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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 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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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完了。吴桐在心里体会着这话。

关总看着吴桐问:“小吴,知不知道程巧的下落呀?”

吴桐回答:“不知道。”

关总问:“能不能打听到?”

吴桐说:“能。”

关总说:“小程是个好秘书呵。”

吴桐问:“关总想把她聘回来么?”

这时伯母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

关总适时转向冲她打哈哈,说:“伯母是个好厨师呵。”

好厨师做出来的菜,吴桐却没胃口。

从关总家出来,吴桐心里空落落的,有种几近绝望的感觉,这感觉是空前的。

小年这天,一早双桃打来电话,问吴桐回不回姥姥家过节,吴桐清楚自己不会去,张嘴却问了句马尼去么?双桃停顿了一下,说去。又说他去等于是个动物,没妨碍的。吴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没来由,赶紧说他去他的,可自己已有了安排,双桃问什么安排。吴桐说下乡。

吴桐所说的下乡是送包师傅一家的骨灰下葬。这事是机械队常师傅他们张罗的,一致认定让泰达出钱买墓地难以实现,便商量大伙凑钱买。吴桐听说后表示自己也算一份。在操办过程中吴桐把事说给毕可超,毕可超有不同看法,认为买墓地主要是考虑亲人的祭祀,而包师傅死的是一家,近亲又不在这座城市,进墓地没多大意义,不如在大山里选个地方葬了,让他们一家人独享清静。

毕可超还说如果同意,他可以和那位岳主任协商,葬在他们的村后的山上。吴桐觉得毕可超的想法有道理,便把这层意思转达给常师傅他们,结果他们也认为可行,反过来毕可超又做通了岳主任的工作,就这么定了。

分两路进发,常师傅一伙人坐毕可超借的一辆中巴,护送包师傅一家的骨灰。毕可超的车拉着吴桐。小车快,先到了岳主任家。后一块出来在路口等常师傅他们,等到了便一起往山上攀登。毕竟私下葬人有违政策法规,一行人屏声顿息,不敢张扬。到山半腰岳主任左顾右盼,在树间选了一块空地,齐动手挖出一个墓穴,在往里摆放骨灰盒的时候大家的意见发生分歧,有的说把孩子放中间,

包师傅两口放两边,有的说不应该把夫妻隔开,但是把孩子放在那边又意见不一,最后岳主任提出呈“品”字形摆放,孩子在上,父母在下,这样既体现了孩子是“小皇帝”,又让两口子相亲相依,就解决了所有问题,就这么将包师傅一家葬下。出于为岳主任考虑,不使他担干系,没留坟头,更没立碑,只在附近的一棵松树上做了标记。说起来包师傅一家虽然活着时不如意,而死后也算得上称心,可谓是青山为碑松为名了。

告别了死者下山,吴桐欲假岳主任家饭店安排一桌丧宴,常班长他们谢绝,说要赶回去过节。吴桐和毕可超同为光棍王老五,过节在哪里都一样,就留下吃饭。

刚坐下,手机有短信进入,吴桐按出,是一句情意绵绵的问候:大哥大哥你好吗?(他似乎记得有这么一首歌)他的心蓦地一动。赶紧按键,却不见落款,只显示出一个陌生号码,他即刻发送过去,不料却是关机,再发送还是关机,他百思不得其解,想这个向自己发来问候的人究竟是谁呢?又为什么不让他与他联络?他直觉中判定是个女人(一个挂念着自己的女人),于是便本能的想到与自己或深或浅有瓜葛的那些女性,他们是乔、陶楚、许点点、双桃、星小姐……同时眼前依次浮现出她们的音容笑貌。

他不由叹了一口气,是的,短信与她们有关,当然也只与她们中间的一个有关,那么又是谁呢,他开始思索,像警察破案般对“嫌疑人”进行筛选,最后圈定是星小姐。他觉得星小姐的可能性最大,因为这种虚幻而调皮的方式,完全是一种“星小姐玩法”,他也认为星小姐只要想做什么就一定不会被难倒(哪怕在狱中),他的心不由得一疼,再次凝视着视屏上的“大哥大哥你好吗?”同时歌的曲调便在耳畔飘荡起来,那深情而忧伤的情绪使他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吴桐心情沉闷,多喝了几杯,恍惚中忽然想起上回岳主任说的海浪消愁,顿时心血来潮,硬拉着毕可超去海边,毕可超老大不情愿,可还是服从了。正值退潮,海里退出一大片沙滩,吴桐一步一个脚印走进去,在靠近海水的地方站定,平视着浪花翻滚的海面,心里在思忖往沙滩上写什么字。他清楚,自己现在面临的窘境是全方位的,从工作到家庭万般堪忧,如果仅从中消去一件半件,那无济于事,能选个概括性词语一揽子解决问题最好。他一下子想到那个“愁”字,既然叫的是消愁,“愁”字自能将一切不如意包括在内。正如一首歌曲所唱: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想定,便俯下身,用手指在沙上写了个斗大的“愁”字。毕可超站在旁边看着,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

有道否极泰来,潮退到底,便开始上涨了。由于海滩平阔,潮涨得很快,排浪轮番扑向沙滩,在吴桐眼皮子底下渐渐逼近他写的那个“愁”上。他内心在憧憬着,希冀着……


后记:走进现实的迷宫

也许是因为有了“石门系列”、“抗战系列”以及《中国一九五七》等作品,我一直是被视为“书写历史”的作家,还被戴上一顶“新历史主义”的帽子。但我觉得我是被误解了。其实我写过许多现实题材的作品,中短篇、长篇都有。倒是一位“心明眼亮”的批评者归纳我是“奔走在历史与现实之间”。我想他是看对了。我认可。然而两相对比,我认为我还是对“现实”更关注,更倾心。因为人置身于现实中,“现实”掌控了人的一切,或赐福,或予祸。只要还活着,现实社会纠缠不休,想摆脱也摆脱不掉。就是说,没有“潇洒”得可以无视现实的人,更没有“强大”得将现实执于肱掌的人。这既包括普通民众,也包括那些(据说有的已“升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文艺家。

这部《色》写的正是现实,且是“当下”之现实。现在有句话叫“活在当下”,而写在“当下”(即近距离写作)恐怕就有问题了。一是都知道现实不好碰,忌讳多多。另外据说也有违“创作规律”。小说,特别是长篇小说,应当与现实拉开一定的距离,这一点早已成为人们的“共识”,也似乎只有遵循着这条“铁律”,方可迈入创作的“康庄大道”。

我不想为自己“反规则”地写“当下”进行什么辩解,我只想说自己是个很感性的人,写什么怎样写多受心灵的牵引,想走进历史便走进历史,想贴近现实便贴近现实。这是其一,另外说到底我也不怎么相信创作有一些不变的定律,怎样就对,怎样就错。就说创作与生活的距离这个问题,自不可否认拉开一定距离能把事物看清楚些,但有一点必须明确,对“看清楚”起决定作用的并不是时间,而是看待事物的立场与态度。就拿“文革”与“反右”来讲,当时就有人提出质疑并一直将质疑保持至今,却也有人认为正确到今天仍不改初衷。可见时间未能改变什么。

春秋战国时期到现在隔着一两千年的时光,“距离”不可谓不远。可一部大制作电影就硬是把专制当成爱国,把暴君当成英雄,大唱赞歌,同样说明历史观的对错与“距离”没有多少关系。再把话题说到当下,当下的事情虽然“距离”很近,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但许多问题(包括大是大非),事实上已经泾渭分明,也用不着等多少年后才能看清楚。恰恰不是看不清楚,而是看得太清楚,这反而让作家不知如何是好,这也不是“当下写作”的尴尬处。

话题回到《色》,从写作之初,我便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大好写的作品,不好写不在于太“当下”太“近距离”,而在于这个题材过于敏感,而我又是一个过于“叫真”的人,“叫真”叫在其他题材尚无大碍,若叫在“现实”上恐怕就有问题了。有顾虑也还是写了,并尽量依照内心的尺度去写。不肯违背一向追求真实的初衷。说起来惭愧,虽然年岁不少,写作时间不算短,也经历了些风风雨雨,但至今心性愚钝道行浅薄,未能修成正果,做不到“宁静致远”、“冷眼向洋看世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没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散淡胸襟。

是个俗人,对世事难以释怀的俗人,目睹耳闻,触“景”生情,或痛心疾首慷慨激昂,或感动不已泪流满面。一句话:入世太深。我常常对自己的“形而下”质疑。可我又很清楚,正是“入世”后我对社会人生有了真切的感知,这感知又给了我创作冲动,让我进入创作状态。我还清楚,假若有一天我“上层次”脱离了地面,且不再能被生活所激励所感动,“修炼”到家,变成铁石心肠,那么我也就无法再继续写作了。

面对现实,笔走现实,现实如同一座迷宫。追求贴近,追求真实,而当下生活之最大真实莫过于其“形形色色”、“五花八门”。我们每天都能看到听到许多稀奇古怪事,要放在从前谁也不会相信,而现在会信,再荒诞不经的事也信。因为人们已习惯于这种社会生活的失范。见怪不怪,生活在迅变,人也在迅变。

都会有这种体会:原本是熟人,是亲朋好友,忽然有一天就觉得很陌生了,你从来不认识似的。殊不知再将反省的视线转向自己,也同样发现自己变了,异于从前了。人以奔跑的速度在改变着自己(也改变着生活),且不是变“美”而是变“丑”,这是一个令人惊诧又令人深思的问题。

这变,想来既是一个社会问题,也是一个人性的问题。就说一个“贪”字,“贪”由欲而生,而贪的“低成本”(容易到手)又是一个社会问题。在对失范的生活,人们普遍感到茫然,感到无助无奈。作为生活一分子的作家,自是有着同样的感受。然而,我并不认为这座现实的迷宫一定走不通,也不相信“陷落”是生活的全部。生活中还有正义在,还有崇高与感动。

当“假丑恶”不断滋生时,“真善美”的光芒还在熠熠闪烁,照亮一方天。这一信念也正是写作这部《色》的初衷。可以说《色》是向上的,是昂扬的,作品主人公吴桐是一个坚定自己的人生信念,不甘堕落的人,他遵循自己做人的底线,诚惶诚恐。从某种意义上说吴桐是个英雄,当代英雄。因为有了他,作品便呈现出一种暖暖的调子,向人们传递出温馨的气息,也许有人会问,这个英雄吴桐是可靠的吗?生活中存在吗?我想这是肯定的,我相信生活中有千千万万个吴桐。吴桐的最朴素的信念是坚持正确,做正确的人,做正确的事,也正是这种意志不移的“正确”支撑着社会生活的大厦。他们的努力可谓艰苦卓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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