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傅发现我的眼神中露出了疑惑,赶紧用身体拦在了我的前面,说:“乱看什么?时间不早了,赶紧下货回去睡觉吧。”我“哦”了一声,就匆匆下完货离开了。
我不笨,我能完完全全滴水不漏地猜到那是怎么一回事儿,但我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如何保持沉默。我还是那句实在话:我还想在这个厂继续讨生活。
过了两天,厂里出事了,一个江西的工人将老婆打得头破血流住进了医院。本来这事儿与我无关,事实上这事儿也确实与我无关,但是它就与我有关了,不说你们也知道是咋回事了。老板把我叫到了办公室里,问我这两天看到了什么又说了什么。我当然得说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说。老板说我很不老实。
我想了半天,也为了能留下来,鼓足勇气实话实说了,希望能争得老板的共识。我粗略地说了那天晚上仓库的事,特别强调说只看到了像女人头发一样黑乎乎的东西,不能确认就是个人躲在那里。
老板问:“你真没同别人说过此事?”
我说:“我连那是不是个人都没敢确定,又怎么能同别人说呢?”
老板还是不相信我的话,继续问道:“你觉得那人是齐芳吗?”我问谁是齐芳时,老板盯着我看了几秒钟没有回答我。老板越是沉默不语,我心里越是没底,不知道他要出什么牌,我能做的只是等,等老板出牌。
我的心里七上八下。
我的感觉稀里糊涂。
老板想了又想,说:“你得走了,今天就离开。”
我问:“去哪?”
老板说:“只要你离开厂子,去哪儿我管不着。”
我懵了……就为这让我离厂?这种结局果真很强悍,强悍得让人无语。
我说:“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厂里干,我喜欢这个厂。”
老板说:“那不行,这事儿没得商量。”
我说:“我没钱,我身无分文,您要我去哪儿啊?我出了这个大门将寸步难行。”
老板问:“前几天不是刚发的工资吗?”
我说:“家里人病了,全汇回家了,这事儿您知道。”
老板看了我一眼,从口袋中掏出五百元钱,放在办公桌上,说:“拿去吧,抵你的工钱应该够了。”
我央求老板说:“这事儿可不可以再考虑考虑?”
老板回答比喝口水的速度还快:“没得商量。”
既然没得商量,我只好灰溜溜地准备滚蛋。那一刻,谁也读不懂我眼里的沮丧与无助。
当我转身离去时,老板说:“小伙子,我相信你是无辜的,但是你要理解我。”我心里骂了一声,去你妈的假惺惺,我理解你,谁又来理解我、给我工作、给我家的希望?!
第六章 夜市卖袜子,我居然血本无归
我又失业了!
如果说上次失业是我不知深浅自找的,那么这次,我是完完全全被牵连的。好在,这次我身揣五百大洋,可以从容地生存下去。
我离开佛堂镇到了城西。那时的城西与现在所指的城西不同,现在的城西范围很广了,甚至与北苑工业区都容易混淆了。现在的大批工业厂房占据了城西的绝大多数土地,除了拥挤还是拥挤。义乌最有名的好几家企业都在城西建了自己的一期、二期甚至是三期厂房,比如浪莎、三鼎、王宾、伟海等等,都是世界上数得上的同行业龙头企业。
这次我之所以选择在城西落脚,是因为离义乌的劳务市场红楼宾馆近些。其实也不算是劳务市场,只是招工的、找工的都在那条街上汇集。那时义乌还没有正规的劳务市场,现在香山路上的劳务市场和人才中心是后来建的。
我记得有部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曾经很火,里面有几句话是这样说的:如果你爱他,就把他送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把他送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
我钟爱这几句话更胜于这部电视剧的主题歌。因为我在地狱者与天堂者混居的义乌风里、雨里、雾里、阳光里……一晃十余载。
我熟知地狱与天堂只有一墙之隔,如果你手中握有大锤那就不要迟疑,奋力砸开那堵墙;如果你只有小锤,那就沉住气,一小锤一小锤地砸,慢慢来,不要急。前提是你要向往天堂,你想,十分想,想得不行,然后行动就有了力量。
一九九八年的我,没有想过天堂与地狱,只是想在现实的人间活下去,活得好一点儿,幸福一点儿,顺风、顺水、顺心一点儿,足矣。
在红楼宾馆前转悠了几天,我对找工作慢慢失去了信心。这次不是找不到工作,而是心有余悸。眼看还有三个来月就要过年了,如果再有闪失,我可能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我想,这样不行,我得干点什么,不能只是打工。我总结了五个月以来的经历,调整了一下思路,临时决定干点什么小生意。因为我口袋中有钱,虽然不多,但可以小试一下。
我知道老家开店、摆地摊的人都经常到义乌进货,现在我人就在义乌,为何不去进点儿“货”卖卖呢?我为自己产生了这么一个大胆而新颖的想法欣喜起来。我想到了夜市。义乌的夜市很是热闹,因为打工者都爱逛夜市。每到夜里,夜市上可是人山人海,走路都是你推我、我推你。
于是我来到了夜市,用专家的话说,就是考察市场。我所看到的夜市很零乱,卖啥的都有,从服装到百货,应有尽有。我在夜市上来回走了两遍,内心有点儿失落。因为我口袋中的钱确实是太少了,做哪样生意都远远不够。
我很失落,我很沮丧……
我蹲在夜市一个角落里独自抽着烟。我不想放弃,一点儿都不想放弃,我觉得我的想法很好。蹲了好长时间,我终于又想到了两个方案:一个是卖磁带;一个是卖袜子。这两种经营需要的本钱可多可少,关键是不占地方,又不需要固定摊位,可以流动经营,也就是说可以随地摆着卖。拿定主意后,我就着手找货源。
我先到了小商品市场,找到了磁带批发摊点,一打听,磁带要求的本钱还是稍稍高了些,我只能选择卖袜子。其实在卖磁带与卖袜子之间,我还是偏向卖磁带,因为那时的年轻打工者没有MP3、MP4,听音乐完全来源于小收音机或是录音机,可见磁带的市场潜力还是相当大的。那时我多想身上有一千元啊,如果有,我肯定选择卖磁带而不是卖袜子,或许我的人生会就此改变,上了另一条轨道。
但现实让我选择了卖袜子,现实给我上了沉重的一课。
我进了四百元的袜子,信心百倍地冲上了夜市,俨然一个全副武装的将军……随便找了个位子后,把袜子摊在纸箱上方,并用硬纸板写了“十元三双”四个字,放在纸箱前面。没有凳子,我就蹲在纸箱后面。
第一夜,我羞于叫喊,袜子无人问津。我眼巴巴地看着人流汹涌澎湃,最后消失殆尽……开张不利的我,回到小旅馆后坐卧不安,开始反思自己的经营方式,我觉得可能还是要喊。我没钱买小喇叭,只能靠人工喊。想好了,那就实施吧,放下面子,放下不必要的面子,就像在工厂上班一样彻底放下,因为尊严换不来生活费。
第二夜,我卖力叫卖。人潮中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曾回头瞅过,也不知是瞅我还是瞅袜子,瞅完就扭头走了,没人问我话,哪怕是随口问问或是不问袜子问个路什么的都没有。我在人头涌动的闹市里十分孤独、十分难受。
我不能不难受,我的袜子,那几乎就是我在义乌的全部家当啊。现在,偶尔经过夜市,我都习惯性地用眼角的余光扫过每个角落,仿佛在某个角落蹲着个“我”。曾经的孤独叫卖声被淹没了,曾经的记忆越来越清晰。
面对两夜来的尴尬局面,我又想了一个晚上,决定换块广告牌,把“十元三双”改成“十元四双”。
第三夜,我在“十元四双”的牌子后蹲了三个小时,抽掉了十根烟,喊了成百上千嗓子,卖出的袜子数量依然是零。我的声音越来越孤独,我的信心一落千丈,再也不是全副武装的将军,而是战败归来的蜀国士兵,我找不着诸葛先生,我的军师只是个美丽传说。
第四夜,我一咬牙,将牌子换成“十元五双”,贴近成本价销售。我已经要求不高了,我希望上苍能原谅我的过失,让我拿回我的成本。上苍照旧是虚无的,我依旧是失败的,败得一塌糊涂。眼看我的所有家当都将付之东流,我连回家的路费都将不复存在。难道我还要再去偷?从此走上一条不归路?不能,绝对不能,那不是我的人生。我的人生是凭一双干净的手,挣钱养家过太平日子。
第五夜,我彻头彻尾失去了信心,我已经没有退路。没有退路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牌子再改成“十元十双”。我想,能捞回多少成本就捞回多少吧。
这次“狠”成功了,零零散散地有几个人买了。后来,来了一个中年妇女,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袜子,然后问我还有多少货。我说不多,全在这了。那女的说她全要了。
按道理说有人全要了,我应该高兴或者激动,但是我莫名地情绪低落,没有一丝兴奋。我人生的第一次经营行为就这般草草收尾。我真是不甘心啊。我想起了一个成语:虎头蛇尾。
那女的与我点完货后,叫我把袜子抱着跟她走。我问去哪,她说跟着她走就是了。我怕上当受骗,就多长了个心眼。我叫她先付钱,付完钱我再帮她搬货。女人二话没说,很爽快地就付清了钱。
我抱着袜子跟着那女人没走两分钟,就到了一个摊位前,那女的说:“放下吧。”我一看是个袜子摊,卖各式各样的袜子,品种很是齐全。这下我全明白了,但是那女人说的一句话我很是不明白——她悄悄对我说:“小兄弟,以后有货就往我这儿送好了。”
我心想我哪儿还会有货啊,于是随口说没货了。那女人朝我嘿嘿一笑,说:“我说的是以后,不管哪天,你弄到货都可以往这送。”
我这下算是反应过来了,原来她把我当成了小偷!
第七章 没钱的家庭都相似
我想回家了,特别想!除了回家我好像已经别无选择,否则我又将陷入新一轮的困境。
我不想再重蹈覆辙回到几个月前的流浪生活。
我给老婆打了个电话,说我想回家过年了。老婆说过年还早呢。我说我想家了。老婆沉默了一下说:“我想你再挣些钱回来,我们家的情况你是清楚的,如果你实在不愿意,那你就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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