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仙的安全没有问题,她为甚么一直不现身呢?原振侠的焦虑,并没有因之减轻,
古托在问:“还有甚么问题,我的朋友?”
原振侠长叹一声:“我只是十分担心……算了,如果见到玛仙,或者有她的消息,
请立即告诉她,我急于和她会面!”
古托呵呵笑著:“原,看来你也应该在爱情上变得专一了!”
原振侠更不禁苦笑,他和玛仙之间的关系,首先是通过了巫术而存在的。所以,巫
术也始终像一座无形的大山一样,横亘在中间。
原振侠不知道玛仙怎么想,他自己,如果不是搬走了这座无形的大山,就很难会有
真正的爱情,哪里谈得上甚么专一不专一!
这时,原振侠心情不好,他也没有进一步向古托解释甚么,只是乾笑了几声,放下
电话,心头一片怅惘,盯著电话,看了半晌,竟不知道自己在那段时间之中,想了些甚
么。等到渐渐定过神来,他才想到,电话也是一种发声装置,拿起电话来,或者可以听
到白化星人通过电话和自己交谈?他当真拿起了电话来,可是除了一阵“嗡嗡”声之外
,甚么声音也没有。
他放下电话,又想到的是:没有了身体的白化星人,在宇宙之间,自由来往,何以
聚集几个同类,会要那么多天的时间?会不会他们早已聚集了,在对李固进行生命形式
的转化了?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不禁伸手,重重在桌上拍了一下──这几天,他一直
在等玛仙和自己联络,完全没有想到要知道白化星人的行动。
而原振侠在这几天之中,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把手按在电话上,定了定神,拨了黄绢给他的一个号码。这个号码,二十四小时
都有人接听,而且会以第一时间,把讯息传给黄绢──世界上一些重要的人物,都有这
样的一个电话号码。
那时,已是接近午夜时分,放下了电话之后,原振侠斟了一杯酒。当第一口香醇的
美酒,在他的口中打著转,快要顺喉而下,和他体内的血液混为一体之际,电话就响了
。原振侠一抓起听筒,就听到了黄绢的声音。
他在放下电话之后,曾设想过:黄绢会用甚么样的语调来和他说话──是冰冷的?
愤怒的?冲满怨恨的,还是不屑的?可是这时,却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黄绢的声音
,竟然平淡之极,像是完全对一个陌生人在说话一样!
这不禁令原振侠感到了一阵悲哀,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不论是怨是恨,是怒是悲,都是一种感情,而如今黄绢的声音,竟然平淡到了一点
感情也没有。可知他在她的心目之中,早已死了,不再有任何地位!
黄绢在问:“有事?请快点说,我不是很有空。”
原振侠呆了十来秒钟,才道:“有一点新的情况!”
黄绢的声音仍然平淡,原振侠甚至直觉地感到,她根本没有把电话握在手中!
原振侠的话,引起她的反应只是:“如果和我无关的,不必说了。”
原振侠咽了一口口水:“和李固有关!”
他想不到的是,就那么一句话,就令得黄绢大受震动!原振侠先是听到了一阵急促
的呼吸声,然后是充满了希冀的语气,声音甚至在微微发颤:“是……好消息?有关他
的好消息?”
原振侠不禁一阵心痛,暗中叹了一口气:黄绢对李固的关切,竟到了这种程度!
玛仙的观察不错,黄绢和李固之间,存在著真正的爱情──人间难得一见的爱情!
原振侠迟了几秒回答,黄绢已在催:“甚么消息?快说啊!”
原振侠道:“事情十分复杂,我需要和你见面!”
黄绢急道:“那没有问题,我立刻安排,可是先告诉我是甚么消息,他……他是不
是有希望?”
原振侠实在不愿意在电话中,草草回答这个问题,所以他道:“请相信我,见面之
后,我一定把所知的全告诉你,我实在不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他听到了黄绢的幽幽长叹:“反正事情也不会再坏了,我会派人来接你。”
放下电话之后,原振侠仍然呆了好一会,一直怔怔地喝著酒。他不断在问:古今中
外的情圣,他们相爱的程度,是不是及得上黄绢和李固?
而黄绢和李固的爱情,在李固变成了白痴之后,居然仍然可以维持下去,是不是更
表示他们的伟大──严格来说,是黄绢一个人的伟大?
想起又要和黄绢见面,原振侠又不禁叹息──可是他只叹了一半,就想起了黄绢刚
才语气的冷淡,他就知道自己连叹息也不必了!
黄绢的行动极快,一小时后,原振侠就收到了通知:“专机正驶来本市,三小时之
后,请到机场来。”
原振侠伸了一个懒腰,他不想睡,两个多小时的时间,用来干甚么好呢?他的决定
是用来思念玛仙──玛仙没有回音,这件事,始终令得他十分担心,因为他设想不出玛
仙不露面的原因。
虽然古托笑他不必为玛仙担心,可是他仍然十分怔忡不安。这种不安的感觉,自从
一发生之后,一直在加强,这时,他甚至坐立不安!
等他到了机场,上了专机,又喝了几杯酒,所以整个航程,他几乎都在沉睡之中。
等到专车送他到了黄绢的办公室,他见到了黄绢时,吓了一跳,一时之间,竟不知说甚
么才好!
他和黄绢分别不是很多天,可是黄绢那种木然的神情──她的一双大眼睛,曾经是
何等灵活,何等充满野性,何等有光采!
可是这时,和她的视线一接触,却只看到了空空洞洞,甚么光采都没有了!
原振侠心中一阵难过,闭上眼睛片刻。黄绢的声音也木然:“请坐,消息是甚么?
”
她说到这里,凄然一笑。那笑容凄苦之极,出现在她美丽的脸庞上,看了令人心酸
之极,原振侠几乎想立刻把她拥进怀中!
可是,他只是略扬起手臂,就放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这时,自己的任何安慰,都
不会起作用。
他知道黄绢悲伤的原因,也知道黄绢心中对自己的恨意。
在凄然一笑之后,黄绢又是一声低叹:“我已经没有希望了,你还有甚么消息来刺
激我?”
原振侠想了一想,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他四面看了一下,走过去,自己取过
了一瓶酒来,打开,斟了一大杯,一下子喝了一半,才道:“又有一个白化星人,来到
了地球上!”
黄绢先是一呆,原振侠还以为她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一点反应也没有,正想再说一
遍时,原来坐著的黄绢,陡然跳了起来,像豹一样,跳到了原振侠的面前。
她那种突如其来的行动,将原振侠吓了一大跳,手一震,半杯酒一起泼了出来。
这时候,他们两人都不理会酒泼到了甚么地方。黄绢已陡然叫了起来:“那白化星
人在甚么地方?”
她的声音是一种撕裂了的尖锐,听来十分可怕,也可见她内心的焦虑。
原振侠忙道:“我不知道,事情十分复杂,你听我说,这个白化星人──”
原振侠才说到这里,黄绢已然狂叫起来:“你不肯告诉我?你知道这个白化星人能
帮助李固,所以你不肯告诉我,你说,我要你说!”
黄绢叫著,突然一翻手腕,动作之快,连原振侠也无法提防,快得可想而知!一下
子,原振侠只觉得眼前精光一闪,颈际有一丝凉意,一柄锋利之极的匕首,已经贴在他
颈际的大动脉之上!
不过,原振侠毕竟是原振侠,普通人在这样的情形下,总不免要头侧一下,或者向
上昂一下,以避开锐利的刀锋。可是原振侠却只是照原来的样子站著,一动也没有动过
,反倒带著笑容:“你要对付我,用你腰际的手鎗,岂不是更好!”
倒是黄绢的回答,令他感到了一股寒意!黄绢的声音冰冷:“用刀杀你,可以体会
到泄恨的乐趣!”
原振侠苦笑:“在你没有把我的话听完之前,请你先别急著体味那种乐趣!”
黄绢这时,神情不再木然,双眼之中有近乎疯狂的神采:“说!”
原振侠立即道:“那个白化星人,根本就没有身体!”
任何人一听到“根本就没有身体”这样的话,都不容易一下子理解,何况黄绢这时
情绪十分激动!
原振侠道:“李固在宇宙航程中走了近一万年,白化星上已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生命的形式,已进步到了没有形体了!”
黄绢的眉心打著结,过了好一会,才冷笑了一声,后退一步,收起了匕首。当她熟
练地转动匕首,将之插进腹际的刀鞘时,匕首又闪起了一团精光。
黄绢一面冷笑,一面道:“说下去,看看你能编出一个甚么样的故事来!”
原振侠当然不必先声明,自己所说的都是实话,他把他和那个白化星人打交道的经
过,详详细细,说了出来。当他说到那白化星人离开,来看李固的时候,黄绢又尖叫:
“他为甚么不和我交谈,为甚么?”
原振侠叹了一声:“或许那时候,你恰好没有打开任何可以发声的装置!”
黄绢大口喘著气,等到原振侠说到那白化星人见了李固之后,发觉他没有希望时,
黄绢泪如泉涌,可是神情却并不悲伤。当原振侠向她望来时,她甚至倔强地说:“我不
是哭,而是不受控制地流泪!”
原振侠没有搭腔,黄绢一面抹眼泪,一面又道:“有时,我真怀疑,我看来像两个
空洞一样的眼睛,居然还有泪水涌出来!”
原振侠不知道说甚么才好,所以他仍然不出声。黄绢再道:“你和你的女巫,感到
高兴了?”
原振侠正色道:“那白化星人一定要帮助他的同类,他的目的,是使李固的生命形
式,变得和他一样。你有没有设想一下,这将是甚么样的情形?”
黄绢脸上的肌肉,本来因为心中的愤恨而扭曲著,一听得原振侠这样说,神情陡然
僵凝,看来十分诡异,也十分可怕。
她的声音也听来僵硬:“那……会是甚么样的情形?”
原振侠缓缓地道:“我不是很清楚详细的情形,但至少可以知道,没有身体的生命
形式,是把身体和思想记忆组分开来。说简单一点,是把身体和灵魂分开来。如果那白
化星人成功,你会得到一个李固的身体,和游离于身体之外的李固的灵魂。”
黄绢僵凝的神情开始变化,变得失魂落魄,她道:“那么,在这种情形下,他……
他……”
原振侠不等她说完,就接上了她的话头:“他对你的爱意如此之深,灵魂一定不会
离开你。你可以在电视萤光幕上,看到一个淡淡的人影,也可以通过电视机、收音机或
任何发声装置,听到他的声音。”
黄绢急速地眨著眼,神色阴晴不定。因为那种情形,单是想一想,也诡异莫名,如
果实际上真的发生了,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去适应。
原振侠又道:“如果不是李固的脑部组织受了破坏,那白化星人已经改造李固成功
了!”
黄绢怒道:“如果他的脑部组织没有受到破坏,他会拒绝改造!那白化星人也根本
不会到地球上来──他是我发出讯号之后才来的。”
原振侠摇头:“不必讨论这个问题,李固也会发讯号,也会有白化星人收到。现在
的问题是,那白化星人去找同伴,若是多几个白化星人,可能会成功地改造李固的生命
形式,你愿意接受这种情形吗?”
黄绢咬著下唇,目光木然地望著墙上的一幅画,可是她当然不是在看画,只是在想
著李固的生命形式改变之后,是怎样的情形。她只想到了一点:现在还能紧紧地拥抱一
下李固的身子,若是李固的生命形式一改变,那就连这个也不可能了,李固的身体,会
变成一具尸体!
黄绢一想到这一点,心中一酸,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过了好久,她才缓缓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我无法决定,我只想李固复原,只想
李固他自己有能力,决定他自己的生命形式!”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可是他如今自己无法决定!”
黄绢先是垂著头,这时,慢慢抬起头来,定定地望著原振侠。原振侠被她望得十分
不自在,黄绢忽然十分冷酷地笑了一下:“你为甚么这样关心他?”
原振侠怔了一怔!他其实并不是十分关心李固,他关心的是黄绢……也不是黄绢,
他关心的是……
原振侠还未能如何确定,黄绢的声音,听来已经更冷酷:“你不是关心李固,也不
是关心我,你只是关心你那个该死的女巫!”
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的确,他关心著玛仙,可是他却不愿意在黄绢的面前,承
认这一点。他偏过头去,尽量装著若无其事,甚至发出了一下乾笑声:“我当然关心玛
仙,可是那和整件事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