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想到,人类不知是甚么时候开始,才感到裸体是可耻的?
(真是自从偷吃了禁果之后开始的?)
他想先弄清楚,在花园中的那个人是男还是女,可是竟然一点印象也没有!他也必
须弄清楚,那人的来意是友善还是有恶意的。
可是,他似乎没有这个机会了,在窗帘遮掩后面的窗子上,已传来了几下敲打声。
不疾不徐,听来十分好整以暇,和他急急忙忙的狼狈相,大异其趣。
一听到了那几下敲打声,原振侠呆了一呆,他立即知道在外面的是甚么人了──虽
然他感到没有甚么可能,这人不应该在这里出现,可是毫无疑问,一定是她!原振侠吸
了一口气,这一下,他慢慢把窗帘拉开,一张俏脸就在他的眼前。
俏脸有著一双极大的、充满了野性光芒的眼睛──自然随著心意的变化,野性也可
以化为柔情,而这时的眼神,正是洋溢著无比的柔情蜜意。
俏脸紧贴著玻璃,樱唇几乎紧贴在玻璃上。原振侠情不自禁,先隔著玻璃,向那微
微翘起,等待著亲吻的红唇,亲了一下。
那双大眼睛立时变得半开半闭,原振侠移开了玻璃门,他和她之间,再也没有任何
隔阂。唇和唇,带著如火焰般的炽烈,紧紧贴在一起。
好久,几乎并在一起的两个人,才分了开来,互相望著,并不说话。似乎千言万语
,都可以通过互相之间的眼神交流,而得到沟通。
又过了好久,两人才不约而同轻叹了一声,再相拥了片刻。然而,又异口同声问对
方:“好久不见,好吗?”
然后,是一起发出近乎无可奈何的笑声。
世上很少有一对男女,在久别之后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形。很少,当然不是没有,至
少,他们就是那样。
他们──是原振侠和黄绢。
是的,烜赫一时,到如今,仍然在整个阿拉伯世界,或者,全世界恐怖活动组织中
,举足轻重,具有巨大影响力的女将军黄绢。
黄绢仍然短发──比很多男人更短,又穿著男装。所以,在原振侠拉开窗帘的那一
刹间,看到花园有人,竟无法在一瞥之间,认出她是男是女!
黄绢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原振侠仍然没有问出来。可是他和黄绢之间实在太熟悉了
,一定是他的神情,已经等于发出了这个问题,所以黄绢立时现出了一个很难捉摸到她
真正意图的笑容,低声道:“侵犯了一个超级女巫的领地,不知道会有甚么结果──”
原振侠听出她的话中,有极度的讽刺意味。他想解释几句,但是又实在不知道说甚
么才好,所以扬起手来,又放下手,装著若无其事,但神情不免有点尴尬,答非所问:
“你甚么时候来的?”
黄绢深深吸了一口气,妙目之中,闪耀著相当程度的恼怒,但转眼之间,化为怅惘
:“昨日午夜。”
原振侠知道自己又问了一个蠢问题,可是他已经无法规避了,他只好作了一个手势
:“为甚么不早出现?”
这句话一出口,他神情更滑稽,因为他知道,这是一句更蠢的话。果然,黄绢扬起
了头:“出现过了,不过你们不会注意到我出现!”
原振侠想起昨天晚上,和玛仙在一起的情形,他不能确定黄绢在甚么时候,见到了
一些甚么──当然那还是不要确定的好。但不论是甚么时候,他和玛仙,都几乎是合二
为一地交缠在一起,那情景,自然不适宜落入任何人的眼中,尤其是和他有那么微妙关
系的黄绢的眼中!
于是,他决定甚么也不说。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说的任何话,都将会其蠢无比!
黄绢扬了扬眉,两个人之间,有短暂的沉默。还是黄绢先开口:“她……真美──
”
要一个女人,由衷地称赞另一个女人美丽,大抵是世上最困难的事。尤其是黄绢,
她肯这样说,由此可知,玛仙是真正的美丽。
原振侠的反应极快:“我不会将美丽分成等级,美丽就是美丽,没有级别──”
他在那样说的时候,直视著黄绢。聪明的黄绢,自然可以明白原振侠是在称赞自己
,她现出兴奋的神情,可是她的话却一样锐利:“巫术的力量俘虏了你?”
原振侠笑,由于是一个太大的误解,所以他反倒不必花费太多的唇舌来解释,他只
是简单地道:“当然不是──”
黄绢深知原振侠的为人──他说不是,那自然不是,不必再问下去。她幽幽地叹了
一声:“我的手下,自昨天起,就一直在跟踪你,所以我才知道,可以在这里见到你。
”
原振侠皱了皱眉,表示他对于被跟踪的厌恶,黄绢也在这时轻吻了他一下,表示歉
意──一对太熟悉对方的男女,在很多情形下,不必靠言语,就可以有一定程度的沟通
交流。
原振侠摊了摊手,黄绢已在一张式样新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在那一刹间,原振侠想到的是:黄绢一定曾进入过这屋子,自己不知道,感觉敏锐
如玛仙,绝对没有不知道的道理。她忽然坚持一定要离去,是不是由于她知道黄绢就在
附近?
原振侠又不禁苦笑了一下,他决定在再见到玛仙时,提也不要提起这件事。
黄绢缩起双腿,令她自己的身子蜷缩在椅子里,望向原振侠:“有一件十分怪的怪
事,需要你的意见。”
原振侠拉过一张矮凳,坐在黄绢的前面,双手自然地放在黄绢的膝上,也望向她,
两人的视线接触。黄绢的眼神之中有著幽怨,想说甚么但没有出声,又缓缓地别过了头
。
原振侠也低叹了一声,一时之间,两人都沉浸在互相感情纠缠不清的泥淖之中,竟
都没有想到黄绢口中所称的怪事。
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陡然摇了摇头,提高了声音:“你说的怪事是──”
黄绢也有恍然自梦境中醒过来的神情,她蹙著眉,像是在想如何开始说她提到过的
怪事才好。
原振侠并没有催她,他在黄绢的神情上,看出她所说的那件“怪事”,怪的程度,
一定非同小可。不然,以黄绢经历的丰富,不会这样子困扰。
黄绢既然来找他,当然会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告诉他,只是这时,她不知如何开始才
好而已。
黄绢眉心的结越来越深,她突然冒出了一句话:“还是要从头说起──”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表示即使从头说起,又有何妨?黄绢忽然道:“那需要相当
长的时间,要是我们美丽的女巫忽然回来了?”
原振侠舔了舔嘴唇:“你有甚么更好的提议?”
黄绢道:“我的船就在附近的海面,许多有关那件怪事的资料也在船上,不知道神
通广大的原振侠医生,肯移大驾乎?”
黄绢在最后,忽然掉了一句文,原振侠愉快地笑著:“将军有令,敢不从命──”
黄绢像一头豹子一样,一下子自沙发上跳了起来,扑进原振侠的怀中。原振侠双臂
环住她的纤腰,把她抱了起来,向外走去。
黄绢“咯咯”笑著:“昨晚那个是抱进来的,今天的这个是抱出去的,你──”
她说到这里,手指按在原振侠的鼻尖上,咬著下唇,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望著原
振侠。
原振侠只好假装没听见,一直抱著她出了花园,看到一辆黑色的、外观并不起眼的
汽车,停在一簇灌木丛旁──原振侠知道,这辆汽车的性能超卓,只怕是全世界之最。
如果忽然之间,它会成为一架小型喷射机,原振侠也不会觉得任何奇怪。
上了车,直驶到海边,车子是直驶进海面的──它没有变成喷射飞机,但是变成了
一艘速度极高的快艇。
不多久,原振侠就看到了黄绢的那艘船。看来这艘船是新造的,是现代科技无懈可
击的产物。
登上了船之后,由于阳光极好,所以原振侠提议留在甲板上面。
黄绢没有异议,他们并肩舒服地半躺在帆布椅上,海风温柔地吹拂著,黄绢开始说
她提及的那桩“怪事”。
这桩事,的确相当复杂,黄绢说“要从头说起”。的确,如果不是从头说起的话,
确然不是很容易明白。
整件事,从开始发生,到黄绢来找原振侠为止的全部经过,就记述在下面。
卡尔斯将军统治的国度,土地面积不算很大,而且极其贫瘠。不过好在从上一世纪
开始,就发现了蕴藏十分丰富的优质钻石矿,出产大量质量十分高超的钻石。这个财源
,使卡尔斯将军能够有足够的金钱,去实行他疯狂的“理想”,使他成为举世公认的一
个狂人。
在他的国度中,另外一半的大地是沙漠。那简直是阒无人烟的地带,黄沙滚滚,千
百里不见人影,偶然有人出现,都是怀有特殊目的而来的。像那一小队人和骆驼之外,
还有四辆中型吉普车,那是普通教授所率领的一个考古队伍。
普通教授的真名就叫普通,来自埃及开罗的一所大学。在考古界中,他不算十分出
名,不过也有一定程度的成就。
普通教授申请在卡尔斯将军的国度进行考古探索,申请书一寄到,就很引起卡尔斯
将军的兴趣。卡尔斯这个狂人,不但想他统治的国家,成为世界上“第一军事强国”,
而且,也希望成为“世界上第一文明古国”。所以,他以前也曾花过不少气力,去建立
博物馆之类,想表示文明的程度极高,不过,都不是很成功。
而突然之间,有一个名气不小的考古学者,要在他的国度之中进行考古探测,若有
所发现,自然可以使他有某种程度上的满足。
所以,在他宽大无比的办公室中,他和黄绢就有如下的对话。
卡尔斯将军在黄绢面前,和在别人面前不同,没有了那一番装模作样,他直接问:
“昨天送到你办公室的那份申请书,你看了?就是普通教授,要在我们的沙漠地带,进
行考古探测的那一份。”
黄绢扬了扬眉:“你已经准备批准了?”
卡尔斯搓著手:“看不出有不批准的理由。”
黄绢冷然:“我看不必太急,这个教授,在欺负我们不懂考古!”
卡尔斯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啊!”
黄绢冷笑:“他在申请书上,竟然没有列明他考古的目的是甚么──”
卡尔斯忍不住,在他的办公桌上重重拍了一下。
他的办公桌极大,其中有一部分,是专供他在表示愤怒时,重重拍击之用的。在那
一部分,桌面下设计成空心而有回响,使得拍桌的声响听来特别惊人,以达到震慑对方
的效果。
他拍桌拍惯了,这时仍然一下拍在那一部分,发出巨大的声响来。黄绢立时狠狠瞪
了他一眼,他有点不知所措地缩回手来。
他望著黄绢:“你的意思是──”
黄绢来到了巨大的办公桌前:“考古队的队员,阵容鼎盛,他们一定有特别目的,
一定要他们把真正的目的说出来──”
卡尔斯将军显得极兴奋,大踏步来回蹬步。他身形魁伟,又是军人,这样行动的时
候,也很有伟男子的气概。
他几次经过黄绢的身边,都伸手想把黄绢拉过来,看情形,是想把黄绢拥在怀中,
分享他的兴奋。
可是每次,当他伸出手来的时候,黄绢总是巧妙地避了开去。卡尔斯对这种情形,
似乎已经习惯,他自嘲似地笑了几声,然后,用他向士兵演讲时的那种声调和姿势,一
手叉著腰,一手挥动著:“对!要他们把目的写明了,再来申请──有可能在我们的沙
漠下,埋著一座文明的古城;也有可能,有无数的宝藏;更有可能,古代有大钻石矿的
纪录,只要找到通道,大颗大颗的钻石,随便你去捡拾──”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如果真是这样──”他直视著黄绢:“最大的一颗,送
给你──”
黄绢冷冷地回答:“考古的目的,不是为了发掘宝藏,是为了发现文化──”
卡尔斯将军摊了摊手,没有再表示甚么。这件事(在这个国家的许多事),他完全
同意了黄绢的意见,回信给普通教授:若要在敝国的领土进行考古活动,必须详列目的
和一切资料,敝国才考虑是否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