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和韩千都低着头跟着冯老师走了。
10分钟后,活动课结束,二狗作为英语课代表去冯老师的办公室拿家庭作业。一进办公室的门,二狗看见只有光辉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韩千由于鼻子流血不止,去学校的医务室处置了。“光辉,为什么打架?”冯老师第一句就问。
“韩千打我!”光辉说。
“打你!他为什么不打别人?”冯老师恶狠狠地说。
“……”光辉一向木讷,被冯老师这句泼妇似的怒喝问得说不出话来。
二狗在初中三年里,曾无数次听过该老师如此“断案”,仿佛这句“他为什么不打别人”是她认为最经典、最有道理并且还是最能把学生问得说不出道理的话。在二狗小学、初中、高中的这11年岁月里,经历过多个像冯老师这样蛮不讲理的老师。
如果冯老师能认真地听光辉解释,而不是把光辉和韩千同罪论处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事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当天下午,在“葫芦官乱判葫芦案”之后,两人刚出冯老师办公室的门,韩千就对光辉撂下一句:“你等着!”
下午放学,二狗像往常一样骑车载着光辉回家。离开校门还不到200米,他们就被韩千等五个人拦住了,其中有韩千的堂哥韩炳。很明显,韩千是找堂哥替他报仇来了。
“二狗,你下来,没你事儿。”韩千说。
“你要打光辉?都是同班同学,打什么啊?”二狗想打圆场。“二狗你别管,今天我就是要收拾他。”韩千恶狠狠地说。
“今天我在这里,咱们都是同学,你们谁也别动手!”二狗说。
二狗知道,韩千有欺负光辉的胆子,但绝对没有欺负自己的胆子。虽然二狗很老实从不打架,但是大家都知道,二狗的干哥是赵晓波。赵晓波不但是黑道一哥赵红兵的亲侄子,而且他本人也已经是鼎鼎有名的混子。赵红兵把二狗从小带到大,两人感情至深。借韩千和韩炳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动二狗一指头。
“二狗,闪开。今天我非得废了他!”看来韩千是恼了,二狗怎么劝也不起作用。
韩炳先动的手,把光辉从自行车上拽下来就是一脚,紧接着其他人一哄而上,朝着光辉的头部乱踢。他们穿的全是当时流行的军勾皮鞋,踢一下不好受。
二狗扔下自行车冲上去拉架,但是打光辉的至少三个人,凭二狗一人之力根本没办法拉开,他心急如焚。
这时,七八个放学路过的同学赶了过来,其中有几个女生,看见光辉在这边挨打,也放下自行车跑来拉架。韩千他们看见有女生拉架,也不好意思再打,就放开了光辉。
被放开的光辉满脸是血,像一头猛虎一样冲向了韩炳,冲上去就是一拳。这一拳,打掉了韩炳的一颗门牙。
这个憨厚的农村孩子彻底被韩千和韩炳几个人激怒了。
剧痛中的韩炳火冒三丈,又要伸手抓光辉的头发。
这时,二狗和同学们挡在了光辉的身前。
“要打他,先打我吧。要不我把晓波找来评评理?你要是觉得晓波不行,我找红兵给你评评理!”二狗说。虽然二狗极少跟别人提及他与社会青年们的关系,但是同学们都知道赵晓波经常来学校找二狗,赵红兵也开车来学校接过二狗几次。
“这事儿没完!”韩炳捂着嘴,带着韩千等人走了。光辉是那种脾气倔犟的农村孩子,受了欺负还不敢让家里人知道,于是没敢直接回家,而是在二狗家洗了又洗。“韩千他们也太狠了,怎么这么打?”二狗说。
“我觉得他们还会找我。”光辉担心地说。“不会的。实在不行,过几天我带赵晓波去找韩炳他们,没事儿。”二狗没太当回事。这件事也就成了二狗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如果二狗当天晚上就去隔壁找赵晓波或者赵红兵,后面的事儿也就不会发生了。
二狗并不是因为懒才没去找,而是因为:
⒈二狗认为韩炳不会再去找光辉报复,当时他说那句“这事儿没完”只不过是在吓唬人。
⒉虽然赵晓波是他从小到大最好的玩伴,而且还是爸爸的干儿子,但二狗不大愿意和他这样的人过多接触。
⒊赵晓波心狠手辣,出手太重。如果把他找了去,他非把韩炳毒打一顿不可。到时候韩炳要是告诉了学校,二狗还要被处分。二狗一向怕事,非常怕事。
挨打的第二天一早,二狗发现光辉身上带了一把水果刀。那把水果刀是黄色的柄,刀刃很长,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很是锋利。光辉就把这把刀别在腰间的皮带上。
“你怎么带刀来学校?”在两节课后的课间操时,二狗忍不住问。
“防身。”光辉说完还憨厚地笑着。
“在哪弄的?还是放书包里吧。”二狗说。
“跟家里撒谎要了5块钱,花了两块6买了这把水果刀,还给你买了这个。”光辉说着,递给了二狗一张很大的贺卡。
当时的贺卡都很小,大概只有64开纸那么大,而光辉给二狗的这张,足有16开纸那么大,上面画着一棵紫色的、很大的圣诞树。而且,不同于其他平面贺卡的是,这张贺卡表面贴着很多亮晶晶的小星星,很是高档。二狗当时已经收到了二十几张贺卡,但没一张有这张高档,这张贺卡至少得两块钱。平时连1毛钱买个棉花糖都舍不得的光辉,却给二狗买了这么好的一张贺卡,二狗很激动。至今,二狗还记得贺卡里写的一句话:是鸿鹄总能飞翔,愿你成为搏击长空的鸿鹄。
“谢谢你,光辉。”二狗说。
“呵呵,不客气。”光辉说。
“你去吧,我今天留教室值日,不上操了。”二狗说。
“真幸福,我走了。”光辉说。
这是二狗听光辉说的最后一句话。
由于没有去上操,所以事情的具体经过二狗没看见,以下的内容都是一名目击者的描述:上午的课间操结束后,韩炳和他的几个同学就找到了光辉,把他拉到教学楼的后面一阵拳打脚踢。在他们殴打的过程中,光辉拔出了那把黄柄水果刀。由于头发被抓住并且头被按了下来,弯着腰的光辉根本看不清面前是谁,被打得失去理智的他拔出刀,直接朝面前的人连捅了几刀。
光辉捅到的人就是韩炳。
连捅了6刀,刀刀致命。其他围着光辉殴打的人吓得四散而逃。
随后,光辉被校警带走了。二十分钟后就得到了消息:韩炳在送往医院的途中身亡。二狗印象最深刻的是韩炳的妈妈,那是个头发花白、看起来年龄远大于实际年龄的中年妇女。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始终萦绕在二狗的耳边。“还我儿子!”韩炳的妈妈那双满是老茧、被冻裂的双手抓住了刚刚走进教室的冯老师的领口。
“你儿子是学生杀的,又不是我杀的。”冯老师依然是那种泼妇的表情。
“还我儿子!”已经失去理智的韩炳的妈妈依然用嘶哑的嗓音重复着这一句。
“你再抓我,我就找校警了!”冯老师怒气冲冲地说。
“还——我——儿——子!”韩炳的妈妈已经没力气再喊了,身子瘫了下去。
“松开!”冯老师看样子火气很大,拉开韩炳妈妈的双手,气冲冲地走出教室。韩炳的妈妈则趴在讲台上抽泣,班里的几个女生把她扶起来,送了出去。
韩炳的妈妈刚进教室,二狗就认出她是在铁路工人文化宫前卖瓜子的老太太,以前一直以为她至少有50岁,没想到她的儿子才15岁。事后知道,韩炳的爸爸去世得早,韩炳的妈妈又没什么文化,只能在铁路工人文化宫前摆一个卖瓜子的小摊,三毛五毛地赚钱供韩炳读书。韩炳就是她的精神支柱,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如今,韩炳死了。
从那以后,二狗再也没有见到韩炳的妈妈在铁路工人文化宫前卖瓜子。直到三年以后的一个端午节,正在上高三的二狗骑自行车路过另一个电影院——东风剧场时又看见了这个老太太:她坐在马路边,头发已经全白了,很凌乱,脸上布满皱纹,虚弱得很,看起来有六十几岁的样子。她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木棍上挂着几个纸做的葫芦。当地的风俗就是端午节在家中的窗户上挂个葫芦。
“阿姨,多少钱?”二狗停下自行车问。
“一块钱一个。”韩炳的妈妈说话的时候都没有抬起双眼。
“我全买了。”二狗拿出早上妈妈给的10块午饭钱买下了7个葫芦。
“孩子,找你的钱。”韩炳的妈妈找了3块钱给二狗。二狗看见她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二狗拿了葫芦骑上自行车,心里沉沉的、酸酸的。韩炳欺负人的确不对,但他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吗?因为这点小事而死在最美好的时光里,值得吗?而光辉呢?这个总是憨笑的农村孩子,由于杀人时已满16周岁而成了少年犯,7个月后被其他犯人打死了。他只比韩炳多活了7个月,同样为此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世界就是这么奇妙,有的流氓打打杀杀一辈子,到了四五十岁还活得好好的。而有的人,一辈子只打了一架却死了。
两个如花的生命就此凋谢,其中的一个就是被下届、下下届的同学们称为“学校建校百年以来最大的流氓”的、“臭名昭著”的光辉,那个憨厚朴实、总是对二狗说“二狗,吃饼吗?我妈妈烙的饼”的光辉。
心酸,泪下。
和本文内容无关的事情到这里就讲完了。二狗之所以讲这个故事是想说:
⒈该死的人总是不死,不该死的人却早早死去,这是天意吗?
⒉人在犯了错以后,受到更大惩罚的可能是他的父母和那些爱他的人。
⒊或许善良或曾经善良的人,由于种种原因却成为人们眼中十恶不赦的恶棍。
⒋在某些人变为恶棍的过程中,一些看似正派的人士本应该为此承担责任。
接下来的文字中,将出现几个曾在祖国南疆的老山前线上为保卫祖国领土和人民安全而浴血奋战、在潮湿的猫耳洞中度过自己战斗的青春、在越南鬼子的隆隆炮声中奋勇杀敌的退伍兵。在退伍几年后,他们的三棱刮刀和双管猎枪却转向自己曾愿为之付出鲜血和生命保卫的同胞,这又是为什么?
这几个人身上所发生的事情,或许还有光辉的影子。
第一章 复员
〔上世纪80年代初的流氓,由于刚刚在1983年被全国集中严打了一把,已经基本打光。新生代的流氓,大多是以大工厂的宿舍区、家属院的子弟构成的团伙,严格地说,他们只是小混混,战斗力并不怎么强。直到赵红兵他们横空出世,才改变了这个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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