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香港的影坛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去年还是号称规模庞大资金雄厚的“永华”公司,已经陷入了半停顿状态。老板李祖永因拍片蚀了本,吓得一再压缩出片计划。
一些中型的影片公司,除了维持性的拍片,也都因经济形势不佳,不敢继续投资,显得毫无生气。而那种小厂或当初也曾活跃过一阵子的皮包公司,则是气息奄奄难以生存了。
有些厂子,以色情为号召力,拍了象《荡妇心》那样的影片,想借此“起死回生”。其实,这类影片只能偶尔骗骗人,带来一点上座率,但决不可能赢得绝大多数观众的支持。
周璇目睹这个所谓“东方好莱坞”江河日下的衰败景象,不禁感到愕然。但是,“金嗓子”毕竟不同于一般明星,她还是受到了影业界老板们的欢迎。
住不多久,她就和长城影业公司签订了两部片子的合同:一部《彩虹曲》,一部《花街》。与在“永华”一样,她得到了丰厚的酬金。从她个人所得的收入看,香港影坛的经济危机,并没有给她造成多大的影响。
此时周璇住在太子道,囊中可称富有,平常生活却还是比较节俭的。她在拍戏之余,仍旧保留着往日的爱好习惯:除了钢琴、唱歌、逛马路,上电影院看一两场电影就算是“消闲”了。
她仍旧不喜欢穿高跟鞋、跑跳舞厅,或者到处乱窜出风头。在这个花花世界里,她不是那种善于周旋在交际场上的贵夫人,亦不属沉迷于灯红酒绿之中的阔小姐。她虽然越过了而立之年,外表看上去也比以前成熟些,但依然可见她那种特有的单纯、质朴、善良的秉性。
面对优裕的物质条件,她不愿奢侈,舍不得糜费,甚至一度到房东家里吃中等水平的包伙。她把手头数额不小的款子,交给朱秘书去兑换成一根根金条,以防花花绿绿的纸币遭到突如其来的贬值。
一段时间后,与周璇热恋着的朱某,来到了香港,来到了她的身边。于是,这给生活在香岛的“金嗓子”带来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
在这之前,朱某放弃了绸布庄的生意,忙于做交易所的投机生意。为了加大其手中的“赌注”,他四处设法筹措资金,但均未奏效。他开始利用自己的身份,把窥视金钱的目光都集中到丝毫也不懂行的周璇身上来。
他对这位大明星不厌其烦地讲述自己如何善于经商理财,吹得天花乱坠。周璇对这些从来不感兴趣,但她也不想去扫情人的兴致,一般听过也就算了。
一天,朱某乘着“金嗓子”兴致很高的时候,操一口上海话对她说:
“介许多铜细放在侬身边是死格,交把我做生意保险能赚交关钞票!”
朱某见周璇噗哧一笑,又说:
“侬是不相信我?”
“我没不相信依。”周璇温柔地回答。
“侬要是相信我,就把铜细交给我。”
接着,朱某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许多跑交易所赚钱发财的实例,还十分带感情地把一份如何建立美满家庭的计划抖落出来。最后这一着终于打动了周璇。
为了表示对自己的委身者的厚爱和信托,周璇同意拿出大部分积蓄,交给朱某去做生意。炽热的感情代替了一切,连曾经有过的一点与怀疑,也都随着一阵春风飘逝了……
在这段与朱某同居的日子里,周璇的拍片任务并不怎么繁重。当时的长城影业公司,控制在张善琨手里。此系“熟人老板”,加上“附逆”旧案未了,他的所作所为不得不比上海时有些收敛。
《彩虹曲》与《花街》乃属一般赚钱片子,各方面都无精彩而言,因而也就没有像前一部影片《清官秘史》那样,花去“金嗓子”多大的心力。
“二朱”时常跟随她身边,逛逛港九一带的风景区,到浅海沙滩戏水玩耍。这是周璇几次来港最清闲的一回,一切事务都有人代理,她省心省事,生活似乎过得满愉快的。
不久,周璇怀孕了,她高兴极了。她是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孩子,尤其对于一位曾经在痛苦中流产过的母亲来说,这腹中的胎儿就显得格外地值得珍爱了。
在酒店的寓所里,周璇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把这个信息悄声地告诉了朱某。谁知朱某却用惊异的目光盯着她看。周璇被朱某看得火烧双颊,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朱某软语劝她,为了让两人没有任何拖累地、自由自在地过几年,最好还是推迟生育,采取手术来解决问题。何况为了使两人之间的关系“合法化”,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完成正式手续。
周璇听完了朱某这一番话,不禁呆住了,沉默了半晌才张口说:
“不,我想孩子,我要孩子!”
她虽然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情绪,但仍然以商量的语气告诉朱某:
“我们马上在香港办个手续,何必再这样拖下去呢!你还有些什么要求,都可以告诉我。”
朱某眯缝着眼睛并不看周璇,慢吞吞地说道:
“我还有点事体要办,想回上海去一趟。”
“我跟你一道去,我想回上海去养小囡。”
朱某见周璇坚持要生养,便及早转舵。他说道:
“你不要挺着大肚皮回上海,那里老熟人多,闲话也多。养小囡还是在香港好,朱小姐可以专门照顾你。再说,上海一解放,外国医生都跑光了,此地条件比那里好得多。”
心肠软的周璇又被朱某说服了。朱某告诉她,这次是短期回上海,等他把事情料理完了就返香港。至于两人关系“合法化”的问题,等他从上海回来再解决。
几天之后,朱某匆匆离开香港。他又从周璇那里诈走了好几根金条。对这一切周璇并无怀疑,她只是希望朱某尽快回到自己的身边来。
朱某这一去如同泥牛入海,毫无音讯,而周璇的妊娠反应一天天加剧。她哪里知道,朱某在上海又缠上了一个舞女,现在,他正跟这个舞女打得火热,怎么可能把身怀六甲的周璇再放在心中。
周璇叫秘书发函去问,没有回音,她自己提笔写信去催,结果也还是不见答复。她开始急了,一个人常常坐立不安。朱秘书早已心中有数,装作义愤填膺地大骂朱某薄幸无情,并开导女主人不要因此而伤了身子,劝周璇长痛不如短痛,和朱某一刀两断,在香岛找个富商“另起炉灶”。
此时的朱秘书令周璇讨厌。她怔怔地走到穿衣镜前,望着自己略带虚肿的面庞、日益消瘦的身躯和微微凸起的腹部,泪珠儿成串地滚落下来。她知道自己受骗了。
周璇病倒了,茶不思饭不想,神情沮丧,整夜失眠。她把门关得紧紧的,不许任何人进去。她想“一了百了”,但当她想到尚未来到人世的孩子,心又软了,觉得那种“绝命”的念头太不应该了。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生身的母亲,但是她希望自己能做一个真正的母亲。眼前的现实是残酷的,医生诊断她患了一种精神分裂症!
此时的大明星,虽然置身在日夜喧嚣的都会中心,却是感到无边的寂寞和孤独。她宛如一叶小舟,颠簸在浊浪翻滚的大海之中,失去了方向,失去了平衡,随时都有被浊浪吞没的危险……
却说“金嗓子”在香港病倒的消息,传到了早已解放的上海,引起了昔日影坛的姐妹们、朋友们和文艺界一些领导同志的关注。当时的电影界的负责人于伶同志十分重视这件事,马上委托香港方面的朋友去看周璇,并劝她尽快返回上海。
走出医院不久的周璇,听到新中国的艺苑不但没有嫌弃她的意思,还如此真诚地张开双臂欢迎她,顿使她止不住热泪盈眶,仿佛觉得有一股暖流传遍全身。
1950年的秋天,一个碧空万里阳光灿烂的日子,犹如失群的独雁归队那样,周璇回到了离别一年多的上海。老朋友们发现周璇变了,虽然她看上去还是像从前一样聪明伶俐、楚楚动人,但那略显憔悴而苍白的面容和偶尔出现的停滞眼神,仍能让人觉察出:她是一个曾经遭受过不幸、承受过感情折磨的柔弱女子。
周璇回来后,于伶同志对她非常关心,希望她把身体养好,今后能为新中国的电影事业作出自己的贡献。周璇如坐春风,感慨万千。于伶关切、诚恳的谈话,使她受到很大的鼓舞,增强了生活和工作的信心。
现在,有许多朋友和同志来看她、关心她。她也常常到老朋友郑君里、黄晨家里和赵丹、黄宗英家里去作客。从此与她合作拍片的姐妹们,都从各方面给她以帮助,使她感到格外温暖。
却说朱某,当他知道周璇已经回到上海的消息,非常不安。他担心周璇找他算账,害怕把事情摊开,闹到组织上去后果就更加不堪设想。
起初,他采取“鸵鸟战术”,不肯露面,同时,他又托熟人出面,设法弄个“私了”。这件事给周璇几位要好的姐妹知道了,大家都很气愤,要帮着她找朱某评理。
一天,周璇由两位要好的姐妹陪着去找朱某,朱某见三个“女流之辈”寻上门来,很不以为然。他说自己早有妻室,那次从香港回上海离婚没有离成,反而被老婆拖住了手脚。现在也无法可想,解放后又不允许娶妾讨小。
周璇和同去的姐妹揭露他一再耍欺骗手段玩弄女性,至今还与舞女勾搭。他百般抵赖,矢口否认和舞女的关系。
在讲到周璇的孩子时,他竟反唇相讥,提出要通过验血来解决争端。最后,气得颤抖的周璇向他索还诈去的巨款,他却说:跑交易所做生意有输有赢,人倒霉运气不好,“你的东西现在变成了一只钻戒”。
图穷匕首现,朱某完全露出了上海一种“拆白党”式的真面目。
周璇精神上又一次遭受了很大的刺激,她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她尽量克制自己,不愿让这些难于启齿的事情再闹大,不希望再麻烦领导和同志们。她还年轻,还要创造一种新的生活。
解放后的上海不是旧时代的十里洋场,朱某得到了应有的惩处。
过了些日子,大光明影业公司派顾也鲁带着《和平鸽》电影剧本到枕流公寓来找周璇,想请她担任这部戏的主演,对于“大光明”的热情相邀,周璇欣然首肯。
当晚,周璇灯下伏案,一口气读完了《和平鸽》。这是部反映新中国的医务工作者运用自己的医疗技术,发扬救死扶伤的革命人道主义精神,奔赴朝鲜前线,参加抗美援朝的电影剧本。
周璇通过学习,懂得自己主演《和平鸽》的意义,也明白同志们对她所寄予的期望。为了熟悉自己扮演的角色,在导演的支持下,她特地到广慈医院去体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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