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忧患,如是等火,炽然不息……
第一卷
第001章 冻馁街边,直是少人行
十冬腊月,大雪纷飞。
云层笼罩了神都洛阳整整一个日夜,飘飘洒洒的雪花比早春飞絮时分强烈十倍、百倍,整座神都为一场大雾笼罩似的,目光穿透那片片鹅毛大雪,仅能看到前方几步之处。
素雪飞快的在街道上堆积了厚厚一层,遮捂住了神都飞扬的琉瓦,金碧的墙头,鲜艳的笼火,以及青砖石路间那深深浅浅的沟罅……
随着雪落,初时还有人拎了铁杴扫帚净街洒扫,但是扫过了之后又盖,盖过了再扫,慢慢的,肯扫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大雪终于不可抗拒的铺满了洛阳城每一寸角落。
这世间,往往有一些东西,看起来千变万化光怪陆离,让人无所适从,其实只要换一个角度去思索,本不存在那么些绚烂、辉煌、多彩,或者是破败、陈旧、阴暗……就仿佛这大雪之后的洛阳城,雪一直下着,铺天盖地于是只有一种颜色,没有富贵贫贱,没有身份高低,没有人情冷暖。
或许正因雪的这份澄澈人间的风骨,自古以来,无数诗人骚客钟情于此,他们观、吟、赏甚至于……听,又将风花雪月合称为雅事,不能说他们都是错的,但是至少……他们在把玩这份意境的同时,也忽略了雪之为雪最本质的东西——冷!
冻死人了!!!
刘火宅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这场洛阳大雪中走着,本就不厚的靴子,一半是脚,另一半是雪。
雪自然不属于他的身体,不过此刻,另一半的脚,也早过了冻澈心扉的苦痛阶段,渐渐变得麻木起来,好像也不再属于他了。
岂止是脚呀?头皮、面皮、脖颈、前胸、后背……周身哪一处不冷?哪一处不痛?
抬眼看向前方,白茫茫一片大地,根本无从辨认身在何处,就更不要说,判断距离神都洛阳还有多远了。
自己……难道就要这样冻馁街边了吗?又累又饿,又饥又寒,十七岁的少年只觉得每一步都行将就木,每一次呼吸都让胸腔里的热气减少几分,不可避免的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将死未死之际,往昔一幕幕不由自主浮现眼前。
“小施主,你来对了!我武当练气之术举世公认天下第一,欲寻仙途,必上我武当呀!”
“唔,先上太乙殿测测灵根吧?……修真界有谚云:‘五行有五,修真无路;五行有四,成道难期;五行有三,大道手边;五行成双,英姿天纵;五行纯一,道体天生’……”
“这个……小施主身具两系灵根,资质本来是不错的,不过……这个……这个……不过……就只是……只是……这水火双灵根,修不成道哇!修道之初,火水未济,此长彼消,此消彼长,倒也只是修行的慢一些,但当功力渐渐高深之后,水火既济,盛极而衰,则日日艰辛刻刻危机,随时都有走火入魔之险……”
“不,不是钱的问题,真不是钱的事……无量寿佛!若说和钱有关,倒也确然,小施主你既然捐了那么多香火钱,我武当无论如何不能让你落得个身死道消,魂归冥冥的境地呀……小施主,还是请回吧……”
“小施主,你真来对了!少林练体之术举世公认天下第一,欲求仙路,必上我少林啊!”
“唔,我派收纳弟子首重体格,入门弟子从来都是先担水,由日担一担而至一日千担,即可入我宗门习我体术……”
“小施主,你……你已经在此整整一年半了,每日担水仍不过七八担,还是身体完好不受伤的时候……老衲知道,小施主你刻苦用功,从来不在他人之下,但是少林的路子似乎……似乎不适合你……”
“不,当然不是钱的问题……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施主,还是请回吧……”
一心向往仙家之逍遥自在,十三岁后,毅然离家、更名,名山寻访,耗时四年,直落得个现如今的境地,难道说,自己与仙家就是如此无缘吗?苦苦追寻却要以这般荒谬的方式落幕?周身疼痛的几乎麻木,刘火宅心中既沮且丧。
不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腹……”一眨眼,十七岁的少年念起了《孟子》,堂堂而行,方才的动摇仿佛只是一场虚幻,修行中之心魔,求经路上不起眼的劫难。
念着正声雅音,少年身体的疼痛似乎消除了些,精气神也回复了些,步子迈得更矫健了些。
不过……圣人之言毕竟只是精神的支柱,大雪之中,又冷又饿又疲又乏的行走经日,少年体力早已接近极限,这精神的一亢奋,直接导致了身体的崩溃。
一步一步,少年恍惚就觉得,身体越来越暖了,暖的简直美妙,哪里都不疼了,周围的雪也更加的白了,白的刺眼,白的夺目……
然后,少年晕倒在了洛阳城外。
临倒之前,透过满世界的白光,他看到倒向前方有两根立柱,立柱上两行字:“子曰食色性也,诗云君子好逑。”
没有多少人注意,铺天盖地的洛阳大雪中,有那么一个门角,雪花轨迹分外的不同,雪花在门角之外飘飘洒洒,随风游荡,一旦到了这门角,便立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改变方向,绕着卧倒地面的少年,缓缓做起了旋转,仿佛磁场中的铁屑,静电旁侧的尘埃。
也不知过了多久,立柱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响起:“哎也,门前冻馁了一人!不对,还没死,冒着热乎气呢……李十六,郭二十三,快过来,把人抬进去。”
“来嘞,冬雨姐!”
第002章 灵息无属,一场空欢喜
少年刘火宅做了一个梦,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又回到了少林武当,在少林武当学徒者的大通铺上,他坐在通铺中央,被前后左右的师兄师弟们指指点点,百般嘲弄。
说什么的都有,有人笑他废柴,有人笑他虚枉,有人嘲他哪怕塞了钱了,终入不得内门,有人嘲他装模作样奋进苦修,其实从头到尾都是偷懒……依稀旧日时光。
这样的嘲弄,刘火宅实在是听也听的太多,耳朵里都生出老茧来了,压根的不在乎,懒洋洋一个翻身,美美的醒转。
神智一清,他才觉出不对,身体躺在软软的榻上,鼻端飘着淡淡的……劣质熏香,自己不是昏倒路边了吗?怎么会?
他陡然弹起身,一扭头,面孔和守在榻边,昏昏欲睡的另一张芙蓉小脸几乎撞到一处。
“也……”面容清秀,装扮老成,甚至隐隐有几分风尘气的女子尖呼不到半声,明白过来,挥动粉拳狠狠敲到刘火宅头上,“作死了,醒也不老老实实的醒,诈尸吓老娘啊!”
刘火宅捂头受了这记,转动眼珠瞅着女孩,心中思忖,老娘?她不会给自己更大吧?
“醒了?那冻殍醒了?”两人再没有说话的机会,从房门外,院子里,一串风风火火的老成女声传来。
“唉,本还想偷偷放你跑的,现在没机会了……”‘老娘’苦恼的拍了拍额,“要怪,就怪自己吧,平白无故吓的我叫!”
刘火宅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房门已经“哐当”一声被人推开了,从房门外走进了一位半老徐娘,虽是抖胸摆臀,典型风尘女子的招摇做派,行进却是如风,嗖嗖来到塌前。
“小伙子,在这神都洛阳有没有亲戚?有没有朋友?”半老徐娘温声询道,波涛汹涌。
刘火宅愣愣地坐着,没有回答。
真不是被半老徐娘那澎湃的胸脯摄住,而是发现了另外一桩事,一桩让他难以置信之事,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半老徐娘很是等了一会儿,以至于跟她进来几个大眼的小丫头都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家伙是呆的么?这种问题都要想这许久?
“看起来是没有亲戚朋友了,那么,就把这份契约给签了吧?”半老徐娘也不知从哪变出一张草纸来,而且上面墨汁淋漓已经写上了字。
“契约?”刘火宅这才回过神来,转着眼珠往半老徐娘抖擞的纸上一看,认得是一张卖身契。
“我们妓院可不是善堂,不会白白救人性命,既然没有亲戚朋友送钱来赎,那就只有你自己做工还债了!”半老徐娘喋喋不休的说道,“我看你的眼神,也认得这几个字,朝廷定的规矩,应该是晓得的咯?”
时中原刚经几十年大乱方歇,贫无立锥之地,苦无葬身之所,田地荒芜,百姓流离,为了终结乱世,平定时局,终于占定了江山的新皇帝下了一道旨意,大意就是,倘若有人饿倒街边为人所救,那么,被救者要么出钱赎自己,要么,就需给救人者做工以偿救命之恩,主要是为了让那些大户富户,能够更加积极主动的去救助街边的饿殍,以恢复中原人口。
眼前的半老徐娘,极有可能也就是妓院老鸨,和刘火宅说的便是此事。
“滴水之恩,尚该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大恩,这也是应该的。”刘火宅点点头,接笔摊纸,干净利落的在契约之后写上了自己名字。
这老板娘虽然稍嫌刻薄,不过契约还算公道,至少刘火宅没看出什么来,所以他就签了。
不是因为签了契约,就可以混一口饱饭热汤,不至在这场百年难见的大雪中挨饿受冻,只是为了……赶快摆脱这几人,好验证下那个让自己雀跃激动的新发现——经过这一次险死还生,自己的身体里面,似乎有灵息涌动了!
……
锈钉不动,非金;纸张不动,非木;灰尘不动,非土;烛焰不动,非火;饮茶不动,非水。
老鸨携着众人持约而去,要往官府报备,趁众人离开,刘火宅飞快按照从武当山上习得的微见之术判断自己体内灵息属性,但是……金木土水火五行,竟然一样不是?
刘火宅不信,按照法子快手快脚重做了一边,这一次,他眼睛瞪的更大更圆,生恐错过哪怕最细微的一点变化,但是……仍然都不动。
这是不可能的!天下灵根皆出五行,没有人例外。
可是,自己体内的热息,就如传闻中的一样,蠢蠢欲动,随照意念行经何处,立时热气横生,力量倍增,这不是灵息,又是什么?
刘火宅郁闷的操纵那热流下百会,入神庭,分走太阳、耳门、晴明,最终会于人中……
当行至这督脉不通的末端,刘火宅恍然醒悟,体内这热流……这热流不由自主行的,似乎不是灵息,而是内功的路子呀,沿着这个路子走下去,完成周天循环,这门内功便有一个名目,叫做——基本内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