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个发现,豪特十分兴奋,继续向前游去。不一会,看到了一大簇海带,海底
也不那么平整,有许多岩石。他游过去,看到有一块十分平整的大岩石──足有半个篮
球场那么大。
海底有岩石,本来也事属平常,可是在那块岩石上,却有著一个圆圈的裂痕。豪特
用手去摸了一下,深大约二十公分,宽十公分。奇的是,那圆形,竟是一个正圆形,绝
对要助用仪器,才能得到这样的正圆,而没有可能是天然形成的!
这一道迹痕,很令人生奇,豪特那时的奇讶,达于顶点。
海底一块大岩石,一定是亘古以来就在那里的,不可能被甚么人移动过。那么,要
在石上,弄出那么正圆的凿痕来,自然也非得在海底进行不可。
那是相当艰巨的工程──自然,硬要进行这样的工程,也不是做不到,可是做了,
又有甚么用处?
豪特讲到这里,又开始喝酒。
原振侠用听来十分淡然的声音道:“我知道在大西洋一处海底,有一块大岩石,上
面有一幅刻成的画。画的是许多人向魔王呼叫,要求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王,来换
取活著时的一切享受。”
原振侠的话,听来有点突如其来,在座的许多人,也未必明白。有人向他眨著眼,
有人道:“啊,很好的寓言故事!”
只有在原振侠身边的玫瑰,陡然震动了一下。原振侠立即向她望来,在她美丽的脸
庞上,现出十分迷惘的神情,但又有著极度的甜蜜。
她和原振侠目光相接,低声问:“你还记得你说过的那两句话?”
原振侠点头道:“当然记得──我还以为你不愿意想起过去的一切了……”
玫瑰缓缓摇头:“我竭力想做一个新的人,一切重新来过,从头开始。但是,过去
还是有许多事,是无法从记忆中消除的──”
他们两人急速地交谈著,自然只有他们才知道,在讲的是甚么。
(读者诸君其实也可以知道,只要看过原振侠在《魔女》这个故事中的经历的话。
)
(看过《魔女》这个故事,自然也可以知道,魔王收买人类灵魂的事是真的。)
(原振侠直接参加了这件事,当时的海棠,只是间接接触。在他们的一次相聚中,
曾有几句对话,就是如今的玫瑰刚才问原振侠的话。)
(那两句话是:“海棠,你才是真正的魔女,被魔法拘禁著!”──那时,海棠是
严格培养出来的人形工具。)
(原振侠又说:“如果,用我的鲜血涂遍你的全身,就能令你自魔法中解脱,我一
定愿意这样做!”)
(这是任何女性听了再也不会忘记的话,玫瑰自然记得。)
(海棠已不再存在,海棠已从魔法的拘禁中脱解出来,新生的是玫瑰。)
(新生的玫瑰,却也不能忘怀原振侠当年的允诺。)
(这是甚么原因,是爱情?这千古以来,控制著人类一切情绪的爱情?)
原振侠和玫瑰一直互望著,原振侠又想起当日和海棠亲热的情形,神驰天外。以致
豪特叫了他几次,他才“啊”地一声,如梦初醒。
豪特在问:“海底大石上的刻画?我看到的只是一个大圆圈,全然没有别的,也不
知有甚么用途。”
原振侠摊了摊手:“你没有作进一步的观察?”
豪特点头:“有──”
豪特在满怀疑惑,绕著那块大石游了很久,仍然莫名究竟之后,记住了大石所在的
方位,才升上水面。他弄了一艘船,驶到了大石上方,独自在海面上过了三天三夜──
但这样守候著,有甚么目的,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或许他想看看,究竟是谁在海底,
完成了这项不为人知,又十分艰巨的工程。
可是,三日三夜,他一无所获,他放弃了。
他的工作十分繁重,牡蛎的收获一直在进行。
失了踪的卓克,音讯全无。
一直到收获近尾声时,才又在一个木架的下端,由牡蛎壳连结处,发现了一样不应
该在木架上的东西。
发现的经过不算特别。工人在吊起来的木架上,敲打著附结在木架上的牡蛎,忽然
,有工人发现在跌向甲板上的牡蛎中,有金属的光芒闪耀,他叫了一声,吸引了他人的
注意,豪特恰好也在。
敲开了所有附在上面的牡蛎,显露出来的,发出金属光芒的,是一块方正整整的金
属板。有两公分厚,二十公分见方,相当重,看来像不锈钢,上面有浅浅镌刻出来的一
个标志。
那标志,十分明显,是一只人手,握著一件东西,那东西,却不知是甚么。
这个发现,不能说太奇妙。因为一块金属板,如果在若干时日之前,沉进海中,停
在木架上,在牡蛎的生长过程中,被牡蛎壳连结起来,事情就很简单。
可是豪特得到了这块金属板之后,想弄清楚上面刻著的标志,是甚么意思,是属于
甚么人,或是甚么船只上的,都一直没结果。
这块金属板,也多少有了一点神秘的意味。估计它沉在海中的时间,大约是两年到
三年,这一点,是根据牡蛎生长的过程估计出来的。
豪特说到这里,从上衣袋中,取出一个信封,从信封中取出几张相片,分给各人:
“各位,这就是那块金属板上刻著的标志──那一定象徵著甚么,谁能告诉我,除了那
只人手之外,另外一件东西,和那只人手纠缠在一起的,是甚么东西?”
豪特用了“和人手纠缠在一起”这样的语句,相当生动。在照片上,谁都可以看到
,那金属板上刻著的标志,是一只人手──线条虽然简单,但刻得很传神,突起的指节
骨、手指的形态,都显示著这只手,正在用很大的气力。
而和手“纠缠”在一起的,是一堆无以名状的物事,看来有三个带状的分岔,像是
某种植物的肥厚叶形,可是却又作不规则的弯曲。看来,不单是人手握住了它,它也卷
住了人的手。
那东西还有一个球形的部分──三片厚叶自那里伸出来。
有人首先道:“看来像是一种热带的多肉植物──”
豪特道:“我也这样想过,可是我托人查过世界仙人掌和多肉植物画谱,连近似的
都没有。而且,各位请看那东西……和那只人手一样,看来有生命……”
那人立刻道:“植物本来就有生命──”
原振侠支持豪特:“我想,豪特先生的意思是,那东西看来有活力。”
豪特连连点头:“是,正是这个意思。”
玫瑰轻轻说了一句:“这样的金属板,通常是要来钉在门上、车上或船头上,作为
一种标志的!”
豪特道:“是一个会所,或是一个甚么组织,甚至只是私人的一种标记,都无可查
考。甚至它是不是和海底大石上的那个圆圈有关,也难作假设。”
各人议论纷纷,不得结果。
原振侠和玫瑰最先告辞,回到酒店的豪华套房之中。他们在大厅的中间,站了一会
,才齐声道:“晚安!”
玫瑰回到了她的房间,原振侠迟疑了一下,才走进了另一间。他洗了一个澡,斜倚
在床上,思绪一片混乱间,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他拿起电话,听到了玫瑰的声音:“
原,你不觉得,那个蚝场主人所说的故事,有很多值得怀疑之处?我的意思是,他在说
谎!他说谎的目的是想掩饰!”
原振侠由于思绪一直很乱,所以并没有对豪特所说的多加思索。这时听得玫瑰那样
说,不禁怔了一怔,随口问:“他想掩饰甚么?”
玫瑰的声音传来:“我们可以面对面讨论?”
原振侠当然欢迎,他立时放下电话,打开房门,看到玫瑰也正从房中走出来。她穿
著一件相当传统的睡衣,长衣摇曳地走出来,清丽绝顶。
原振侠自然而然,又想起了以前的海棠,心中大是怅然。
她先把放著许多酒的一架酒车推过来,然后在沙发上坐下,一面斟酒,一面道:“
我认为他掩饰了卓克失踪的真相。”
原振侠把豪特所说的,迅速想了一遍,点头道:“那是一个疑点,因为他是卓克失
踪之前,最后见过他的人。而且一切全是他的叙述,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
玫瑰呷了一口酒,又把一杯酒递给原振侠:“所以,有可能,是他制造了卓克的失
踪。也有可能,他谋杀了卓克,毁尸灭迹,他有足够的时间来从事这一切!”
原振侠的视线,停留在玫瑰纤细均匀的足踝上,并且努力在记忆之中摸索,想把原
来海棠的足踝是甚么样子的想起来。
所以,他的回答是心不在焉的──他对现在玫瑰和他讨论的事,并没有甚么兴趣,
有兴趣的是,他可以和玫瑰面对面坐著喝酒讲话。讲话的内容是甚么,全然无关紧要。
他随口问:“目的是甚么?”
玫瑰也注意到了原振侠目光的所在,她只是暗中叹了一声──在她的身上,发生了
那么巨大的变化,但是她的思想、她的记忆都还保留著,这就无可避免地,她也会想到
以前的情景。
她要努力克制自己,才能不被过去所牵累,这是她努力要达到的目标。
她暗叹了一声,把自己的思绪集中起来:“卓克在海中,一定有所发现。他把自己
的发现,告诉了豪特,豪特为了某种原因,所以动了杀机──”
原振侠笑了起来,他见到玫瑰在作这种假设时,神态十分认真,而他却一点也不明
白,玫瑰为甚么要作这样的假设?
玫瑰也发现了原振侠根本没有集中精神和她在讨论问题,所以秀眉略蹙:“我想到
在这里附近海域发生的事,极有可能和那批不知下落的人有关──他们就是在离开这里
之后,不知所终的。而在海中,又有不可解释的怪事发生过!”
原振侠连忙坐直身子:“豪特所说的事,甚至不知是甚么性质──”
玫瑰一字一顿:“有人在海底活动!”
原振侠闭上眼睛一会,也用十分缓慢的语调回答:“有一批人,要建立一个理想的
乐园,这批人下落不明。小姐,你想说,这批人把他们的理想乐园,建在海底?”
玫瑰的笑容调皮:“先生,我没有这样说过,那是你说的!”
原振侠笑得爽朗:“虽然老套一点,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很多幻想电影和小说,都
有这样的情节,可以从这一点设想开去。”
玫瑰却没有作进一步的假设。她缓缓摇头,抿著嘴,过了好一会,才道:“如果我
有能力,在海底建立一个乐园,没有理由选择福沃海峡。这个海峡只有三十公里,船只
来往众多,不是一个隐秘的理想场所──”
她一面说著,一面用她水葱似的手指,作著手势,加强语气,看来美妙之至。有几
次,她的手指就在原振侠的面前晃过,原振侠真想一张口,把她的指尖轻轻咬住!
他吸了一口气:“对,一定会再向南去,把海底乐园建设在南冰洋──嗯,把一座
大冰山挖空,倒也十分理想!”
玫瑰轻瞪了原振侠一眼,原振侠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听说过‘金银岛’吗
?”
玫瑰神情讶异:“史蒂文生的小说,写海盗的?”
原振侠摇头:“不,还珠楼主的小说。说有一个人,能把一座岛,凭法力令岛随意
升出海面和沉入海底。整个岛,就像是一艘潜艇,那个岛,就叫金银岛,上面长满了奇
花异草、各种灵芝。”
玫瑰听得悠然神往:“早就听说过那部小说,想像力真丰富!你是想说,那批人的
乐园,也有可能不在固定的所在,而是在一个……容器之中?”
原振侠又笑:“你用的名词真古怪──容器?他们是人,不是物品!应该说,一艘
相当大,可以沉入海底的船──也不必太大,他们的人数,应该在两百人之内。”
玫瑰居然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大有可能!那和豪特的故事,更有合榫之处。”
原振侠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自己信口所说的假设,如何可以和豪特的故事搭上关系
。他想听玫瑰作进一步的解释,所以自然而然,向玫瑰凑了凑。而玫瑰在这时,也显然
想到了甚么,是相当重要的,所以她也自然而然,向原振侠靠近。
这一来,原振侠和玫瑰两人,面对面的距离极近,双方都可以在对方的眼珠之中,
看到自己。他们面对著凝视了片刻,玫瑰才道:“一艘能在海底移动的船,总有些废物
会抛掷出来。”
原振侠同意,他用竖起一只手指来表示。
玫瑰又道:“其中的一件物体,在被抛出来时,恰好被养蚝的木架所阻。结果,日
积月累,它就附在蚝壳上。”
原振侠再竖起一只手指。
玫瑰继续道:“那东西极重,所以就有了豪特所说的情形。”
原振侠竖起了第三只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