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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金三角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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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田说,李弥被软禁还有一个小插曲。据说李弥同太太龙慧娱搭乘国际航班前往台北,李弥把太太安顿在一位朋友家,然后去见一个老长官。没想到那位老长官一见他不由得脸色大变,连连埋怨你太胆大,怎么就敢回来了?上面正要追究你谋反罪呢!

李弥大吃一惊,等他道出由来,才知道原来小蒋已经微服私访,悄悄去了金三角视察,顿时吓得手脚冰凉。要说他谋反是没有证据的,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谁不知道?老蒋手段的狠毒他不是没有领教过,许多人头落地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老长官提醒他,趁他们还没有来找你,快回去再好自为之吧。

李弥出了一身冷汗,慌慌张张叫了辆车直奔机场。不凑巧的是,曼谷航班刚刚起飞,还有一架香港航班正在登机。他在机场十万火急给朋友打电话,对方回答李太太同女主人逛商店购物去了。太太龙慧娱是原云南王龙云的侄女,上次在昆明扔下太太,让她做人质吃了不少惊吓,这次倘若又扔下她,他这个丈夫还算人么?

这个闪念断送了他搭乘香港航班的最后机会。好在晚上还有一次航班是飞往马尼拉的,李弥打定主意,只要离开台湾就行,回去再解释吧。时间一分一分过去,李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天快黑的时候,太太终于逛完商场回到朋友家,他在电话里什么也没有多说,只吩咐她火速赶来机场。还有半小时登机,这是最后一次国际班机,如果再错过,他们只好听天由命了。

当广播里传来催促旅客登机的通知时,一辆黑色大轿车终于飞驰而来,他快步迎上前,车门打开,他看见下来的人不是太太龙慧娱,而是另外一张秃顶而多油的中年男人笑吟吟的胖脸。他认出此人是台湾总参谋部副总长萧毅肃上将。

李弥长叹一声,钉在原地再也动弹不了。

据说蒋经国兴冲冲向父亲报告李弥被软禁的消息,蒋介石没有马上发表意见,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他回来了,就是一只死老虎,也不要急着去打,以免给美国人造成不合作的印象。还是给他一两个闲职养着,像个有功之臣的样子。”

儿子请示:“金三角方面如何改组?”

蒋介石说:“那个地方,不要搞太大规模,山高皇帝远,搞不好就成了独立王国,变成自家对头。联合国不是在声讨我们吗?可以公开撤退一些人回来,把李弥的旧部人马全部撤回来,也好给联合国做做姿态。”

蒋经国建议说:“剩下的队伍,是不是让柳元麟指挥?我看他是个效忠的人。”

老政治家看了小政治家一眼,没有明确表示赞赏或者反对,只是谆谆告诫他说:“这件事你去做决定。官场之人,无论对谁都不要太相信。你给他权力他就会取代你,所以记住一条,决不能让他们羽翼长丰满。”他满怀希望地鼓励自己接班人说:“你是主子,他们是奴才,该打断他们腿时决不能手软。”

后来台湾秘密下达最高统帅令,以李弥突然中风为由,解除他云南省主席和云南人民反共救国军总指挥职务,调任台湾国大代表,中央评议委员等职,金三角由柳元麟指挥。根据台湾近年出版的史料,许多亲近李弥的友人回忆说,李弥直到逝世前没有任何中风迹象,身腿自如,可见中风之说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借口。李弥从此退出历史舞台,销声匿迹,真正过起退休寓公的平庸日子,直到1973年心脏病发作去世。

1952年10月,蒋介石密令特务制造车祸暗杀亲美派政要吴国桢,次年吴被迫激流勇退,辞去台湾省主席职务,赴美讲学定居。

两年后亲美派将军孙立人被解职。再后来发生所谓“孙立人兵变”事件,孙被囚禁达三十三年,其部下被判刑遭迫害受牵连者达五百余人。

第十三章 大撤台

1

在那个遍地流淌雨水,天空时晴时雨,气候变幻莫测的金三角雨季,空气中混合着腐叶霉烂的潮湿气息和植物蓬勃生长的清香,森林是一幅富有深意的背景,时明时暗的光线在错落的空间中制造出丰富的层次效果来。我就在这样一幅背景中品味着主人的“雨田茶”一边进行采访。据说这种品牌的茶叶正在进军台湾市场,它完全采用台湾工艺,其品质不亚于世界闻名的“台湾高山乌龙”。我问雷雨田:“您毕业于南京中央宪兵学校,黄埔正宗出身,您为什么不去台湾而选择留在金三角呢?”

雷雨田回答:“台湾官多兵少,军长当团长,团长当连长,我一个小小的宪兵少校,连我的长官到台湾都没有位置,我能指望什么?”

我说:“那时您还年轻,奋斗也没有希望吗?”

雷将军凝望森林的大背景,我不知道他从那幅永恒的画面中看出什么奥秘没有。他肯定回答我:“没有希望。奋斗要有条件,你知道,有两个关键因素起作用。第一,我不是浙江人,进不了浙江系圈子。第二,我没有后台,李弥一倒,云南人就没有了靠山。”

我说:“我注意到,在这个大撤台的时刻,留在金三角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云南人,请问将军,这是偶然的吗?”

雷雨田沉吟片刻,他严肃地回答道:“云南人恋家,他们觉得金三角近而台湾远,所以金三角更像家乡。另外因为云南人中间出了一位领袖人物,他把云南人团结在一起,并给他们带来希望。”

我已经猜出他指的谁,但是我更愿意让主人来回答。老人慢慢抬起手臂,指向我们身后一座树木茂密的山头。刚巧这时阳光破云而出,在那片黛绿色林海的大背景下,一座辉煌的琉璃瓦顶建筑从万绿丛中跳出来,我知道那是当地标志性建筑之一的“希公墓”。它的主人名字叫段希文。

雷将军和蔼地说:“年轻人,你去那里看看吧,也许它能告诉你一些什么……今天我们金三角的和平时代,金三角百万汉人难民的安定生活都离不开他,是他带领大家走出战争的苦海。一句话,没有希公,就没有美斯乐。”

我惊讶于这话的熟悉程度,或者说这种语言逻辑的熟悉程度,有种在大陆的感觉。我想原来即使隔着厚厚的政治壁障,两岸还是思维相同,文化相同,这不是同根同种的最好证明是什么?这样一想,我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2

段希文,云南宜良人,云南讲武堂十九期步科毕业,与共产党总司令朱德元帅和越南共产党领袖胡志明同为校友。段希文曾任滇军师长兼武汉卫戍区司令,军阶少将。1949年所部在广西被歼,他只身一人化装经广东到香港,后为李弥招募到金三角,历任军区司令,第五军军长等职。后为金三角国民党残军最高总指挥。

据说段希文有文化,重思考,不鲁莽,善待人,所以威信很高。我听说这样一件事,他对部下提问说:“要是当初李国辉不肯交出部队,现在金三角会怎么样?”

部下回答不出。也许不是回答不出,是不敢回答,因为脑袋里面有这样念头都是谋反罪。

段希文哈哈一笑说:“兵权兵权,有兵才有权,枪杆子不能交啊!”

我很欣赏这个道听途说,倒不是李国辉无能,而是李国辉是个正统军人,段希文是个非正统人物。军人受制于命令,不敢越雷池一步,所以无所作为,像李国辉、李弥,像历史上的岳飞。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岳飞如果不是明知陷阱也往下跳,而是带领十万大军打回来,把奸臣贼子统统消灭,再抵御外侮不是没有后顾之忧吗?这不是对保卫国家更有利吗?而非正统人物往往思想解放,不受清规戒律约束,敢于反传统,敢于独辟蹊径,所以常有所作为。“乱世出英雄”,乱世不就是礼崩乐坏纪律松弛吗?不就是正统思想不灵光,小人物的出头机会来了吗?试想如果不是国民党兵败大陆,会有李国辉在金三角的一番作为吗?而一旦国民党残军恢复等级和秩序,李国辉不是又重新变成一个小人物吗?

我看到希公墓坐落在距美斯乐村外一公里山上,南北朝向,气魄宏大,据记载耗资上千万台币。一道宽大石级沿山而上,仿故宫太和殿雕梁画栋,石壁上刻有二龙戏珠图案。公墓为花岗石镶嵌,屋顶琉璃瓦,大理石圆柱,中央是一座大理石灵柩,供游人参观凭吊,总之整体感觉让人联想到著名的南京中山陵。

主人的遗像悬挂在正面。那个名字叫段希文的老人高高在上,隔着一段历史距离静静地注视着我。从外貌看,他是一个白白胖胖的老人,样子很斯文,目光和蔼,表明他的性情和涵养都不错,不大像职业军人,而像日本电影里的国会议员。就是这个像议员的人,一度接管军队权力,称霸金三角达二十年,名闻遐迩,人称“美斯乐之父”。他是怎样把自己变成金三角的太阳呢?在世界闻名的毒品王国演变史上,他领导汉人军队究竟起到怎样推波助澜的作用?

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噔噔地朝我走来。金三角暑热难耐,人人都穿短袖衬衣或T恤,这个人却头戴钢盔,全身美式军服,让我险些误以为时光倒转或者有人在拍电影。他向我咔地敬个军礼,动作绝对标准,然后转身点上香炷,以立正姿势在墓旁肃立。我这才看清他原来也是个老人,年纪有七十岁吧,陪同我一道来的向导小米说他叫黄家福,是希公的老传令兵,抗战时期就跟着段希文。希公仙逝,他就自愿为希公守灵,十几年如一日,无论刮风下雨从不间断。

我心里很觉震撼,因为这样的陪葬式的忠诚在大陆已经绝迹,没有活人自愿天天陪着死人。我问他:“你愿意接受我的采访吗?”

他立正回答:“报告,黄家福愿意。”

我说:“你家在哪里住我上你家里好吗?”

他回答:“是!黄家福家住董家寨。”

我想起一个问题,问:“你有工资吗?”老人没有听懂,一脸茫然。我换一个名词说:“薪饷,你有薪饷吗?”

老人听懂了,说:“报告,黄家福自愿为长官守灵,没有薪饷。”

我很奇怪,问他:“那你怎么养活自己?”

老人无语,他挺了挺胸,一动不动,像尊石头雕像。后来我去他家里看了,那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贫穷之家,基本上家徒四壁。我得知老传令兵的义举感动了许多人,台湾救济总会定期救济他的生活。

我不知道西方游客怎样看待这种忠诚义举,我估计他们理解东方文化比较困难,他们也许会把老传令兵的感人行为同秦始皇兵马俑联系在一起。但是我又反过来想,如果没有许许多多中国的黄家福们,段希文的春秋霸业会成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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