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郎问道:“俺三哥、三嫂呢?”文他娘说:“可别提他们了!为了开煤矿,背着你爹把四味楼押上了,没把你爹气死。”朱开山说:“行了,一郎回来是喜庆的事,不扯他们。”一郎举杯敬朱开山和文他娘说:“爹、娘,一郎敬你们一杯,不是你们当年救了我,我哪有今天哪!”朱开山将一杯酒喝下。文他娘说:“一郎,娘不喝酒,你可是知道的,娘就喝口茶吧。对了,你还得敬秀儿啊,当年还多亏秀儿,在山坡上发现了你。”一郎说:“是啊,要不是二嫂当年我就被化成灰了。来,二嫂,一郎也敬你一杯。”秀儿举起杯,轻轻地抿了一口,一郎一饮而尽。
那文说:“一郎,俺弟妹没跟你过来?”一郎笑了,说:“哪有什么弟妹啊!俺一个人过。”文他娘说:“这可不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一郎,你的婚事,娘给你包下了!”一郎说:“行,俺听娘的。”朱开山说:“一郎,你这趟来,除了看看咱家里人,还有别的事情?”一郎说:“想在这开个分号,眼下正准备着呢!”生子说:“四叔,你那脸怎么像大红灯笼一样?”文他娘说:“咳,他那是肚子里没食光喝酒了!一郎,赶快吃点儿什么。”一郎说:“娘,我最想吃的就是你做的打卤面。”秀儿说:“对啊,上回来,一郎就光吃咱家的打卤面了。一郎说,那年他过生日,娘做的打卤面给他吃,他这么多年都没忘。”文他娘说:“是吗,一郎?”一郎点点头说:“娘,我永远也忘不了啊!”文他娘夸奖说:“好啊,一郎好孩子,知情知义!”
秀儿瞅着窗外发呆,脑海里总萦绕着《问》那首歌的旋律。文他娘进来说:“想什么呢,秀儿?”秀儿说:“娘,你说,玉书他们现在在干啥?”文他娘说:“娘也想他们啊!明天叫你大嫂去看看。”秀儿说:“俺也去。”文他娘说:“明天你还有你的事情。”她拿出块怀表来,递给秀儿说:“一郎喝多了,临走把这块表忘咱这来了,明天你给他送去。”秀儿说:“他住哪俺都不知道,怎么送啊?”文他娘说:“才刚,一郎来电话了,询问这块表,还说他住在马迭尔大酒店。”秀儿说:“娘,明天你陪俺去呗?俺没上过那样的地方。”文他娘说:“娘就没有娘的事了?自个儿去,出去溜达溜达,省得坐家里净长肉了。”
马迭尔大酒店餐厅里四下坐着时髦的男男女女,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餐厅角落的一张桌边,一郎和秀儿吃着西餐。一郎举杯说:“二嫂,再喝点。”秀儿举起杯一口喝下去了。一郎说:“二嫂,这可是酒啊!”秀儿说:“是吗?咋没平日里喝的酒杀口呢?”一郎说:“不是和你说了吗,这是葡萄酒,法国的。”秀儿笑着说:“俺喝它光觉着挺甜的,哪有酒味?”一郎又给她斟上一杯。
服务生送上一道菜。秀儿看了看说:“妈呀,这肉熟了吗?俺怎么看还带着血丝!”一郎说:“这是牛排,西洋人就这么个做法。”秀儿说:“半生不熟的,俺可不敢吃。”一郎看着她,忽然笑起来。秀儿有些醉意,面色桃红,问道:“笑什么,一郎?二嫂可没喝多呀!”一郎说:“那年,我刚进咱家,一开口就是日本话:哈依,噢哈哟,古匝一嘛丝。我说一句,二哥就拍我一下脸,我说一句,二哥就拍我一下脸。我问二哥,我怎么了?你老打我。你猜二哥说什么?”秀儿问道:“他说啥?”一郎说:“二哥说,我就烦你说这种跟面条似的话!二哥把日本话说成是面条话了!”秀儿听了笑得前仰后合,一仰脖,又喝了一杯酒。却不晓得葡萄酒后劲大,秀儿迷迷糊糊地就趴在了桌上。
等秀儿醒来,天色已黑,窗外下着细雨。她四下看看,见一郎正在窗前熨衣服,忙起身说:“一郎,这是哪啊?”一郎说:“这是我的房间。”秀儿站起来说:“俺得回家了,天都黑了!”一郎说:“再等会儿,衣服就要熨完了。”秀儿说:“是俺的衣服?刚才我喝醉了吧?”一郎说:“还行!没太醉。”秀儿说:“俺刚才没说啥吧?”一郎笑了笑说:“光说小时候的事了,还有俺二哥。你喝口水,在床头那都倒好了!”秀儿拿起水杯慢慢地喝着,望着一郎熨衣服的背影,心底涌起一阵阵暖意。
一郎把秀儿送回家,刚一进门,见那文打着伞急三火四地从外头过来,跟他俩匆匆打了个招呼,一路喊着娘,进了四味楼。文他娘迎出来说:“咋呼什么?”那文说:“我刚从老三那回来,老三病得不行了!躺在炕上,发着高烧,头不抬,眼不睁,整个人都脱相了,玉书一步也不敢离。”文他娘说:“赶紧叫大夫啊!”那文说:“我这不回来找人吗?”文他娘四下喊道:“传文,传文!”传文闻声跑过来。文他娘说:“你赶紧跟那文上老三那去!”传文说:“出什么事了?”那文说:“老三病了,病得不轻呢!”传文说:“不用和爹说一声?”文他娘说:“问那个凶神干什么?你麻溜跟那文去!”
文他娘心慌慌地回了屋,冷着个脸问朱开山:“你都听见了,我问你,答不答应老三他们今晚搬回来了?” 朱开山说:“别想那个好事。”文他娘说:“好,你不答应,今晚我就搬老三那去。”
老两口谁也不让谁地吵着。传文和那文进来了,一身的雨水。那文说:“娘,老三他们没影了!”文他娘大惊道:“说什么呢?”传文说:“爹、娘,俺和那文刚才去了,屋里屋外,找了个遍,连行李都不见了!这可怎么办?”文他娘说:“怎么办?还不快出去找!”朱开山拦住说:“找什么?他们俩不是佛爷,也不是鬼神,上不了西天,也下不了阴曹地府,叫他们自在去吧!”文他娘火了,眼角一挑说:“他爹,我告诉你,说别的,我都依你,今天这事你做不了主。你是孩子他爹不假,可是他们在你肚子里待上一天了吗?你喂他们一口奶了吗?都是我,我是孩子们的娘!你看你那个能耐,为了个四味楼,还把三儿撵出去了!四味楼算个什么?一百个、一万个四味楼也抵不上俺的三儿子!”
文他娘叫上传文和那文说:“走,咱们找三儿去!三儿没有爹,还有娘呢!”朱开山见文他娘真动气了,这才抬起身,慢悠悠地说:“传文,就别劳碌你娘了,上那个潘绍景家去看看。”传文问道:“老三,能在那儿?”朱开山:“他能上哪?眼下,也就是绍景能收留他。”传文和那文答应着,又急匆匆地出去了。文他娘这才消了点气。朱开山转到她眼前说:“消消气吧!你的宝贝儿子丢不了,更死不了!”文他娘说:“你个老东西,原来你心里早有底了!”朱开山笑一声说:“哼,一个小家雀,能扑棱到哪去?”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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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味楼餐厅,进来位客人。他文质彬彬,细高个儿,还戴了副眼镜。他也不慌落座点菜,而是四下转着。传文迎上去问:“先生,要用点什么?”客人说:“来壶龙井茶吧。”传文说:“只要一壶茶,别的呢?”客人摆摆头,却问:“你们四味楼总共有多少张餐桌啊?”传文说:“楼下大厅有四五十个座位,楼上还有六个包间。”客人又问:“一天下来能卖多少钱?”传文说:“也就是三五百块钱吧!”客人接着问:“你们四味楼还有别的什么产业?”传文觉得这人问得有些奇怪,搪塞道:“我只管这饭庄,家里的事情我也说不大清楚。”客人说:“那我可以见一下朱开山老先生吗?”传文说:“您知道我爹?”客人一笑说:“四味楼老掌柜的,是哈尔滨响当当的人物,谁人不晓啊!”
传文忙领了朱开山过来。客人起身点了一下头说:“朱老先生,您好。”朱开山一抱拳说:“这位先生,有何赐教啊?”客人笑了笑说:“赐教不敢,你们不是要开煤矿吗?申请书打到了省里的矿业厅,厅长打发我来看看你们有没有开煤矿的实力。”那文一听,赶紧溜出来,见跑堂的正拿着茶壶过来,她接过茶壶,嘱咐说:“赶紧上潘绍景家去,把俺家老三和绍景找来。”说完,转身又进了包间。
那文给客人和朱开山斟上茶,说:“俺这个小茅草店拿不出什么好茶,也就是清明前摘的龙井。”客人说:“清明前的龙井好啊!那是一年当中最好的茶了。”那文笑了笑说:“将就喝吧,不嫌乎就行!”
朱开山说:“开煤矿是我那三儿子他们的主意。我不主张这么做。开煤矿是一拍脑瓜子的事情吗?得投大本钱,得有明白开矿的能人,这条街上的商号做不到这些。”客人说:“老人家,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我也担心山河矿资金不足,缺少技术,光凭那点热情就把煤矿开起来了,一糟蹋了国家的资源,二也坑了那些开矿的人。”朱开山说:“说得好!回去和你们管事的说,把山河矿的事情放下吧!”客人站起身说:“谢谢朱老先生深明事理,我告辞了。”
那文忙笑着拦住说:“别呀,虽说这是个茅草小店,可也讲究个脸面啊!年把载的不来个当官的,今天总算把你们盼来了,说什么也得赏个脸吧?不能走,说什么你也不能走!”正说着,传杰和绍景进来了。那文赶紧向客人介绍传杰和绍景说:“这就是俺家老三朱传杰,别看他年岁不大,可是做了多年的生意,从来没闪失过!这位呢,大号叫潘绍景,人家留过东洋,跑过北平、上海的大码头,也是个百里挑一的能人。对了,这位先生,您贵姓呢?”
客人略一迟疑说:“免贵姓乔,矿业厅跑腿的。”传杰、绍景鞠了个躬说:“乔先生,您好。”朱开山冷笑一声,对传杰和绍景说:“你们的申请书人家不能批呀!”乔先生解释说:“刚才和老先生了解了,你们山河矿眼下还不具备开采甲子沟煤矿的能力,主要是资金和技术不行,这叫我们矿业厅怎么批啊?”
绍景着急道:“这两天,我们正在跑资金和技术这两件事,要不了多久,保证解决。”乔先生笑着摇了摇头说:“这可是两件大事,不那么容易解决。”传杰笑着说:“别这么站着呀,坐下,咱都坐下,申请书的事再说。大嫂,人家来咱这一趟,也该请人家尝尝咱家的饭菜吧?”那文说:“我刚才就这么说了。稍等,立马饭菜就上来。”朱开山说:“那你们坐,我还有别的事情。”乔先生拽住他说:“老人家,别走,我还真愿意听您老说话。”
传文外头追上那文说:“你不是添乱吗?人家答应了不批准开矿的事,你还张罗什么?再说,一个小跑腿的,用得着咱破费吗?”那文斥责他说:“你那叫眼珠子吗?能看清楚什么,他不是跑腿的,是管事的!在前清至少也是个四品大员。”传文问:“真的吗?”那文说:“你看看人家那个做派,话不想好了,人家不说。”
酒菜已经吃了一阵子,话头又扯到开矿上了。传杰问:“乔先生,姚厅长到底看没看山河煤矿的申请书?”乔先生说:“能不看吗?姚厅长的意思也是要把开采权批给你们,可是担心你们没那个能力。今天,我来了,一看,果不其然,资金、技术全都不行。”传杰说:“那么说,开采权要批给日本的森田物产了?”乔先生说:“不得不这么考虑了。”绍景说:“为什么?”乔先生说:“日本人早就在甲子沟勘测了,把煤层的分布都画成了图纸,资金和技术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几次三番找到矿业厅要见姚厅长,姚厅长避而不见,就是不忍心把甲子沟煤矿批给他们。可是,现在不批也不行了,就你们一家中国人的公司和森田物产争,如今,你们又是这么个状况。”传杰和绍景相互看了看,一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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