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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关东 第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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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兴尽,几个子女簇拥着朱开山和文他娘,将老两口送进房间。见儿女们走了,朱开山说:“文他娘,你没觉着,四味楼开始晃荡了吗?”文他娘说:“你是喝多了,脚底下发软。”朱开山说:“你不信是不是?睁大了眼,走着瞧吧!”

传杰、那文、秀儿、玉书又悄悄进了传杰的屋。传杰说:“老爷子是铁了心不掺和开矿的事了,下面咱怎么办?”秀儿说:“早点把抵押四味楼的事和爹说了吧,本来这事咱办得就欠思量。”玉书抱怨道:“什么都不怨,就是咱爹老了!”那文说:“眼下是不大好收场了。咱爹也怪了,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就醒不过腔来了呢?”传杰说:“我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瞒下去,不和咱爹咱娘说,也不能和大哥说,大嫂,你看这么办行吗?”秀儿插嘴说:“瞒,瞒到哪天是个头啊?”那文说:“老三的主意我看行!秀儿不是问哪天是个头吗?只要咱们几个不走漏风声,老爷子要弄清底细也得个时日。到那时候煤矿办起来了,红火了,整天成大包的银子往家里进,老爷子能不高兴?到那时候就是个头!说不定,老爷子还能摆上酒席感谢咱们有先见之明,押上了大赌注呢!”

那文回了自己屋,传文问她:“你跑哪去了?”那文说:“不是送咱爹咱娘歇息吗!”传文说:“我看你变了。”那文说:“是老了,还是少面了?”传文指了指那文的胸口说:“是你的心变了。你成天和传杰都鼓捣什么?当我不知道?”那文啐他一口说:“什么意思?还我和传杰鼓捣什么,你们不在家这些天,有些事情,我们不得在一块商议商议啊?到你那张臭嘴里就成了鼓捣,呸!幸亏你们是亲兄弟,要是换成了别人,你还不知能喷出什么粪来!”传文说:“你别瞎扯乎,老实说,传杰是不是把四味楼抵押了?”那文心里一惊,却故意顶着传文的脸说:“对,抵押了!还赚了十大包银子,都叫我和传杰藏起来了,藏哪了,就不告诉你,除非你把我这口牙都敲碎了。”

传文碰了一鼻子的灰,转过身一个人讪讪地脱衣上床。那文宽了衣服,凑到他身边,脸上堆着笑说:“我看你这些日子瘦了,也黑了。”传文说:“劳累呗,回老家又修房子,又开坟圹。”那文说:“今晚上,就让我好好犒劳犒劳你。传文,自个儿的老婆能和你二心吗?”传文听着老婆的话,心里那点儿不快像给熨平了,不觉心花怒放,和那文温存着。那文顺势说:“就算老婆做了点儿背着你的事,你也不该往心里去。”传文推开她说:“这么说,你到底还是做了背着我的事?”那文笑着说:“你说呢?谁的心里还没藏个小茶壶?”传文摇头说:“不行,你得把那个小茶壶打碎了,我看看里面是什么?”那文说:“不用看哪,里面装的东西,都是为了你,为了咱这个家。”传文说:“这个话怎么讲?”那文说:“朱家的产业,将来还不是你朱传文说了算啊!”传文说: “对呀,这趟回老家,咱爹把这话挑明了。”

第二天一清早,玉书摸到后院,见秀儿在帮着伙计们择菜。玉书凑过去说:“二嫂,你可真勤快,一大早就在这了。走,有件事和你说。”说着拽起秀儿就走。秀儿说:“你和我说明白干啥啊。”玉书说:“回屋换件衣服,今儿我领你上俺学校看看。”秀儿说:“俺又不是孩子,上学校去看什么?”玉书说:“老在家待着,你就不闷?散散心呗!”

秀儿答应了,回屋换了那件传武捎回来的旗袍,跟着玉书喜气洋洋地往外走。那文从餐厅里出来,招呼着说:“秀儿,真打扮成官太太了,上哪儿这是?”秀儿笑着说:“玉书叫俺和她上学校去。”那文说:“上那去干什么?”玉书笑着说:“请秀儿去当老师。”秀儿说:“别听她的,就是去看一看。”那文说:“好啊,出去走一走,比憋在家里强。”

传文也起来了,遇见玉书和秀儿,狐疑地看着她俩,嘴上打了招呼,心里又犯了嘀咕,一转身进了爹娘的屋。传文见爹娘都在,压低了声说:“爹、娘,俺有件事不得不说给你们听了。”文他娘说:“一大早,什么事?你这么惊兮兮的。”传文说:“爹、娘,传杰他们指定背着咱们做了什么事!”文他娘说:“至于吗?抵押四味楼的事,传杰昨个不都说明白了吗?”传文说:“昨晚上啊,那文告诉我,她和传杰他们有背着我的事。她可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这不叫人划魂吗?”

朱开山问传文说:“老大,你看这个事怎么办?”传文分析道:“老三是不能改口的;那文说,除非把她的牙都敲掉了,才肯说出实情;玉书和老三是一条心,咱也别想了。”朱开山说:“你到底是什么主意吧?” 传文说:“爹,就眼下来看,能开口说出实情的,我看也就是秀儿了。”文他娘说:“那我去问问秀儿?”传文说:“你等等吧,我刚看见玉书拽着秀儿出了门。你想想,秀儿的脾气哪里是这样的,不知道什么事情呢!”

2

学校音乐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秀儿透过窗户向教室里凝望着。教室里老师正在弹着琴,教学生们唱一首舒缓而又忧伤的歌曲。老师唱一句,学生们跟着唱一句:你知道你是谁?

你知道年华如水?

你知道秋风吹来多少伤悲?

吹啊,吹啊……

秀儿听着不觉泪水涟涟。玉书从另一个教室走出来问:“怎么了,二嫂?”秀儿轻声道:“这叫啥歌啊?”玉书说:“歌名叫《问》。”秀儿说:“问啥呢?”玉书说:“你没听那词吗?问的都是人这一辈子该怎么过。”秀儿说:“该怎么过,咱自个儿说了算吗?”玉书说:“怎么说不算?咱就得说了算!”秀儿摇摇头,深深地叹了气。

秀儿和玉书从学校回来。那文匆忙迎上去说:“秀儿,早上你刚出去,咱娘就找你来了。”玉书说:“什么事?”那文压低声说:“八成是问抵押四味楼的事。”秀儿说:“不会吧?要问也得问你和传杰呀!”那文说:“反正你小心点儿,打死也不能说!”秀儿说:“知道了。”

秀儿和玉书两个人上了楼,进了秀儿屋,却见文他娘正坐在床边,传文站在一旁。秀儿和玉书都是一愣,玉书说:“娘,你怎么在这儿呀?”传文说:“玉书,你领秀儿上哪儿去了这一天?”玉书说:“俺领二嫂上学校去看了看。”文他娘说:“都看见什么了?”秀儿说:“娘,也没啥好看的。就是看看孩子们跑操,听听孩子们唱歌。”

文他娘瞅见秀儿身上穿着那件时髦的旗袍,冷冷一笑说:“你这身衣裳倒是挺鲜亮的,才买的吗?”秀儿说:“是那天传武带回来的。”文他娘说:“哦,我当着就娘疼你,原来,传武心里头也装着你呀!”秀儿说:“娘,俺知道啊!”文他娘站起身来围着秀儿转了一圈,说:“你还知道呀?娘当你不知道呢!”玉书说:“娘,看你说的。”文他娘说:“你怎么能把那么大的事瞒着娘啊?”玉书说:“娘,二嫂把什么事瞒你了?”传文说:“老三媳妇,咱娘是问秀儿呢!”秀儿说:“娘,你要问啥事?”文他娘说:“娘要问什么事,你自个儿清楚!”

那文从外头进来,高声笑着说:“哎哟哟,他二婶,你什么时候置了这么件行头!娘,瞅上去她像不像画上的人?”文他娘说:“闭嘴,我问秀儿话呢!”那文说:“娘,天又没塌,地也没陷,你干什么还板着个脸?”传文说:“那文,你先出去好不好?”那文说:“俺们娘们在这一块说话,你算干什么的?还叫我出去!”

文他娘说:“老大媳妇、老三媳妇,你们俩都给我出去。”那文说:“娘,什么要紧的话?还避着俺俩。”玉书说:“是啊,有什么话叫我们也听着呗?”文他娘眼睛一瞪说:“出去,听没听见?”

那文、玉书只好灰溜溜地退出去。文他娘说:“秀儿,跟娘老实说,四味楼到底押出去没有?”秀儿讷讷地说:“本来俺是和他们扭着的。”文他娘说:“后来呢?”秀儿说:“后来俺就扭不过他们了。”文他娘问道:“到底把四味楼抵押了,是不是?”秀儿低头不语。传文说:“秀儿,还是和娘说实话吧,在这个家里,娘心里最疼的不就是你吗?说吧,反正带头的肯定不是你。”秀儿只好开口说:“他们说开煤矿能见着大利,还说,娘和爹回来了也能答应这件事。”文他娘叫一声说:“祖宗啊,你们这些小祖宗啊!朱家就败在你们手上了!”她一跺脚冲了出去。

屋外头,那文和玉书扒着门缝,听了个清楚。见文他娘出来,两人忙拦着说:“娘,你听俺说,听俺说啊……”文他娘径直朝朱开山房间走,扔下句话:“说,说什么?说个老勺子吧!一群小祖宗!”

那文进了屋,气呼呼地质问秀儿说:“都说好了的事,你怎么就挺不住?”秀儿说:“背着爹娘做事,俺本来就不赞同!”那文指着秀儿的鼻子说:“你呀,要是在王府里头,办这种糊涂事,往轻里说,也得割下舌头。”秀儿也不示弱说:“那重了呢?”那文咬着牙根说:“重了,重了就咔嚓你的头。”玉书进来说:“说这么难听干什么?走吧,先看咱爹怎么发落吧!”

传杰已经听了信,灰溜溜地进了爹的屋,当厅低头站着。朱开山闷头喝着茶水,只做没看见,也不搭理他。传文凑上前说:“爹,老三来了。”朱开山还是自顾自地品着茶。传杰稳不住了,说:“爹,俺错了。俺应该把抵押四味楼的事和你实说。”朱开山说:“文他娘,我说咱这四味楼要晃荡,你还不信,怎么样?”传文问传杰说:“老三,这事是谁做的主?”传杰说:“我先是和大嫂、二嫂还有玉书商量了……”朱开山打断他说:“问你是谁做的主?”传杰说:“是我,和她们没关系。”

朱开山朝传文说:“老大,咱们没看错,他办事情脚底下不是少点儿根基,是压根就没有根基!”传文说:“老三,你胆子也忒大了,能不和咱爹咱娘商量,就把四味楼抵押进去吗?”传杰辩解说:“大哥,这不叫胆大,是看准了时机要把咱家的产业做大。绍景那些话没错,现在这个工业时代,煤炭确实非常重要,哪一行哪一业缺了它都不行!”朱开山说:“我不听你们那些梦话,爹不是糊涂人,不让你们跟着去开矿也是思量来思量去了的。你大嫂那天不是问,我为什么阻挡你们开煤矿吗?传文把她们都给我喊来!”那文、秀儿、玉书早在门外听着呢,没等传文喊,就一个个蹭进来了。

朱开山说:“那天不是问我为什么阻挡你们开煤矿吗?今天我和你们一五一十地说。第一条,闯关东的人成千上万,有几个闯到咱家这个份上了?有饭庄,有货栈,满哈尔滨,谁不知道四味楼和朱记货栈?咱家在闯关东的人家里,可以算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了。我是满足了,你们呢?也该满足吧?”传文说:“爹,俺是知足了。老三,你呢?”传杰不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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