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还在为厉大猷放弃了医学而可惜,原振侠感到,在厉大猷的生命历程之中,一
定有一件十分重大的事发生过。当然也是由于这件事,他才会回到乡下去隐居起来,再
也不提医学的。
在原振侠沉思中,博士已停了车:“我必须请你下车了,要是有答案的话,请写信
通知我!”
原振侠立即答应,打开车门下了车。博士又开动了车子,向前驶去。
那时候,原振侠的精神恍惚,许多疑问在他脑中打著转,所以对于周遭的情形,并
不是太注意。他只是感到,博士的车子一开动,另外有一辆车立时也跟著发动,追了上
去,像是在跟踪博士的车子一样。
可是,当他感到有这个可能时,博士的车子和另一辆车子,早已驶得看不见了。原
振侠自然也没有在意,沿著马路,慢慢向前走著。
厉大猷竟然会是冯森乐博士这样敬仰的一个人物,这是原振侠绝未想到过的事,也
使他充满了好奇心。可惜厉大猷已经死了,不然,原振侠一定会向他追问何以忽然放弃
了医学的理由。
一直到回到医院,原振侠精神仍是十分恍惚。同事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著他,因为
他曾和医学界的一个伟人同车离去。
原振侠才走进医院的建筑物,就遇到了院长。院长拉著他进了办公室,神神秘秘地
道:“如果博士对你说了他这次东来的目的,你也千万别对任何人说!”
原振侠一呆,博士半句也未曾对他提起过这次来到东方的目的,要不是院长神秘兮
兮地提醒他,他对博士是来度假毫不怀疑。所以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他一不出声,院长却会错了意,以为博士真的对他说过了,就先行感叹地道:“谁
都知道,冯森乐博士近十年来,集中在研究如何防止人体细胞衰老,而且,在理论和实
践上,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他这次来,是要替一个大人物,进行防止衰老的一种手术
。”
原振侠“啊”地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之中,听到了一个大秘密,他只好道:
“我不会说,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
院长有掩不住的得意之情:“他在行事之前,居然还来徵询我的意见,那真可以说
是看得起我了!”
原振侠恭维了一句:“院长不必太客气了,现在已相当普遍的用羊胎素注射来维持
老人健康的方法,你是首先提出理论上可行的医生之一。”
院长的神情更是高兴:“那不算甚么,在理论上肯定,人体细胞可以接受某种激素
的刺激而延长寿命,这并不是困难的事!”
原振侠笑道:“那也是了不起的突破了!”
院长用力拍著他的肩头:“老了,更多的新突破、新发现,要你们年轻人来担任了
!”
原振侠道:“谢谢院长的鼓励!”
他离开了院长的办公室,又去忙著签发死亡证明,并替厉大猷的尸体,作最后清理
的一些琐事去了。
三天之后,他得到了通知,明天下午三时,他必须到厉大猷的那幢屋子去,听律师
在那里宣读厉大猷的遗嘱。
那屋子是在郊外一处相当静僻的地方。
原振侠本来不是很愿意去,但既然曾答应过人家,自然也非去一次不可。所以第二
天下午三时,他准时按址前往,到了那幢屋子之前。
屋子的外形相当古旧,但却也是西式的,并不是中国式的旧屋子。墙上攀满了“爬
山虎”,显得十分有气派的样子。
已经有好几辆车子停在门口。原振侠下了车之后,一按铃,就有人来开门,他才一
进去,那三姐妹就把他包围了起来。
原振侠又好气又好笑:“放心,我不会改变我的主意!”
三姐妹大大松了一口气,又介绍著她们的丈夫,原振侠也没有留意他们的名字,只
是客套了几句。看起来,那三个男人,都属于没有甚么特色的商人。
然后,由三姐妹带头,一行人等,一起向楼上走去。屋中的陈饰和屋子的外形相当
配合,古旧而有气派。
一直到了三楼,才看到了另外两个男人,一个五十出头,另外一个则是年轻人,一
介绍,才知道是关律师和他的助手。然后,就进入了一间宽大的书房。
一进入那间书房,原振侠就不禁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叹,忍不住向那三姐妹瞪了
一眼。因为在她们的叙述中,只说她们的父亲一个人住在大屋子的三楼,不许她们上去
,从来也未曾提到过,在三楼有一间那么大的书房,而且四面全是重叠的、可以移动的
书架,在那些书架上放满了书。而那三姐妹注意的,只是她们父亲卧室中的那个大保险
箱!
原振侠立时走近书架,粗略看了一下,发现大部分是医学上的书籍。
那些书籍,有的是十分古老的了,也有的十分新。有一个书架上,全是各国的医学
杂志,收集之齐全,只怕连医学院的图书馆也不如。
在一张大书桌上,还有好几包各地寄来,未曾开拆过的书籍和杂志,那自然是厉大
猷在入院之后寄来的了。
一看到这种情形,原振侠几乎想立即去找冯森乐博士,告诉他厉大猷并没有放弃医
学,他对医学仍然有著狂热的爱好。如果不是那样,绝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医学书籍在他
的周围。
原振侠心中在想:那口大保险箱,自己倒一点也不想要,也没有理由去要它的,倒
是这么多藏书,那三姐妹一定会将之当作废纸卖掉,这实在太可惜了。若是全部给了自
己,转赠小宝图书馆,倒可以令小宝图书馆增色不少。
原振侠一进入书房之后,就到了书架前,书房中另外又发生了甚么事,他全然未曾
在意。直到他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人的说话声:“全是医学上的书籍杂志,真不少,
是不是?”
原振侠一面由衷地答应著,一面转过身来,看到讲话的,是一个精神奕奕的中年人
,约莫五十出头,可能还不止。但由于他的健康状况十分好,所以正确的年纪十分难以
估计。
这个中年人有著一种相当优雅的气质,这种气质是高级知识份子所应有的。原振侠
才向他看了一眼,就对他有了好感,他和那三姐妹,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类型的人。
原振侠伸出手去,要和那人相握。可是,那人却十分有礼地后退了半步,然后向原
振侠微微弯腰鞠躬:“我是厉先生的管家,姓陈。”
他行动十分有礼,但是言谈之间,仍然不亢不卑,维持著他本人的气度。
管家,一般来说,是仆人的代名词。原振侠没有想到,厉大猷有这样出色的一个管
家,他也客气地道:“陈管家,幸会!幸会!”
他语气中的真诚,对方显然也听了出来,所以也伸出手来,和原振侠握著手。
原振侠还想和他多讲几句,那边厢三姐妹已叫了起来:“人全到齐了,关律师,请
你宣读遗嘱吧!”
原振侠一听,只好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这时,所有人都坐著,只有陈管家站著
。
关律师向他看了一眼:“厉先生已经去世,陈先生,从此你不再是管家,你也坐下
吧!”
陈管家的神情有点伤感,可是,声音十分坚定:“不,在宣读厉先生遗嘱之际,我
还是站著好,这等于是他最后一次说话一样。”
原振侠心想,从他的态度看来,他对厉大猷是有著极度的尊重。
那三姐妹却不约而同地现出不耐烦的神情来,显然她们对这位陈管家没有甚么好感
。
原振侠心中又不禁觉得奇怪,这位看来像是一个学者一样的管家,在厉大猷的生活
之中,所扮演的是一个甚么样的角色呢?
这时,关律师已打开了一个大信封,抽出了大叠文件来。厉大猷的遗嘱竟然有那么
多张纸,所有的人都现出惊讶的神色来。
关律师一页一页地读著,开始的几页,全是厉大猷把财产分配给他三个女儿。看来
,他有那么多财产,他三个女儿根本不知道,听到一半,三姐妹已经忍不住发出了欢呼
声来。
厉大猷留给他三个女儿的财产真的不少,包括每人有一家营业状况极佳的集团公司
在内。
等到读完,原振侠已给一连串的数字,弄得头昏脑胀。
三姐妹也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大姐尖声道:“爸也真是,十几年来我们一直以为
他没甚么钱了,谁知道有那么多!还好我们一直孝思不减,不然──”
她说到这里,吐了吐舌头,没有再说下去。
关律师喝了一口水,继续读著:“我所有藏书,和我生前居住的屋子,都留给陈阿
牛先生。另外,我百城银行户头中的那笔存款,也全部归陈阿牛先生所有,数字是──
”
原振侠听到了数字,不多不少,大约是一百万美金左右。可是看陈管家的样子,却
像是全然未曾留意数字多少,他双眼润湿,喃喃地自言自语:“厉先生称我‘先生’,
他称我‘先生’!”一副激动的样子。
原振侠直到这时才知道,原来陈管家的名字叫作陈阿牛。
那三姐妹刚才眉开眼笑,十分满足。但一听到陈管家得到的东西,又变得不满意,
低声批评他们的父亲太过慷慨。
虽然实际上,陈管家的所得,比起她们每人所得来,不过十分之一而已。
关律师又喝了一口水,原振侠知道接下来,要读出和自己有关的部分了。
关律师突然向原振侠望来:“我卧床之侧,有一具大型保险箱,这具保险箱和保险
箱中的一切,我赠给原振侠医生──”
关律师才读到这,那三姐妹已急不及待地叫道:“原医生!”
原振侠笑了一下:“关律师,那大保险箱和箱中的一切,我不要,请分给厉先生的
三位女儿。”
原振侠话一说完,和陈管家挥了挥手,陈管家的神情相当钦佩惊讶。
原振侠已准备挥手告辞了,可是关律师道:“原医生,等一等,我还没有念完。”
原振侠只好在门口停了下来。关律师续念道:“如果原振侠医生坚决拒绝接受,那
么,保险箱和保险箱中的一切,归陈阿牛先生所有,不能随原医生的意志而转移。”
这几句话一念出来,所有的人,都发出了“啊”的一下惊呼声来。
这实在是意料不到的事!
关律师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各人静下来。可是那三姐妹一起站了起来,尖声道:“
不行,不行!这保险箱中的一切,可能比全部财产还要值钱,怎么能给外姓人!”
陈管家走前一步,大声道:“三位小姐,我不要。厉先生给我的已经太多太多了,
我不会要!”
关律师有点恼怒:“我还没念完,请先别争吵好不好?”
三姐妹静了下来,原振侠对陈管家也不禁十分钦佩。正如那三姐妹所说,保险箱中
的东西,可能比全部财产更多也说不定,而陈管家居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关律师等各人都静了下来,才又读下去:“如果陈阿牛先生也拒绝接受,那么,就
由关律师监视,把整个保险箱,运到海水深处,超过五百公尺处,将之沉于深底。一切
费用,由我三个女儿分摊之,而不能由陈阿牛先生的意志而转移。”
关律师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由于我绝未想到,两个继承人都会拒绝接受,所以
,把保险箱抛进海中的费用究竟是多少,我从来也未曾作过估计。”
关律师说到这里,把手中的文件合了起来:“遗嘱全部宣读完毕了!”
在书房中各人,你望我,我望你,都不知如何才好。
本来,以为是十分简单的一件事,竟然会有如此意料不到的曲折。厉大猷在他的遗
嘱之中,竟然对那具保险箱作了如此的安排!
不过,沉默并没有维持了多久,三姐妹中的大姐,首先叫了起来:“那不行!那保
险箱,说甚么也不能沉进海中去!”
关律师冷冷地道:“厉大猷先生的遗嘱上,说得十分明白──”他一副律师的口吻
:“在辞意上绝没有含糊之处,也不致达成任何误解,请快作决定!”
大姐尖声道:“就算要沉进海中,我也不出任何费用,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