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走了上来,沉声道:“首领,这小伙子虽然听话,可是我们的计画──”
这人话只讲到了一半就停下,因为这时山虎上校已转过脸,向他望了过来。那人的
样子,看来绝不是善类,但就算是天字第一号的亡命之徒,也只不过是亡命之徒而已,
而山虎上校,却是一个凶神!没有任何亡命之徒,能在他凶焰喷射的眼光之下,再说得
出和他心意相反的话来!
那个亡命之徒也不例外,所以他的话说到一半,就陡然止住,而且心中后悔得要死
,为甚么要多口?
山虎上校紧盯著那个人,那人是他的老部下了,可是他的眼神之中,却一点也没有
相识的意思,那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他一字一顿地问:“我已经说了要收留他,你
的意思是,要我把话收回去?”
那人也是一条威风凛凛的大汉,可是这时的神态,全然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连声
道:“不!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这时候,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屏住了气息。尤其当山虎上校的眼光,离开了那个人
,向他们一个一个扫来之际,更没有一个人的目光敢和他接触,人人都现出了惶恐害怕
的神情来。
山虎上校发出了一下冷笑声,指著林文义:“这个人,从现在起,就等于是我养的
一条狗!你们大家都听到了,他是我养的一条狗!”
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提高了声音:“是!”
山虎上校又发出了不怀好意,令人心悸的一下冷笑声:“我看他比你们任何人对我
更服从,除了他,谁还肯把我的皮靴舔乾净?”
一刹那间,整艘炮艇上的所有人,几乎连半点呼吸声也听不到。
谁敢出半丝声音呢?当然绝不能表示不,可是也绝不能表示是!
山虎上校又冷笑了两下,总算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发挥下去──他是一个绝顶聪明
的人,知道再发挥下去,对他自己也没有好处。他的计画之中,需要一批对他忠心,对
他敬畏的部下,在他发怒咆哮之际,会在他的面前匍匐颤栗。但是他也不会逼人太甚,
逼得急了,忠顺也会变成反叛,这一点道理他很明白。
这使他感到林文义的有趣,林文义是可以逼的,可以逼得他像狗一样,刚才的事实
,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他像是对付一头狗一样,伸手在林文义的头上拍了几下,林文义顺从地低下了头!
那更使山虎上校确信,这个人不是一个人,是一条狗,是绝不会反抗主人的狗。
从那一天起,林文义也确然像是一条最卑贱的狗一样,对山虎上校的每一句话,每
一个命令,再也没有说过半个“不”字。甚至在他的心中,也认为顺从山虎上校,是天
经地义的事。
山虎上校也在心中把他当作一条狗,对他的呼喝命令,有些简直是匪夷所思,包括
超乎一切想像之外的事情在内──自然不必一一例举,在以后的事情发展之中,自然会
有这种情形出现的。
那天接下来发生的事,在林文义来说,只知道自己是活下来了,知道只要跟在山虎
上校的后面,他大概可以一直活下去。
山虎上校随即发布了一连串命令,把炮艇驶到了一个无人小岛,一个相当隐蔽的海
湾之中。又试了发射十几发炮,和把舱中的军火搬出来,在甲板上向大海之中试射著。
各种武器的性能,都十分良好。
然后,他向各人说了一番林文义当时还不是十分明白的话:“这艘炮艇,是我们开
金矿的工具。我估计,不到一个月之内,北边的军队会进攻,抵抗至多维持三个月到半
年。然后,南越就不再存在,大批人会携带他们的金银珠宝从海路逃亡,这些财富,会
有相当部分,落在我们的手中!”
他说到这里,忘形地纵笑起来,他的部下也跟著笑。
山虎上校又道:“每一个跟我的人,不必两年,都可以是大富翁!泰国、南美、瑞
士,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欢迎富翁,好好地干,别叫我失望!”
众人轰然答应著,林文义只是木头人一样地站著。
山虎上校又吩咐放下两艘快艇,然后才对林文义道:“我们先回去,你在船上守著
,船上有得是罐头食物,你得好好守著,我会亲自或派人来检查。一发现你偷懒,我把
你的皮整张剥下来──你见过剥人皮没有?”
林文义身子剧颤:“没有!没有!”
山虎上校甚至不用警告林文义不要逃走。一来,在这样的荒岛上,逃走要有极大的
勇气,二来,他看死林文义,根本不敢逃走!
山虎上校在吩咐完了之后,率领著他的部下,登上了两艘快艇。
快艇发动之后,在海面上溅起老高的水花,划出两道白痕,迅速只剩下了两个小黑
点。林文义直到这时,才松了一口气,一切发生的事就像是一场噩梦。
这时候,噩梦显然未曾完结,只怕是再也不会完结的了。凶神恶煞一样的山虎上校
,令得林文义自心底深处,泛出一阵一阵的寒意。
望著茫茫的大海,林文义连半丝逃走的念头也没有升起。船上还有好几艘救生艇,
他只是向它们望了一眼,想起海上的风浪,出没的鲨鱼群,他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才忍
受了那样的屈辱而活了下来,他可不想再在大海之中送了性命!
所以,他十分顺从地在炮艇中留了下来。山虎上校虽然不在,可是他的影子,却仍
然镇压在林文义的头上,以致林文义一想起他来就要发抖!
山虎上校在炮艇上,对他属下所讲的那一番话,证明了他有锐利的眼光和精确的判
断。只不过他把南越政府对抗北越共军的力量,估计得太高了。
事实上,在不到一个月之内,南越这个名词,就不再存在了。
而岘港由于接近北方的缘故,早在南越军自行撤退的第二天,就已旗帜变易。山虎
上校和他的八个部下,早几小时登上快艇离开。
山虎上校本来,自然不止八个部下,但局势既然有了变化,山虎上校自然不能带了
他所有的部下一起走。所以精挑细拣了八个又能干又对他忠心的,和他一起离开,去进
行他拟定的海上发大财的计画。
山虎上校的海上发财计画的工具,就是那艘炮艇,他曾形容那艘炮艇是挖掘金矿的
设备。他的金矿,就是他意料之中,将由海路离开越南的成千上万的难民!
听起来好像十分复杂,其实,再简单也没有。山虎上校以也敏锐的眼光,看准了一
个可以发大财的机会,而他发财的方法,就是当海盗!
是的,当海盗,抢掠在海路上逃避暴政的难民!难民在投奔怒海,争取自由之际,
不但要被巨浪吞噬,要被鲨鱼吞噬,也要被海盗吞噬。
(根据联合国难民组织的统计,经由海路逃难的中南半岛难民,能够成功地到达收
容地的,只有一半不到。也就是说,有超过半数,在大海之中丧失了生命──自由的代
价,竟如此之高!)
林文义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成为海盗的一份子!当山虎上校和他的手下,重临炮
艇之际,他还是未曾想到。
林文义遵从山虎上校的吩咐,一直在炮艇上留守著,直到山虎上校和手下来到,带
来了大量食物、燃油、武器。林文义单是把这些物资搬上炮艇,放在它们应该放的地方
,就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
在那段时间中,林文义只知道山虎上校他们,都十分紧张地在收听收音机所发布的
消息。
一个星期之后,山虎上校派了两个人出去,接回来了三个妖艳无比的女人。这三个
女人的目光之中,所迸射出来的那种异样的淫荡,是如此之原始和没有忌惮,令得林文
义一和她们的目光接触,心头就会狂跳不已。
三个女人到船上的开始几天,几乎是无日无夜的喧闹和荒淫!
林文义只是拚命地做著粗重的工作,几乎所有要做的事,都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直到有一天,半裸的、露出壮硕无比的上半身的山虎上校,忽然出现在他的身前,他才
停下了手。
山虎上校盯著林文义看著,神情相当满意。林文义怀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垂手站立
著。
山虎上校拍著他的头:“很好,你算是我的一伙了,应该轮到你了,你可以拣一个
!”
林文义还没有弄明白,山虎上校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他只是循山虎上校所指看去,
一看之下,他整个人都发起颤来。原来就在他身边不远处,那三个艳丽莫名的女人,身
上的衣服,少得不能再少,正似笑非笑地望定了他!
林文义连忙低下头去,在他的身边,又传来了一阵轰笑声。他明白了山虎上校的意
思,忙道:“不,我……不要!不要!”
又是一阵轰笑声中,山虎上校笑了起来:“不要?她们是女人,你是男人,你不要
?”
林文义嗫嚅著,不知道说甚么才好。山虎上校提高了声音:“你是我们的一伙,以
后,我们干甚么,你都有份,为甚么不要?”
林文义仍然结结巴巴:“我们……要干甚么?”
在一阵又一阵的轰笑声中,山虎上校的声音,听来如同雷鸣:“我们是海上的主人
,海上的一切生命、财物,都由我们主宰!”
林文义还是有点不明白,他急速地眨著眼。山虎上校笑著,一伸手,一个艳丽的女
子立时过来,走向林文义。林文义先是愕然,可是等到那女人离他极近时,他开始后退
。
林文义向后退,那女人向前逼,高耸的胸脯,几乎要顶到林文义的心口。林文义退
到了舷上,已无可再退了。
山虎上校和其余人,都十分有兴趣地等著事态的进一步发展。那艳女郎发出了一阵
笑声,语声犹如利钩一样:“怎么,你不想要我?”
林文义稳住身子,使自己不掉下海去,颤声道:“我……我……不……不……”
艳女郎笑得更放肆:“你不是男人?”
林文义仍然道:“我不……我……不……”
艳女郎又逼近了一些,陡然双臂张开,左臂勾住了林文义的头,右手已经探到了林
文义的胯下。
在那一刹间,林文义非但没有任何美好愉快的感觉,反倒是真正感到了魂飞魄散!
他自然早已到了男性成熟的年龄,而且,在未到岘港之前,在西贡,也曾和一个女
孩子有过情意相投的经验。他们曾拥抱、曾亲吻,也曾互相爱抚过对方的身体。
如果说那时的男女相处的经验,像是一篇诗的话,那么,这时艳女郎当众加在他身
上的动作,简直就是把他赤裸裸地放在一具大砧板上!
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呼声,用力挣扎著,扭动著身子,手向前推,却又碰在
艳女郎软绵的胸脯上。待他忙不迭缩回手来时,他的身子失去了平衡,向后一仰,在他
只知道已挣脱了那艳女郎的羁绊之际,水花四溅,他已跌进了海中!
当他吃力地爬上来之际,所有人的轰笑声,还未曾停止。那艳女郎在大声宣布:“
这个人不是男人!”
林文义缓缓站直身子,海水顺著他的身子滴下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他
自己也感到诧异的声音宣布:“我,我是人!”
不过,他宣布他是人的声音,虽然相当庄严,却全然没有引起注意。绝没有一个人
去想一想,他的声明之中,含有甚么样的指责。
而林文义也只不过说了一句,就低下了头。他作这样的宣称,事实上只不过是一种
低能的呻吟,在一些占了绝对优势的,早已丧失了人性的人面前,他有甚么作为?
那三个艳女郎立时被其余的人拥著离去,淫荡的笑声四处飘散,没有人再理会湿濡
濡地站著的林文义。
当天晚上,林文义回想起白天所发生的事,心中只兴起了一个疑问。林文义的疑问
是:同样是女人的身体,在紧靠著的时候,为甚么会有那么大的不同的感受?
他初恋的对象,在离他家一条街的那个小姑娘,当他拥著她的身体的时候,为甚么
会有那么愉快安逸的感觉?而这个艳女郎,她不是不美丽,却又如此可怕?
他默默地念著那少女的名字:“阿英!阿英……”
那时候,他最喜欢在她的耳边,这样低声呼叫她。然后她就会柔顺地,把整个头埋
向他的怀中,自喉间发出曼妙低沉的“唔唔”声,作为他轻呼的回答。
那时候,阿英不过十七岁,是一家杂货铺老板的女儿,他在杂货铺当送货的工人时
认识的。
十七岁的阿英,只怕从来也没有人说过她美丽,她瘦弱得连头发也是稀散的。尽管
身量相当高,可是双腿又乾又瘦,胸脯平如木板,脸色永远是黄黄的。只有一双大眼睛
,闪耀著令人心醉的光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