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梅面露几分惊恐,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包。
白小秦讪讪地问何薇:“你今天不回去住呀?”
“不回去,我有好几天没回去了,再说这几天客人走得晚,我得陪到底。你们陪完了有人给小费,我这是陪了个连本上仓。”何薇打着哈欠说。
“呵,薇姐,你可别哭穷了,您要是那样,我们还有得活吗?天天那么多的流水还有小姐的台费,还没你分的?”李雪梅撇撇嘴。
“流水管什么用,十八只眼盯着呢,再说真要把我弄的太肥了,我不得飞别人锅里去呀!这年头谁比谁傻呀。不说台费倒好,原来没台费老林还给我开几千块钱工资,怎么着也能旱涝保收,现在可倒好,一收台费,整个工资都没了,二十块钱还不全归我。烦哪!亏我现在是没那份闲情了,要不,我也天天像你们一样去挣二百块钱去。唉,现在的客人也不像从前了,从前妈咪领班都能拿小费,现在我再一张口,他们不都得跑了。钱不好挣了,这客人都给他打折了他们还要折呢。”何薇有些牢骚。
“薇姐,怎么着你也比我们强,怎么着你那也叫人上人。我们想混都没机会。小秦,是不是?”
白小秦低着头在那听着。听到李雪梅问话,她一愣,然后随口说道:“可不是,前几天一朋友还帮我联系一个酒店让我当领班呢。我去一看生意也不好,地角也不好,所以就没干。”
“你可别当领班,要不我的人都得让你带跑了。这年头领班也不好干,你和总经理没关系,人家就会死卡你,照我看要泡个领班当,还不如先泡个总经理。”何薇不无挖苦地说道。
“经验之谈,经验之谈。”李雪梅伸出大拇指。
大堂拐角处的一座旧式大钟,咚咚地敲响了十二下,李雪梅和白小秦搭伴乘出租离开了。
张小莉从二楼下来时还是满嘴的酒气,小雨不言语地提着她的背包在后面跟着。小雨是河北沧州人,会点拳脚,因为打架误伤了人,潜逃到了北京。先在一工地干苦力,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林松平,就到这儿当保安了。他眉毛粗粗眼睛小小,外加金鱼样的肿眼泡,总是一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倦怠表情,脸上还终年生长着一些红红的青春疙瘩。除了唯一能给他回头率的身高,他真的是那种粗人。他的后脑外有一个二厘米左右的白色痕迹,那里没有头发,据其讲那是一条砍刀留下的。一条龇牙咧嘴的青龙正趴在他的手臂上,他浑身的肌肉块似乎都在证明他是这里的守护神。但看他的眼神,会有一种很冷的感觉,一种随时都可能出现的警觉与不安深藏在里面。
第一部分
五
12
有一段时间他失魂落魄的,整天像霜打的茄子,服务员中风传他爱上张小莉了,并且趁着情人节还送了九枝玫瑰花给张小莉,结果那天因为没坐上台,原本气鼓鼓的张小莉除了把花送给了当天上班的小姐们每人一枝,当然她也回赠了两句话作为情人节的礼物给小雨。头一句是:“瞧你那熊样!”第二句是:“也不搬块豆饼照照。”
小雨倒没搬块豆饼照,而是经常地对着镜子用手挤他那一脸疙瘩痘,结果他的脸上因此总是红一块紫一块的。有事儿没事他还冲着镜子揪他偶尔露出的几根少白头,惹得大伙都说他现在有点荷尔蒙失调,内分泌重度紊乱。
“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没事的时候,小雨也会拿起大厅的麦克风大吼几声赵传的歌。何薇听后冲张小莉一努嘴:“没事儿把你胸脯在他面前遮遮,别总在这晃来晃去地眼气人,你能帮人解决问题也行。看你把人都折腾成啥样了?”
张小莉一挺脖:“靠!我帮他解决啥问题?生理问题?他能帮我解决钱的问题吗?再说了,我盲流他流氓,这两种人凑一起还能好?”
张小莉到吧台把两张揉得有些发皱的十元红纸钞扔到吧台上。“台——费。不——欠了。”
“瞧你喝得那熊样!不过,你今天喝着了,提成正好够你的台费。”何薇把那钱重扔回去。张小莉一怔,清醒了不少,迅速地把那两张十元的纸钞握到手里,好像怕被谁抢了去。小姐们根据自己客人的消费情况可以获得一定百分比的提成。张小莉很少时候能拿到这提成,因为她经常猛劲灌啤酒,而一听啤酒也就十几块钱,喝不了三五听她就迷登了。
而提娅却往往以喝不了啤酒为借口,而将近千元的红酒点上了桌。在这方面,何薇也不由得承认,美丽分档决定了消费分档。
何薇半是嗔怒半是爱怜地将吧台里的一块消毒湿巾扔给她。“擦把脸,瞧你喝得脸跟猴儿屁股似的,还蒙古族呢,一点容量都没有!当心回家路上让警察查了。
张小莉嘿嘿笑着,往出走了。
“嗨,小雨,你跟她屁股后干啥?”何薇叫住了小雨。
“我给她打个车,帮她记个车号,省得她出啥事。呵呵,没别的。”张小莉想抢自己的背包,但腿有点不受自己支配。小雨扶着她在那干笑。
“小样儿,当心她老公敲断你腿!”何薇轻抿着嘴乐了。
张小莉有一个“伴儿”,但小姐们都习惯把自己的那个“伴儿”称作“老公”。
松梦园的灯渐渐地暗淡下去了,吧台上只有何薇和另一个负责管理账务的男孩在核算当天的费用。客人都走光了,没有了喧哗的娱乐城成了一座空城,只剩下了一些守城的人。
偶尔有几声不伴乐的歌唱来自于三楼宿舍旁边的洗漱间,两间男女宿舍中间隔了一个洗手间,时值暑气正旺的季节,两间宿舍天棚上的叶状风扇不停地旋转着,可能是由于缺少了润滑油,即使在走廊里都能听见它的吱呀声响。因为经常会有外面洗手间的腥臊气息被巨大的涡旋从门缝内卷进来,所以门经常是关着的。
第一部分
六
1
外面,已是人喧马哗,而厚重的丝绒窗帘却将娱乐城的黑夜留在了这里。这是一个黑与白相互颠倒的世界。这里的人们还沉浸在昨夜的梦中。
小雨躺在临近门边的一张临时搭起的折叠弹簧床上,可能是因为床小加之承重不够的原因,他深深地陷在那,而且因为蜷缩的睡姿导致呼吸不畅,他的鼾声如同月夜下的咏叹调。
他每天晚上都是这样躺在这里,如一个守夜的黑色精灵。
二楼尽头的一间包间改成的办公室里,宽大的写字台后面,靠近墙边的地方放着一张双人床。何薇头发凌乱地侧卧在那里,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她的犀利,紧抿着的小嘴露出一丝淡淡的笑。一条印花的粉色毛巾扭缠在她和林松平的身上。
林松平,娱乐城的总经理,四十七岁,人长得其貌不扬,最有特征的是脸上的那特显阴兀的鹰勾鼻子。
据说当年是靠用腈纶棉制的所谓羽绒服和前苏联人换皮草搞易货起家,掘得第一桶金以后,又紧接着开始炒房地产,地产热还没散尽他又开始弄歌舞厅,反正是计划经济、商品经济、市场经济各个潮流中他一马当先,累下了资产几千万。不过,因为他后来染指并醉心于毒品和赌博,加上经营上的一些风险没有规避得恰到好处,损失不少。但瘦死的骆驼总比马大,在北京城海淀区一片也是响当当的富贵一族。
林松平半眯着双眼看着熟睡中的何薇,像在观赏一幅旧时的杨柳青年画。何薇认识他时二十一岁,现在何薇已经过了二十七,尽管这种周而复始的夜生活多少对何薇有了一点改变,甚至不经意间林松平可以看到她眼角的鱼尾纹,但在同龄的女孩子当中她外放的性情和对世故人情中体现出的练达使她显现着独特的个性魅力。此刻她正像一个睡美人一样,乱乱的头发将她的恬淡与美丽半遮半掩,是另类的迷人。
林松平轻轻地用手捏了一下何薇秀美的小鼻子,何薇睡意正浓,有些憋不过气来,索性挥手打了一下,然后发出一声娇俏的呻吟将身体转了个方向,露出袒裸的光滑的后背对着林松平。何薇的皮肤真好,林松平有时奇怪东北那么冷的天气里竟然能养出这么好的皮肤来。
林松平伸出厚厚的手掌去,细细地抚摸着。那感觉像绸,不,应该说像丝。每寸肌肤中都浸包着水珠,滑滑的,嫩嫩的。闭上眼睛林松平总会想起当年。
他忽然有一种冲动,他将自己的身体慢慢地贴送过去。并借势搂住了何薇的细腰。何薇的眼睛半睁开,看到林松平有些燃着火的表情,有些不情愿地说:“昨晚上累死了,烦人!还想……去,回家找你老婆去!”
“找她干吗,人老珠黄的,连点弹力都没了,整个一平纹布。哪像你……倍儿紧,跟个拔火罐一样。”林松平的手开始恣肆地在何薇的身上游弋,由抚摸变成有力的揉搓,并开始急急地用双唇轻吻何薇的脖颈和后背。
何薇想推没推开,然后也就闭了眼,慢慢地迎合着他,由他去了。
何薇找不到魂销魄蚀的感觉,林松平来得快,去得也快,每次何薇刚刚跃上兴奋的平台,还没等那船锚在浅海里撞击出潮音来,林松平就飓风一样地退去了。
林松平吸毒。这可能直接地导致了他的性欲及整个机能的减退。对此,林松平也试图用一些“伟哥”或“神油”一类的助威,但收效甚微。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面对正值华年有旺盛情欲的何薇,何薇多少感觉有些埋怨。林松平唯一的一个办法就是蓄意减少床上的机会,或者愧疚地多从包里拿出一些钱来给何薇,声称这是精神损失补偿。
购物是治疗何薇心理失衡的有效办法。所以林松平在这住一次,第二天准能看到何薇到商城去购物,服务员们私下议论准是林总又给钱了,其实何薇只是想把那钱花出去。花了钱似乎压在心中的那种烦躁和抑郁才能够彻底地释放出来。
何薇经常有一种感觉,一种被嫖了娼的感觉。这种感觉在疯狂购物以后会越发显得强烈。
临近十点半的时候,那时的松梦园已是一片喧哗。
早饭准确说应该是午饭是在快十一点的时候开始的,送餐的是附近的一个东北酱菜馆的老板,因为与何薇是老乡关系,所以他已经承包这里的送餐业务有几年的光景了。
因为盒饭相对较贵,何薇为他们选择了大锅饭。做这样的大锅饭只要经济实惠就足够了,通常没有那么多的什么口味之类的配菜做菜标准。而东北乱炖杂烩菜则比较适合人多势众。
当然私下里也有个别四川籍和贵州籍的服务员抱怨说东北的菜盐味太重,酱油放得多,不受吃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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