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振侠又道:“让我们仔细回想一下,她请来的那两个同类的话。一定要仔细想,
因为我觉得黑纱的计画,超越我们的想像之外!”
年轻人眯著眼,盯著酒杯上反映起的冷冷月光,声调缓慢:“他们曾说‘黑纱说,
她的能力,只能帮助一个灵魂──’首先要肯定的是,她准备帮助哪一个灵魂?”
原振侠道:“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你,一是公主!”
年轻人道:“显然不是我!”
原振侠望向黑而深邃的天空:“那就是公主!她准备尽她的所能,使公主的灵魂,
自禁锢状态中解脱出来!”
年轻人陡然震动了一下,以致他杯中的酒,溅出了少许。他一面吮舐著手指上的酒
,一面用一种充满了疑惑、焦切的目光,向原振侠望来。这时,他心情之复杂,可想而
知,他的那种眼神,等于在急切地问:“你根据甚么来推测,而得到这样的结论的?”
原振侠直了直身子:“那两个幽冥使者又曾说,如果你的灵魂被禁在一个平面上,
不会有甚么力量可以使你解脱。而黑纱却行使了一种力量,使一个被禁的灵魂解脱──
”
年轻人急速喘气:“这有点说不通。黑纱是幽冥使者,她能做到的事,别的幽冥使
者也应该做得到,何况她还受到了惩罚,能力大不如前──”
原振侠侧著头:“这一点,确然不容易理解,只好假定……假定……黑纱有别的幽
冥使者所没有的特殊能力。”
(这时,被他们认为“不容易理解”的一点,其实再简单也没有。而当其时,他们
确然难以理解。)
(后来,当然恍然大悟,甚么都明白了。)
年轻人同意:“只好这样假设。那样……她的计画就逐步明朗化了──”
原振侠神色凝重:“是,相当明朗。黑纱的计画,第一步,是通过她的力量,使公
主的灵魂解除禁锢;第二步,使你的灵魂,在不被禁锢的情形下,进入幽灵星座,和公
主的灵魂相会──”
当原振侠开始说的时候,年轻人的神情,兴奋之至。可是原振侠说到了一半,他就
大口喝酒,神色阴沉。接著,就完全恢复了正常,打了一个哈哈,不让原振侠再说下去
。原振侠住了口,两人互望著,谁也不说话。
分析到了这里,黑纱的计画,的确相当明朗。
可是,却又进了一个死胡同──没有可能依照黑纱的计画来逐步行事,没有可能使
计画逐步实现的!
那两个幽冥使者,说得再明白也没有:地球人的灵魂,无法单独进入幽灵星座,无
法单独接受空间的转移,必须两个或两个以上!
年轻人的灵魂,要进入幽灵星座,和公主的灵魂相聚,必须要有一个“护送者”。
这个“护送者”不论是甚么人,都必须先死亡,灵魂才能和年轻人的灵魂,一起到
幽灵星座去。
谁肯那样做?就算有人肯,像原振侠,就算肯,年轻人又怎能接受?
问题又回到了根本解不开的死结上来,年轻人声音淡然:“都是你,分析甚么计画
!我早说过,把一切全都忘记,算了──”
他用力一挥手,表示他的决心,可是面上的肌肉,又不免痛苦地抽搐。
原振侠却坐直了身子:“别以为一定无法可施──”
年轻人笑,笑容有点凄然,也有一定程度的调侃:“为朋友不顾自己的性命,那是
武侠小说中的事。就算你肯,我也不会答应你胡来。”
原振侠微笑:“为甚么一定会是我?”
年轻人也陡然坐直了身子,直视原振侠。
原振侠道:“幽冥使者说,两个,或两个以上地球人的灵魂在一起,就可以通过他
们的帮助,转移到幽灵星座去。一个是你,一个可以是任何人!”
年轻人的声音,低沉无比,希望的火花,曾在他们中间闪耀了一下,但立即又隐没
。他一字一顿:“谁肯为我牺牲性命,而我又愿意接受?”
原振侠早已想好了答案:“譬如说,必须被执行死刑的死囚,或者是……已身患绝
症的病人?”
年轻人一跃而起,在草地上,急速地来回走动。几分钟后,他陡然站定,盯著原振
侠:“绝好的设想,我会再和幽冥使者联络,询问他们是不是可以这样?如果可以,我
会安排一切──”
原振侠恳切地道:“医院中常有绝症患者,我可以帮助作一部分安排。”
年轻人兴奋得鼻尖有汗珠沁出,他搓著手:“若是这种方法可行,那就简单得多了
──”
原振侠长长吁一口气,两人又一起到书房,试图再次通过电脑,和那两个幽冥使者
接触,可是没有结果。一直到天色将明,两人才放弃,年轻人答应:“一有消息,立刻
通知你──”
原振侠回到了宿舍,虽然十分疲倦,可是却又睡不著。因为自从年轻人出现以来,
他又接触到了他生命中,以前从未接触过的另一面:灵魂的空间转移!
灵魂已经是人类实用科学范围之外的事,虚无飘渺,不可捉摸。
空间转移,也是人类知识范围之外的事,同样不可捉摸!
而如今,两种不可捉摸的情形,加在一起,自然使事情更加迷离!
原振侠的想像力再丰富,也无法想像,灵魂在转移到了幽灵星座之后,会是一种甚
么情形?也无法想像,年轻人的灵魂,和公主的灵魂相聚之后,如何互相沟通?
他甚至想到,如果自己作为“护送者”,灵魂到了幽灵星座之后会怎样?
想到这里,他不禁失笑。别说灵魂在幽灵星座的情形如何,难以想像,就算是灵魂
在地球上,也一样无法想像。那等于是一个全是未知数的方程式,没有人可以把它解得
开来!
想著想著,他也朦胧睡了过去。在睡意极浓的情形下,他睡得很沉,依稀听到了一
些不该有的声响,可是他也没有被惊醒。
一直到他自己睡够了醒来,首先感到闭著的眼睛,也可以感到异样的光亮。他睁开
眼,看到一片金黄色的光芒──并不是他到了甚么特殊的环境之中,而是他忘了拉窗帘
,而其时已经是黄昏,夕阳的光芒,正从窗中斜射进来。
他不由自主,“啊”地一声,坐了起来。这一觉,竟睡了近十小时!
他坐起来之后,立时感到,事情十分不对头──在枕头上有一股沁人的香味,淡而
熟悉,这表示有一个女性,曾和他共枕,而这种香味……
原振侠深吸了一口气:“我醒了……”
他这时,已听到了浴室中的水声,他再提高声音:“我醒了……”
他叫著,一跃而起。在经过了长时间的休息之后,他觉得全身精力充沛,而又极需
要一次酣畅的淋浴,把那一点朦胧的感觉驱走。
他来到浴室门口,推开门,正在莲蓬头下淋浴的,是一个动人之极的胴体──他又
熟悉又陌生──当然他是熟悉的,他气息急促,走过去,在她身后,轻轻环抱著她。
急骤的水洒下来,他立时全身透湿,她也反手环抱著他,半仰起头来。
从留在枕畔的香味上,他已经知道来的是甚么人。可是这时,看到满布水珠的俏脸
,他仍然不由自主,深深吸著气,把她的身体转过来,令两人的胸膛紧紧相贴,然后深
深地吻著。
半闭著眼,任由水淋著,那样享受著男性的温柔的美女,这时,从任何角度看,都
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令男人迷醉的女人。怎么也没有法子把她和野心,和将军的头衔连
在一起。
可是事实上,她却又不折不扣,是一个充满了野心的女将军!
黄绢!
原振侠没有问她怎么来,为甚么来?他只是紧紧拥著她,用力吻著她,吮吸著她柔
滑的舌尖。重要的是她来了,而又正是他最需要异性的时候,在那种时候,若是再花时
间去问问题,那只是白痴做的事!
他们的身子紧贴著,在那时刻,他们都不觉得再有自己的存在。或者说,不再有原
来的自己,他们都变得只是为那一刻而存在。而那一刻的存在,几乎是永恒的,他们在
以前,已经有过很多次同样的存在。
每一次,都在以后的日子中,给他们带来无穷的回想,无比的怅惘,无底的唏嘘,
无现的甜蜜──究竟是苦是甜,连他们自己也说不上来。
但是,当他们相遇,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共享那时刻,那美妙之极的时刻。
水一直在洒下来,洒在他们身上,他们已经全然不觉得。外界的一切都不再存在,
有的只是他和她──而他和她,也都化二为一,变成了新的一种存在。
水声、喘息声、低吟声、心跳声,每一个细胞发出的欢愉声,交汇而成生命中最奇
妙的乐章。
当最后一个音符也静止时,他们面对面,鼻尖和鼻尖之间,是一颗汗珠──不知是
他的还是她的。
他们都睁大著眼,凝视著对方。在这种近距离,凝视另一个人,是一种十分奇妙的
现象,可以看到对方眸子中自己的影子,彷彿已经进入了对方的瞳孔之中,变得那么小
。原来的自己不见了,可是却又那么心甘情愿,从心底感到甜蜜。
黄绢的眼神之中,另有一种十分急切的期待。这种期待,像是永远都不能满足!原
振侠对这种眼神,自然不陌生。
原振侠心中低叹了一声,在她的眼睛上轻吻著,喉间发出了一阵没有意义的咕咕声
。可是黄绢又完全可以知道,他在说些甚么,他是在对她作无言的安慰:不要这样,亲
亲宝贝,不要这样!
至于“不要这样”的具体内容是甚么,只怕连原振侠也说不上来,几乎可以是一切
内容──可以是“不要有那么大的野心”,也可以是“不要委曲自己”,更可以是“不
要抑制自己的感情”。
黄绢闭上了眼睛一会,原振侠转过头去,不再面对她。因为他知道,当黄绢再睁开
眼睛时,她就是她自己,那一段时刻,已经过去了!
每当这时,原振侠的心中,都会有一阵刺痛──时间不长,可是那是真正的剧痛。
有时,甚至令得他不由自主,要弯下身来,运用全身肌肉的力量,来和那阵剧烈的刺痛
作对抗!
原振侠转过头去,他觉出两个灼热的、紧贴著的身子分开了,有一股凉意──出自
内心,但旋即变得正常。
原振侠再转过头来,黄绢半撑起了身子,低著头,像是在打量她自己。她的视线,
停留在她自己饱满高耸、诱人之极的胸脯上。
原振侠忍不住,用自己的脸颊轻轻靠上去,听著黄绢的心跳声。
没有人想说话,过了好久,黄绢才懒洋洋地站起身来,原振侠恣意欣赏著她的胴体
。
黄绢走向厨房,不一会,她只围著围裙,捧出了两杯咖啡来,神情相当讶异:“你
开始酗酒?”
原振侠扬了扬眉:“不是我,是一个朋友。”
黄绢把咖啡递给原振侠,神情有点惘然:“不记得谁说过,快乐的人,是不会喝酒
的──”
原振侠想起年轻人的情形,大是感叹:“可以这样说,我那朋友──”
他本来想把年轻人的情形说一说,可是事情实在太曲折离奇,绝不是三言两语能讲
得明白的,所以他就没有再说下去。
黄绢也没有再问。
接下来的一小时,原振侠看著只围著围裙的黄绢,在厨房中进进出出,弄出了一餐
可口之极的晚餐。等原振侠按著吃饱了的肚子,舒服地躺下来时,黄绢才换了衣服。
“你睡得好沉,如果偷进来的人,要对你不利,你一定凶多吉少!”
原振侠笑:“谁会对我不利?”
黄绢侧著头,神情似笑非笑,像是在想谁会对原振侠不利。想了一会,没有说甚么
,只是轻咬著下唇出神。
这时候,这个女将军,神态可爱动人,看得原振侠有点痴。
她终于开了口:“有两件事,想找你商量一下──”
原振侠握住了她的手:“请说──”
黄绢斜睨了他一眼,想是嫌他太客气。原振侠忙改口:“只管说──”
黄绢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有没有海棠的消息?”
原振侠不必刻意假装,是出于真正的自然:“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你知道,除非
她主动来找我,像她那种身分,我没有法子和她联络的──”
黄绢秀眉略展,但随即又紧蹙:“很怪──”
她无头无脑说了两个字,又停了片刻,原振侠自然现出关注的神情。黄绢望著他,
神情又有点不自在:“本来,要和她联络,虽然不容易,但总有法子,通过一些管道和
她联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