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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往事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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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聪明能干并且心地善良。从他十六七岁起,几乎全市同龄人都认识他。他篮球和乒乓球打得都很好,他家又可以算是高干家庭(赵爷爷是副厅级干部),所以,赵红兵是十足的少女偶像。退伍以后,军旅的磨炼让他又平添了几分英气,这更让全城的待嫁少女为之着迷。

就是这样的一个青年,如今却成了半个残疾!他才22岁啊!

或许,上帝真的是嫉妒世界上有这样的男孩子存在。

他那极强的自尊心和断指给他带来的自卑心理,注定了他悲惨的后半生。

二狗在成年后的某次春节聚会时听到他说:“二狗,二叔我后悔选择了这条路。”

二狗说:“二叔,你复员以后的状态和你的性格注定了你要走这条路。”

他说:“或许还可以不走。”

二狗问:“为什么?”

他缓缓地说:“医疗条件只要稍微好一点点,或者医生只要用心一点点,我的手指根本不需要截。”

二狗无语。那天也是大年三十的下午,距前面提到的那次聚会,已经整整20年。窗外,同样飘着鹅毛大雪。这20年,二狗从一个刚记事儿的傻孩子变成了一个精壮的小伙子;赵红兵由一个身背战功与荣誉的退伍军人变成了全市最恶名昭著的黑道大哥。如今的二狗,应该和20年前的赵红兵同岁。不同的是,二狗在22岁时对人生充满了憧憬与希望,而赵红兵当年则因为断指,心里满是悲观和绝望。

这年的大年初一,赵红兵介绍二狗认识了和自己同时复员的三个战友——费四、小纪和李四。说是战友,并不是在同一个连队的战友,而是在这座城市同一年入伍,然后在同一个集团军里参军。由于市区里当兵的名额有限,所以即使不在同一个连队也倍感亲切,而且,这几个人在高中时就是同学,来往一直比较多。

李四和赵红兵一样是侦察兵,费四和小纪都是炮兵,虽然这四个人都不在同一个连队,但是都参与了老山的轮战。

费四高大强壮,个头足有一米八五,长得虽然不帅气但非常有男人味。他嗓门极大,浑身上下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一看就是忠厚朴实的人。他复员后分配在工商局开车,春节前已上班。

李四转业后在市政府做勤务员。他黑黑瘦瘦,高鼻梁,有点儿驼背,眼皮比正常人长很多,一双眼睛总像是睡不醒似的耷拉着,有几分像大烟鬼,没事儿总打哈欠。李四话不是很多,但每句话都能切中要害。

小纪复员后被安置到离市区近30公里的一个小镇上工作。他不愿意去,就在离赵红兵家不远的地方开了个废品回收站,不仅收废铜烂铁,也收一些从工厂机器上偷下来的零部件和文物什么的。此人总是一脸坏笑,嘴角斜着,让人觉得他总是不怀好意。

说实话,二狗虽然从小和他们一起玩,但基本都是只知道昵称。他们的大名,二狗还是多年以后看到市法院门口贴出的“XXX因为XX罪被判有期徒刑XX年”的告示才知道的。

正所谓观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春节时,二狗终于见识了赵红兵的这几个战友究竟有多能折腾。

大年初一那天,费四和小纪先到赵红兵家拜年。赵爷爷由于是领导干部,大清早就去市宾馆参加团拜去了,家里就剩赵红兵自己。上世纪80年代中期,能玩的东西并不是很多,不像今天这样令人眼花缭乱,所以,春节时的烟花炮仗是当时最受年轻人欢迎的东西。二狗所在的城市大年初一讲究“迎财神”,就是一早上放鞭炮和双响。费四、小纪和李四的到来,让二狗所在的家属院里的所有人都大开眼界。

说到这里,必须说说费四是怎么放“双响”的。平时大家放双响,是把双响立在地上,点燃引线,转头就跑。但二狗所在的这座城市,民风自古以来都比较彪悍,大人小孩都把双响拿在手里,轻轻捏住双响的上方,点燃引线,在手里炸响一次后,双响自动弹上天,在天上炸响第二次——这也是火箭的原理。这样干虽然安全系数不高,但是一般情况没什么大问题,除非双响炸底。

可姓费的这位爷怎么放双响呢?他右手牢牢攥住双响,左手点燃引线,双响第一响在手里爆炸,他依然不让双响飞出去,还是用力牢牢地攥住,直到第二响的前两秒左右,才像扔手榴弹一样把剩下的半截双响扔出去,基本上每次都会在他5米之内爆炸,响声极大。别人吓得看都不敢看,费四却哈哈大笑,仿佛只有这样玩才算过瘾。可能在费四这样的炮兵眼里,那根细细短短的双响实在不足为惧。

二狗爸爸给了他一句简短的评语:牲口。

费四这样干顶多就是胆子大、不遵循规律,而小纪的做法则异常血腥。那时赵红兵家新养了一只黑背狼狗,小纪一进门就对这只狼狗产生了兴趣,只等赵红兵说了句“放鞭炮去”,小纪便一个箭步蹿过去,把一挂500响的大地红钢鞭,牢牢地系在狼狗的尾巴上。还没等狼狗明白是怎么回事,小纪已经把这挂鞭给点燃了。那挂钢鞭特别响,狼狗受了惊,开始狂吠乱窜,先在院子里跑了大概十几秒,然后慌不择路地上了墙,接着从墙上又跳上了二楼的楼顶,继续在二楼的楼顶上惊吠着狂奔。这只可怜的狼狗无论怎么跑,也脱离不了绑在尾巴后的那挂500响的钢鞭。狼狗足足在二楼的楼顶上来回逃窜了两三圈,鞭炮总算炸完了。鞭炮虽然停了,狼狗却依然吓得两腿哆嗦。

鞭炮的巨响、狼狗在房顶上狂奔的凄惨号叫、小纪的狂笑,这组镜头给二狗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正在这时,参加完团拜的赵爷爷回来了。推开门时,他正好看见自己的爱犬尾巴上绑着一挂鞭炮在楼顶狂奔的那一幕,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朝小纪走了过去,上去就是一脚。二狗不得不佩服赵爷爷,因为他根本没看见是谁系的鞭炮,但他准确无误地踢了小纪一脚。看来赵爷爷对赵红兵这几个朋友是了如指掌。

在那天来拜年的赵红兵的三个战友中,只有李四一人没在鞭炮上玩什么花活儿。二狗当时认为这个叔叔比较老实,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但是没过五天,二狗就彻底改变了印象。

那天是初六,赵红兵带二狗和晓波去李四的单位玩。按当地的风俗,秧歌队该出来了,先是在大街上吹吹打打,然后挨个单位去拜年,说是拜年,其实就是变相地要钱。那年好像有五六支秧歌队,他们挨个要钱,的确能烦死人。而当时,李四则负责给这些秧歌队发钱。

李四也特烦这些简直是逼着人家给钱的秧歌队,虽然领导给了李四钱让他打发这些秧歌队,但李四就是不想给。不给怎么办呢?人家当然有高招。他先拿出一个装复写纸的圆桶,这个圆桶大概有七八十厘米长,直径30厘米左右。他用这个做芯,外面用牛皮纸糊了一层又一层,糊成直径、长度的比例大概和普通双响差不多的样子;外面用春节写对联剩下的红纸包着,又在这个东西下面钻了个孔,塞上了用废牛皮纸做的假引线。这样,一个人类历史上最大号的双响诞生了,但这是伪造的,怎么点都不会响。

就是这个假双响,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大年初六上午十一点半左右,也就是李四刚把这个特大号的假双响做完的时候,一支秧歌队进了市政府大院,进来就敲锣打鼓地开始扭秧歌,扭个没完,看样子是要一直扭到这个单位出来给钱为止。可是这次,他们等来的根本不是钱,而是一个特大号的伪造双响。

只见李四搂着这个半人高的大双响,从单位的楼门里冲出来后直接撞向了秧歌队,冲的姿势极其像是尖刀班在突击,而抱着那个特大号假双响的姿势则像是英雄王成抱着爆破筒。那时候刚刚改革开放,几乎每天都有新生的事物,秧歌队里的人看见这个特大号双响都很好奇,边扭秧歌边盯着这个双响看。

哪知李四一直冲进了他们的秧歌队里,把这个假双响戳在队伍当中,扯出引线,然后点燃自己嘴里的那根香烟,作势要拿香烟点这个双响。

试问:谁见到一个半人高、比人的大腿还粗的双响会不害怕?

李四作势要点的一刹那,秧歌队的队员们发出齐声的惊呼和哀号,队伍马上乱了。由于秧歌队里人人都踩着“高跷”,走路十分不便,于是有的摔倒,有的往院外冲,一时间人仰马翻。而李四则始终扶着那个特大号的假双响,一次又一次地作势要点,而且每次都做出点了但是没点着的架势。李四眯着他那特有的睡眼,咧着嘴猫着腰点双响的架势,的确够逼真的,也够吓人的。

等他第七次作势要点这个双响的时候,秧歌队全体队员已经冲出院外,而且看起来还是心悸不已,个个捂着耳朵,惊恐地看着院内,再没一个人敢进去了。因为,他们都知道院里有个大号炸药包。

这招屡试不爽,初六那天,市政府一分钱都没付给任何一支秧歌队。

二狗现在分析:赵红兵、费四、李四和小纪这群衣食无忧、游手好闲、一个比一个鬼点子多的退伍兵成天聚在一起,不惹事那才是怪事儿呢。但二狗没想到的是,他们会犯下如此之多震惊全市的罪行,这之中活下来的人,都成了拥有独立“码头”的黑道大佬。

【二、你别侮辱军人】

春节过后不久,赵红兵就被安排转业了。赵爷爷全家和二狗家都为这件事高兴,唯独二狗和侄子赵晓波高兴不起来,因为成天带着他俩到处拿弹弓打麻雀和堆雪人的叔叔要去上班了,只能周末陪二狗和晓波玩了。赵红兵的弹弓准极了,用土制的弹弓打麻雀,三发必有一只麻雀落地。小时候玩过弹弓的应该知道,这个成功率相当高了,因为有很多麻雀被弹弓打中以后不一定落地,落地以后再飞走也极有可能,只有打麻雀的头才可以一击落地。二狗玩了9年弹弓,玻璃不知道打碎了多少,但是一只麻雀都没打下来过。

赵红兵被分配到某银行的办公室工作。所谓办公室就是负责招待客人,帮领导安排安排活动的地方,是个肥差。赵红兵长得精神,穿得利索,虽然当了几年的大头兵,但看起来还是温文尔雅,身上没有经历过战火之后特有的匪气。银行的行长一眼就看中了他,心想:把这小伙子放在办公室,肯定提高银行的形象啊!

可接下来的事情可能是任何人都没想到的。

发生在赵红兵身上的这件事,放在现在肯定不算什么,如果有人现在去纪检委或反贪局去说谁谁谁因为这事儿腐败,那大家肯定会说这告状的人有病。

赵红兵就是这么个“有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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