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振侠没有说甚么,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挥了一下手。
他知道,控制得再严密的特务机构之中,也必然有叛徒。每一个特工人员,都有可
能具有双重、三重,甚至更多重的身分,错综复杂,盘根错节,局外人简直难以想像。
所以,各国的特务组织,几乎没有甚么真正的秘密。双重身分的人,总会在适当的
时候,用种种方法,把秘密泄露出去。
在这样的情形下,海棠虽然地位极高,身分神秘,行踪不明。但是黄绢掌握的阿拉
伯特工系统,想要弄明白海棠的下落,自然不是难事。
而她居然探听不出有关海棠的消息,而要到自己这里来打听!原振侠立即想到,海
棠是不是遭到了甚么极严重的意外?
一想到这一点,他更加焦切:“你……说很怪,那是甚么意思?”
黄绢对原振侠的焦切,看来也十分同情。她先伸手在原振侠的颊上,轻拍了一下,
再握住了他的手:“三个月前,由于一件事,想和她接触,就开始和她联络──”
原振侠失声:“三个月前!”
黄绢道:“通常,要和海棠这样身分的人取得联系,快则三天,慢则一个月,一定
可以成功。”
原振侠握紧了黄绢的手:“这一次──”
黄绢叹了一声:“三个月了,一点结果也没有!问题不在于能不能和她取得联络,
而是经过的情形,怪异莫名──”
原振侠又吸了一口气:“怪到甚么程度?”
黄绢道:“我们的人,通过各种关系,和她联络,联络不上,不足为奇。奇的是,
他们的自己人,像是根本不知道有海棠这个人──”
原振侠“嗯”地一声:“情报机构,大多数采取‘纵’的关系──只有领导人和被
领导者有联系。没有‘横’的联系──同事之间,不知道他人的存在,也不足为奇。”
黄绢道:“我当然想到过这一点,总共有十二个,像海棠一样的女孩子,自小就接
受严格的特务训练。事实也证明她们出色之极,她们都以一种花的名称作名字──”
原振侠点头:“我听说过,除了海棠之外,另有一个相当活跃的叫水荭。”
黄绢道:“我们也知道,从事情报工作的十二朵花,归一个特别组织领导,直属情
报机构的最高当局。负责和她们联系,指挥她们工作的,是一位将军──一个独腿将军
,他的左腿在战争中丧失──”
原振侠越听越离奇:“是,这位独腿将军十分著名。”
黄绢的声音低沉:“我们的人,从独腿将军那里,,打探海棠的下落──”
原振侠一挥手,打断了黄绢的话:“那怎么会有结果?独腿将军的警觉性何等之高
,他怎会透露属下的消息?”
黄绢笑了一下:“我们的人,既然能够接近独腿将军,在他们那边,自然有绝不被
怀疑的身分──”
原振侠“嗯”地一声,黄绢徵求他的意见:“要不要听听,当时谈话的录音?”
原振侠不禁骇然:“在最高情报首长面前,偷偷录音?”
黄绢笑了起来:“现代科技的进步,可以把录音装置,植入一个人的身体之内!”
原振侠不知为了甚么,叹了一声,摊了摊手,表示没有意见。
黄绢向客厅走去,取了皮包回来,取出了一具小小的录音机,按下一个掣钮。
声音居然出奇地清楚,独腿将军那种中国黄河上游特有的土腔,听来如在面前。
和他对话的,是一个极其动听的女性声音──听来年纪已经不轻,可是那种略带磁
性的声音,一入耳,就叫人四肢百骸,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原振侠首先听到的,是那个动听之极的声音在问,听来像是完全不经意地:“这两
个月,好像没有见过海棠来汇报──”
随随便便的一句问话,已令得原振侠不由自主,吁了一口气。
黄绢也立时道:“那女人的声音,好听之极了!”
原振侠点头,表示同意。
男声就是独腿将军的土腔,充满了讶异:“甚么海棠?哪个海棠?”
女的声音更甜腻:“不就是海棠吗?”
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推想是一个本来躺著或坐著的人,变换了姿势。接著,便
是笑声:“你开甚么玩笑?”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可能还有一些动作,因为那女的发出了一阵笑声──能令异性
心跳加速的笑声。
黄绢按下了暂停键,向原振侠望来。
原振侠十分讶异:“听来,像是独腿将军,根本不知道有海棠这个人──”
黄绢苦笑:“不可能,海棠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人员!”
原振侠道:“那么,就是他不愿意在那女人面前,承认有海棠这个人──”
黄绢摇头:“也不可能!那女的,我们怀疑她是‘十二朵花’中的一个,而且是资
格最老的一个。她和独腿将军的关系,十分暧昧,曾有一次,我们要和海棠联系,就是
通过她进行的。”
原振侠皱著眉,猜不透在充满谎诈和神秘气氛的情报机构高层,发生了甚么事。
黄绢又道:“你再听一段录音,是我们的人,和那女人的对话,更怪──”
原振侠连连点头,他不但关心海棠的下落,也感到事情有难以想像的怪异。
黄绢再按下掣钮,谈话像是在汽车中进行,两个都是女人。可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好听得使人觉得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像是在锉铁片。
好听的声音在埋怨:“早就对你说过,我们组织里,没有一个人叫海棠的──”
另一个女人讶异之极:“怎么会?一定有!”
好听的声音,即使十分不耐烦,也还是极好听:“这不是笑话么?我们组织里的人
,我不知道,反倒是你知道?我照你的话去问上头,差点没叫上头,怀疑我的双重身分
──”
另一个女人像是自言自语:“真怪,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接著,她提高了声
音:“所有重要人员,一定都有档案?”
好听的声音道:“自然,你说怎样?还要我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的档案──”
另一个女人坚持:“她存在,只是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绝对机密的档案──”
好听的声音道:“早已电脑化了,没有纸张档案,所有资料,全在电脑软件上。”
另一个女人更坚持:“去查,你一定会查到她!代号海棠,极重要,极能干。”
好听的声音“哼”地一声──单是那一下哼,也听得人悠然神往──录音到这里为
止。
黄绢作了一个手势:“若干天后的另一次接触──”
又有声音传出来,是那个好听的声音,很愤怒,讲得很快:“为了取得电脑资料,
我几乎暴露身分──没有──没有──根本没有这个人──”
另一个女人道:“你们的系统之中,不是有‘十二朵花’之称的十二个──”
好听的声音抢过去答:“十一朵花,从来只是十一朵花!哪来十二朵?”
黄绢按停了录音机,凝视著原振侠。原振侠心头怦怦乱跳,有点失魂落魄,站起来
又坐下,声音乾哑:“他们把海棠……海棠她……他们把海棠消灭了──”
黄绢抿著嘴:“这是最坏的猜测。”
原振侠颓然:“还有甚么可能?”
黄绢想了一会:“我曾设想过,海棠可能正在进行一项极其秘密的任务,所以要隐
瞒她的去向,但那不像。现在的情形是,在人的记忆中,没有她;在电脑的纪录中,没
有她。像是她根本不曾存在──”
原振侠嚷叫:“她存在过──”
黄绢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就只能说,她现在消失了,那是极其彻底的消失──不
但人不见了,而且在别人的记忆中消失,在电脑的记忆中消失──”
原振侠双手抱著头,声音痛苦而又真诚:“她不会在我的记忆中消失──”
黄绢苦笑:“也不会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但是她却不见了!要是她由于犯了错,受
到制裁,总有一点消息可以打听出来的。”
原振侠坐著发怔,思绪一片混沌,无法设想在海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甚么事?而
他和海棠的交往经过,却又杂乱无章地,一幕一幕,在他脑海中闪过。有的单独,有的
重叠,令他感到一阵晕眩。
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黄绢转过身去,原振侠听到她深深的吸气声:“你自己多
保重,我会尽力把她找出来。至少,把她的下落弄明白……早知道你反应那么激烈,我
不会告诉你!”
原振侠苦笑,在黄绢面前谈及海棠,多少有点尴尬,就像在海棠面前提及黄绢一样
。每当这种时候,海棠那种调皮的、似笑非笑的眼神之中,又有几分嘲弄的神情,又浮
现在原振侠的眼前。
原振侠想了一想,才道:“我──”
他才说了一个字──本来他想说:“我去找她!”可是只说了一个字,就发现在寻
找海棠这件事上,由于海棠的身分如此特殊,他根本无法进行!因为他对特务系统毫无
认识,也从无接触,根本不知从何处著手?
黄绢转回身,用同情的眼光望向他:“至少有超过二十个极干练的人,正在用一切
方法找她,你起不了甚么作用,焦急也是白搭……”
原振侠长长叹了一声,没有再说甚么。
黄绢一扬眉:“我一上来就说有两件事要和你商量。你怎么不问我,另外一件事是
甚么?”
原振侠有点恼怒:“何必明知故问?”
黄绢咬了咬下唇,又揉了一下头发:“想对我说,你这时心中是多么焦虑?”
原振侠抬起头来,逼视黄绢:“不应该吗?”
黄绢垂下眼睑,低叹了一声,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你这个人!”
原振侠苦笑:“我这个人!”
他们的对话,在不明白的人听来,一点意义都没有,可是他们互相之间,却完全能
明白了解那代表了甚么!所以,他们都自然而然,紧紧地拥抱了对方一下。
黄绢来回走了几步,停了下来:“若干年之前,有人骗走了一个阿拉伯酋长一大笔
钱──”
原振侠摊手:“不去骗他们的钱,骗谁的?”
黄绢笑:“行骗的手法极高明。先是酋长要建立一个博物馆,希望购买伦敦一家古
董店中,珍藏的十件宝物。”
原振侠“啊”地一声:“伦敦伊通古董店中,十宗著名的古董?”
黄绢道:“是,据说其中有甚么狮心王理查的盾之类,结果价钱谈不拢。于是有人
向酋长献计,制造赝品,用偷天换日之法,把古董店的真货换出来──”
原振侠又发出“啊”的一声。当黄绢一提及那十件古董时,原振侠就已经怦然心动
。
他听说过这件事,那件事,正是年轻人早年冒险生活中的一章!他想:事情怎么这
样巧──
他又想:黄绢忽然提起这件事来,是为了甚么?
他知道整件事的经过,但这时,他听黄绢说下去:“结果,酋长得到的是赝品,答
应去偷天换日的人,根本没有进行──”
原振侠笑:“吃了亏的酋长怎么办?”
黄绢也笑:“自然暴跳如雷,可是又不敢声张,怕贻笑国际──这件事,和我没有
关系,骗局的主持人,是一个十分富有传奇性的人物──”
原振侠仍然没有甚么特别表示,心中却在想:这个人的传奇性,发展到如今,到了
谁也想不到的顶点──他要用自己的灵魂,到幽灵星座去,和他妻子的灵魂会合!
黄绢看出原振侠有点心神恍惚,她低叹一声:“海棠令你心神不宁?”
原振侠不承认,也不否认。黄绢看了他一会,才又道:“那个人的名字,叫年轻人
。”
原振侠笑:“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多,我也听人说起过,年轻人确实是一个传奇人
物。”
黄绢一皱眉:“他的妻子更传奇,那女人是印第安人和越南人的混血儿,自称有帝
王的血统,所以自己称自己为公主──”
原振侠叹了一声,想起年轻人对公主怀念的情景,心中黯然。他也不知道,黄绢在
这时,忽然和他提起年轻人和公主来,是巧合还是别有原因。
他沉声道:“奥丽卡公主──认识她的人都这样叫她,也没有人深究,她是不是真
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