,绝对可靠的!”
原振侠只是茫然反问道:“那又怎么样?”
王一恒深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直视著原振侠,道:“那就是说,总会有一天
,卡尔斯将军给黄绢的权力再大,她也会感到不满足!”
原振侠闭上眼睛一想,王一恒的意思,他已经明白了。王一恒是在向他表示,他可
以有希望,把黄绢从卡尔斯将军的身边,抢到他的身边来。
原振侠没有在表面上有任何表示,他早已自己告诉过自己,黄绢,绝不属于像他这
样的普通人。普通人或者可以给黄绢以深切的爱,但黄绢所需要的是权力、金钱、地位
,那只有卡尔斯将军,或王一恒这样的大亨才能给她。原振侠更想到,在这样的情形下
,卡尔斯是不是性无能,究竟是否重要?
原振侠在思索著,王一恒也在思索著,两人所想的当然不一样。王一恒陶醉在他自
己的想像之中,现出充满自信的微笑来,道:“原先生,以后,我或许还有借重你之处
。”
这样的话,出自这样一个超级大亨之口,在其他人听来,一定会受宠若惊,但原振
侠只是淡淡地道:“以后的事不急,倒是维如──”
王一恒皱著眉,道:“我想请黄小姐把他弄到南美洲去,我在那边有一个朋友,他
可以生活得很好。”
原振侠感到十分气愤,提高了声音,道:“维如他杀了人!杀了他的妻子!”
王一恒用一种极度不了解的神情望著原振侠,道:“甚么意思?你要他上法庭去受
审?由黄绢掩护他逃走,你也是同意的!”
原振侠挥著手,道:“我的意思是,一定要查出维如为甚么会杀人,而不是让他一
辈子作一个逃亡的杀人凶手!”
王一恒又凝视了原振侠半晌,才道:“好,那我就把这件事交给你了,需要任何费
用,都不成问题。”
原振侠没有法子推辞,事实上,就算没有王一恒的这种“委托”,他自己也要去进
行的。
他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王一恒拿起了电话,略怔了
一怔之后,声调就变得听来极其活泼,道:“当然,黄小姐,我一定实现我的诺言。我
们需要作长谈,今晚,在舍下,怎么样?”
他略顿了一顿,接著又有点放肆地,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如果你感到,和我单
独相处不够安全的话,大可以把你的安全人员带来!”
原振侠忙道:“问她,维如在哪里?”
王一恒照著问了一句,又答应了一声,神情愉快地放下了电话,道:“维如在一个
阿拉伯国家的领事馆中,她已经吩咐人特别照顾。她说维如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你可
以随时去见他!”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当他走出大厦,回头向高耸的、在近处要一直把头
仰得极高才能看到顶部的大厦,看了一下,感到头昏目眩。大厦在市区的中心,来往行
人极多,原振侠心不在焉地向前走著,撞到了好几个路人之后,才上了车。
见到了陈维如,应该直接问他,为甚么要杀人,原振侠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黄绢口中的“一个阿拉伯国家的领事馆”,就是卡尔斯将军统治的那个国家。
卡尔斯将军在全世界各地支持恐怖活动,大概是心虚的关系,那领事馆的安全措施
,十分惊人。原振侠道明了来意,虽然早已有过黄绢的吩咐,但是他还是经过了三道门
。每进一道门,就经过一次彻底的检查,检查的彻底程度,几乎连他的左手无名指指甲
之中,有著一点污垢也查了出来。
领事馆是一幢相当古老的大花园洋房,房子的四周有很大的花园,当然也有了高得
异乎寻常的围墙。在经过了三次彻底的检查之后,原振侠被带到地下室,由那里,通过
了一道暗门,进入了一间灯光柔弱,布置豪华,看来舒服之极的大房间。
陈维如的身子,紧紧缩成一团,缩在一张大沙发的一角。他将他的身子缩得如此之
紧,看来像是想把他自己挤成一个蛋一样。
原振侠进来之后,向带他进来的领事馆人员,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要单独对著陈
维如。领事馆人员恭敬地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
原振侠叫道:“维如!”
他一面叫,一面向陈维如走过去,一直来到了陈维如面前。陈维如一点反应也没有
,一动也不动。
原振侠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道:“维如,你一定要回答我的问题,一定要!”
原振侠的话,讲得十分坚决,有一股真的令人不能不回答的力量。陈维如抬起头来
,面肉抽搐著,神情很茫然。原振侠一字一顿,道:“你为甚么要杀了自己的妻子?”
陈维如的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但是他的声音,却十分平静。他道:“我是杀
了一个人──”他伸出自己的手来,看著,喃喃地道:“本来是一双……学了来救人的
手……可是我却扼死了……一个人……”
原振侠紧盯著:“为甚么?”
陈维如道:“可是,我却并没有杀死自己的妻子,我杀的,是……是……”
他讲到这里,现出极度犹豫疑惑的神情来,完全像是在徵询原振侠的意见一样,接
下去道:“是……是一个阿拉伯酋长?”
原振侠叹了一口气,道:“你在胡说八道些甚么?”
陈维如苦笑了一下,道:“振侠,我要把事情源源本本告诉你,你信也好,不信也
好!”
陈维如的神情,看来十分正常,原振侠心中想。
陈维如的神情,也十分严肃。原振侠并不是精神病的专科医生,但是他也可以凭他
的专业知识,判断陈维如并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他道:“你不断说阿拉伯酋长,是甚
么意思?”
陈维如双手抱住了头,身子剧烈地发了一阵抖,才又抬起头来,道:“你一定要听
我说,不要反驳我,听我告诉你!”
原振侠道:“这正是我来看你的目的!”
陈维如有点神经质地挥挥手,道:“事情是那天……晚上开始的,你可还记得,那
天晚上,我在你那里听音乐?”
原振侠道:“你在我那里听过许多晚音乐,你指的是哪一晚?”
陈维如道:“新年,一月一日那晚,我们听的是新世纪交响乐。”
一月一日是新的一年开始,是各行各业的假期,医院也不例外。那天,当原振侠准
备独自听音乐的时候,门铃响了,原振侠打开门,看到陈维如在门外,他觉得相当讶异
:“怎么?今天也不陪太太?”
陈维如的神情很无可奈何:“她工作的机构有联欢晚会,我不想去参加!”
原振侠表示了他的欢迎:“那就来听音乐!”
陈维如回家,已经将近午夜了。当他走出电梯之际,看见灯光从大门的缝中透出来
,他知道徐玉音已经回家了。想起两个人的工作都这样繁忙,工作的性质又截然不同,
陈维如有点伤感。
他在门口停了片刻,心中在盘算著,是不是可以有办法,说服徐玉音放弃现在的工
作。但是他想了一想之后,只好叹了一声──徐玉音对事业十分重视,要她放弃,那是
没有可能的事。
陈维如打开门,进去,客厅中灯火通明,并没有人,他走进卧室,也没有人,但是
却有声响自浴室中传出来。陈维如一面叫著他妻子的名字,一面推开浴室的门,用一种
听来十分亲匿的声音,又叫了一声。
但是当他叫了一声之后,他却呆住了。
徐玉音在浴室中,全身赤裸。在浴室之中甚么衣服都不穿,这本来也是极正常的事
,作为夫妻,陈维如自然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徐玉音美好的胴体,那都不足以令陈维如怔
呆。
令得陈维如怔呆的,是那时徐玉音的神态。
陈维如和徐玉音的收入都很好,他们的居所,也曾经过刻意的装饰。浴室相当大,
有一个角落,在墙上,全部镶嵌著镜子。
当陈维如推开浴室的门时,他看到刚好是这一个角落,他也看到徐玉音站在镜前,
注视著镜子中的自己,脸上的神情,怪异莫名。陈维如自从认识她以来,从来也未曾看
她有过这种奇特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