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绢紧抿著嘴,原振侠不再说甚么,扬起了双手,不断地活动著手指。然后,他跨
过了阳台的栏杆,先将右脚的脚趾,插进了墙上的隙缝之中,然后,将身子紧贴著墙,
绝不向下望,再用手指插进隙缝之中。当他将自己的身子,只凭手指和脚趾那一些附著
的力量而支持著,还要慢慢向旁移动之际,他真担心自己的心脏,无法作这样的负荷。
当他的右手,终于又抓到了阳台的栏杆之际,他整个人都被滑腻的冷汗所湿透了。
他向对面的黄绢作了一个手势,先奔进了房间,也无暇去看仰天躺著,一动不动的卡尔
斯,就拉下了床单,用力扯著,撕著,又回到了阳台。
不到三分钟,黄绢已经靠著系在两个阳台之间的、扭紧著的床单,比较容易地过来
,和原振侠一起走进了房间。
卡尔斯仍然昏迷不醒,眼睛未睁著,脸上现著一种不相信的神色。他的右手摊开著
,在他右手的掌心,是十几颗每颗至少有三克拉以上的钻石,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生光
。
原振侠向黄绢望去,黄绢道:“他是突然进来的,我惊醒,他已著亮了灯,将手中
的钻石伸向我。”
原振侠没有发问,在卡尔斯的势力范围之内,手中又有那么多的钻石,而居然一出
手,就将他打得昏过去的女人,天下纵使不止黄绢一个,也不会太多了吧?他只是迅速
将卡尔斯的头部转侧,去看他受击的后脑部位,那地方有点肿。他喃喃地道:“想不到
你是个技击高手!”
黄绢的回答是:“女子自卫术!”
她一面说,一面以极快的动作,提过一只手提箱来。那只手提箱,原振侠并不陌生
,启程以后,一直看到黄绢提著。他也一直以为,那是一只较大型的化妆箱而已,所以
,这时一看到黄绢提这只箱子,他不禁皱眉,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令得他咋舌。
黄绢打开了箱子,取出了一个浅浅的、放著化妆品的夹层,移开了箱盖内的一面镜
子,镜子后面是一幅萤光屏。而夹层下,是许多仪表,和一具像摄影机一样的仪器。黄
绢已拉出了电线来,接通了电源。
直到这时,原振侠才说了一句话:“你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机会?”
黄绢忙碌地扭动了几个掣钮,道:“机会是可以制造的,我未曾料到会有这样好的
机会!”
说著,她的手指在几个掣钮上,犹豫了一下。原振侠帮她解决了困难,道:“这种
小型的X光仪,我会用,不过──”
黄绢向原振侠望来,道:“我知道你想说甚么,你的同学、我父亲,都是因为看到
了X光片的结果而死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点头,神色郑重。他和黄绢,曾不止一次地讨论过那种可以致
人于死的“神秘力量”,而不得要领。即使单是讨论,也足以令得他们心底深处,升起
一股诡异莫名的感觉来,何况这时,是面对著这股神秘的力量!
他们这时的处境,本就极其凶险。只要一被门外的保安人员发现,他们的身上,至
少可以有二十个以上的鎗弹孔。但是这时,他们一点也未曾想到那一点,只想到了那种
神秘的力量。
沉默只维持了半分钟,原振侠将X光照射仪,递到黄绢的手中,道:“我来看,看
他的头部究竟有甚么特异的地方!”
黄绢摇头道:“要就一起看,要就我来看!”
原振侠的声音有点异样,那是他刻意想使语调变轻松之故。他道:“是不是要抽签
来决定?”
黄绢冷冷地道:“一点也不幽默!”
原振侠作最后的努力:“你可曾考虑到,如果我们两人,一起被那种神秘力量所杀
害,那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黄绢沉声道:“当然考虑过,我们还不是偶然知道这个秘密的?就算一起死了,一
样会有人,在偶然的情形下知道的。”
原振侠勉强笑了一下,道:“那就公平一点,两个人一起来看!”
他将卡尔斯拖近些,又令得卡尔斯坐了起来,趁机除下了卡尔斯腰际的巨大军用手
鎗。然后,将卡尔斯的头,靠在一张椅子上,而将X光照射仪放在椅上,接近卡尔斯的
头部。
他来到了箱盖后的萤光屏前,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甚么时候开始,他的手已和黄
绢的手紧紧相握著。
这种小型X光仪需要的电压相当高,效果也不是十分好。但是无论如何,足可以使
得他们看到卡尔斯头颅内部的情形!
他们两人互望了一眼,一起注视著萤光屏,原振侠伸手,扳下了一个鲜红的掣钮。
过量的X光照射是极度危险的,红色代表危险,这个最后的操作钮之所以是红色,就是
为了提醒使用这具仪器的人,在扳下这个掣钮之前,再详细检查一遍。
原振侠一扳下了那个掣钮,萤光屏上,立时出现了极其杂乱的线条闪动著。一时之
间,甚么都看不清楚,像是一具损坏了的电视机一样。
原振侠又迅速地调整著,酒店房间中的电压显然不够,原振侠已将输入电压调得最
低,通过仪器中的变压器,来得到高压的电流。但萤光屏上,还是不断地闪著白色的条
纹。
原振侠转向黄绢,刚想对黄绢说“你这副仪器,似乎并不能达到目的”之际,才一
转过脸去,就看到黄绢的脸上,现出了一股古怪莫名的神情来,视线定在萤光屏上。
原振侠立时转回头去,他想知道黄绢看到了甚么。
萤光屏上仍然闪耀著许多白线,模糊不清,但是已经可以看到一副头骨,那当然是
卡尔斯将军的头骨。卡尔斯靠椅子而坐,X光放射线自他的后脑透射过去,所以看到的
模糊的头骨,角度上是自后脑看过去的。
但是,原振侠才转过头去,视线刚扫到了萤光屏,也就在这一刹那间,眼前陡地一
片漆黑,甚么也看不见了。
原振侠在眼前突然变得甚么也看不见之后,第一个本能的冲动便是想张口大叫。他
张大了口,但是并没有发出声音来,因为在那一刹间,黄绢陡然用力拉了他一下。而原
振侠第二个念头是,我要死了,那种神秘的力量,因为我企图窥看秘密,而要令我死亡
了!
但原振侠随即知道他自己并没有死。那倒并不是由于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在萤光
屏上看到甚么之故,而是他感到自己的手心冒著汗,那种冰冷的感觉,令人极不愉快,
甚至在死亡以上之故。
人的眼睛,要将视线所及的物体,在脑中保留下印象,是需要一定时间的,一般来
说,是十五分之一秒左右。原振侠刚才才一转过头去,视线才扫向萤光屏,房间内就变
成了一片漆黑,所以他看向萤光屏上,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头骨透视而已。
在黑暗中,原振侠只觉得黄绢将他的手握得更紧,而且身子紧靠著他,在急速地喘
著气。这对年轻的原振侠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诱惑,如果不是处境如此险恶,他一定会
回拥著那柔软而轻颤的胴体了。
静寂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原振侠就以极低的声音道:“发生了甚么事?”
黄绢微喘著,道:“恐怕是酒店房间的电源,不能负担过高的负荷……”
原振侠“啊”地一声:“烧断了保险丝?”
黄绢又低声答应了一下,原振侠问:“你刚才,好像看到了甚么?”
黄绢并没有立时回答,过了一会,才道:“如果我看到了甚么,你也应该看到的!
”
原振侠苦笑:“没有,我才转过头来,就断电了……不过,萤光屏上,好像已经可
以看到卡尔斯的头壳了,是不是?有甚么特别之处?”
黄绢的身子震动了一下,由于她紧靠著原振侠,所以原振侠可以清楚地感到那一下
震动。黄绢随即否认:“没有,我也只看到在X光照射下的一个模糊的头壳,一定是电
压不够,所以看不清楚。”
原振侠没有再说甚么,这时,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黄绢在骗他!黄绢的回答
,不是事实,她正在隐瞒著事实的真相!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无法再继续进行了,卡尔斯随时会醒来。我们得设
法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国家!”
他的话才一说完,黑暗中,已传来了卡尔斯的呻吟声。
黄绢陡地推开了原振侠,原振侠听到了一下声响,他忙问:“他醒了?”
黄绢先将从卡尔斯腰际取下的巨大军用手鎗拿在手中,才道:“是的,他醒了,你
先弄点光亮出来,我们的处境不是很好!”
原振侠摸索著,在床头一只小柜的抽屉中,找到了一支蜡烛,用打火机点著。光线
虽然不是很明亮,但是已足够使他可以看到,卡尔斯仍然坐在地上,但是已挺直了身子
,面肉抽搐著,神情异常愤怒,瞪著黄绢。在他的双眼之中,射出一股犹如豺狼夜行之
际所发出的光芒。而黄绢的神情,十分坚定,双手握著鎗,鎗口正在缓缓离开卡尔斯的
脸,而在距离五十公分处停住。
原振侠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在这时,他的心跳得极剧烈,要连吞下两口口水,才
能发出声来。他道:“将军,你应该知道,扳机扳下,你的脸会成为一团肉浆!”
黄绢握住手鎗的手,十分坚定。她的神情也表示,如果卡尔斯一有妄动的话,她就
会毫不犹豫地开鎗。
卡尔斯脸上的肌肉,简直是在跳动。原振侠将电话移到卡尔斯手可及处,道:“叫
罗惠来!我们并不想将你怎么样,只不过想安全离开你的国家!”
卡尔斯用极怨毒的神情,骂了两句原振侠听不懂的话,伸手拿起电话。原振侠已来
到了黄绢的身边,和黄绢并肩而立。
罗惠在二十分钟之后赶到,当他走进酒店的房间中时,他的脸色,比在水中浸了三
天三夜还要可怕。卡尔斯狠狠地道:“好,这是你介绍来的人!”
原振侠冷笑道:“这里是黄小姐的房间,你进来干甚么?”他转向罗惠:“准备车
子、飞机,我们要和将军一起离去!”
他说著,已经将罗惠的佩鎗也解了下来。他松了一口气,至少在目前,他和黄绢占
著上风,事情算是相当顺利。
事情一直很顺利,卡尔斯尽管怒不可遏,但是却也怕他们会不顾一切地开鎗。
安排车子到机场,由机场起飞,卡尔斯和罗惠,一直在手鎗的威吓之下唯命是从。
两天之后,原振侠和黄绢已经来到了巴黎,才知道卡尔斯的国度中,发生了一桩小
小的政治风波。白人国家高级顾问罗惠,由高级顾问,被贬为将军的司机,另有七位西
方通讯社的新闻记者,被列为不受欢迎的人物,而驱逐出境。
原振侠和黄绢对这样的消息,并不是很感兴趣。在这两天中,黄绢像是千方百计地
,故意避开一个话题,这个话题,正是他们冒险的目的。
当他们一起步出巴黎机场之际,原振侠望著黄绢美丽的侧面,道:“我们再也没有
机会,去检查卡尔斯将军的头部了!”
黄绢的神态异乎寻常地冷淡,在这两天中,原振侠对她这种神态的解释是:那是她
假装出来的。可是黄绢为甚么忽然之间,在共同经历了生死大难之后,会对他伪装出这
样的冷淡来?原振侠却找不到原因。
黄绢道:“是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么,我们要追究的谜──”原振侠转到了黄绢的另一边,黄绢又避开了他的视
线。
“谜?”她叹了一声:“可能根本没有甚么谜,只是我们的胡思乱想!”
原振侠在刹那之间,感到了被欺骗的震怒。他想发作,但也在这时,他看到了黄绢
现出了一种莫名的、看来极度怅惘的悲哀来。原振侠并没有说甚么,只是道:“我以为
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黄绢陡地向原振侠望来,两人视线接触之际,黄绢的嘴唇掀动了一下,并没有发出
甚么声音来。接著,她移开了视线,昂起头来,一副倔强而不在乎的样子,语气很冷地
道:“女人是善变的,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原振侠负气道:“我不知道!”
黄绢的回答来得极快:“那你现在知道了!”
原振侠站起身子,道:“是,知道了──我想我不必出机场了,就在这里转机,回
东京去!”
黄绢继续向前走著,随著她飞扬的长发而飘过来的话是:“我没有意见,再见!”
她甚至没有再转过头来看原振侠一眼,原振侠望著她苗条颀长的背影,真想快步奔
上去,追上她,将她紧紧地抱住。可是他的自尊心,却制止了他这样做。一大群旅客涌
过来,隔断他的视线,当那些旅客走过去之后,原振侠已经看不到黄绢了。
回到学校,继续上课,日子彷彿完全回复了平淡。原振侠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自己
的冒险经历。事实上,就算他向人说过,只怕人家也不会相信,因为经过太传奇性了。
他在等著,希望黄绢会再和他联络,等了十天之后,他自己忍不住了,在计算了一下时
差后,打了个长途电话。
原振侠的法文并不是很好,电话打到黄绢的那个艺廊中,对方的回答重复了好几遍
,他才听清楚:“黄小姐?她是以前的负责人,十天之前她辞职了。对不起,我们不知
道她的住处。”
原振侠怔怔地放下了电话,“十天之前”,那正是她到达巴黎之后的第二天。究竟
发生了甚么事,使黄绢如此匆忙地辞去了职务,下落不明?他发现自己对黄绢的了解实
在太少,譬如说,这时,他就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和黄绢联络了!
当天晚上,原振侠由于心情的抑郁,在一家小酒吧中,不断地喝著酒。小酒吧中的
生意很冷清,尽管音乐噪耳,原振侠的心情落寞之极,他靠在一个角落中,毫无目的地
看著前面。
他看到门打开,一个酒吧女拉著一个满面胡子、头发撩乱的人走进来。那个被拉进
来的人,手中抱著一只软皮的公事包,公事包胀鼓鼓地,也不知里面放著甚么东西。看
那人的神情,像是很不愿意进来,口中道:“我真的有事,真的!”
那个拖他进来的吧女却在发嗲,道:“好久不见了,你就一点也不想看我?进来坐
一会,又有甚么关系?”
原振侠看到了这种情形,本来已不准备再看下去,因为在这类小酒吧中,那是很普
通的情形。可是当那人终于被吧女拉了进来,就在原振侠的对面坐下来,原振侠可以看
清楚那人的形容之际,原振侠心中想:原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