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绢应该不会有这样的眼神的,至少原振侠绝没有期望著这样的眼神。可是如今,
她看来是那么幽怨,再也不像是一个有著权威的女强人,只像是一个有著无数心事要倾
诉的年轻女孩。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完全陶醉在她那种比酒还醇的眼神之中,他低下头去,黄绢缓
慢地闭上眼睛,长睫毛在颤动。然而,就在嘴唇快要相接,气息已可互闻之际,黄绢陡
然低下头,打开门,挣脱了原振侠的拥抱,走了出去。
砰然的关门声,使得原振侠又从昔日的梦中,惊醒了过来,他又怔怔地站了一会,
才转过身来。对于黄绢留下来的那份东西,他实在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任由它放在茶
几上,走进了卧室,在床上倒了下来。可是躺在床上之后,思潮起伏,翻来覆去了好久
,仍然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叹了一口气,走到客厅,把那份报告书拿起来,翻阅著。正像黄绢所说的那样,
尼格酋长失踪的经过,是这样神秘,立即就吸引了原振侠全部的注意力。
等到他详详细细看完那份报告书之后,曙光已经透进了窗帘。原振侠只考虑了一分
钟,就已经有了决定──不单是为了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和黄绢在一起,也为了尼格酋长
的失踪,实在太神秘了,他要向医院请假!
向医院请假的过程,其实是一个和院长激烈争议的过程,历时一小时。最后,愤怒
的院长吼叫道:“请假,我绝对不准,除非你辞职!”
原振侠叹了一声,道:“好,我辞职,我会在最短时间搬出医院的宿舍!”
院长听得这样的回答,不禁呆了片刻。原振侠是一个十分尽职的医生,医院失去了
他,是一件可惜的事,但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地步,看来是无可挽回的了。院长重
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道:“走吧!”
原振侠在走出院长的办公室之际,心中也不觉带著一丝歉意。
离开了医院之后,他通过一个阿拉伯国家的领事馆,和黄绢取得了联系。他一开始
就说:“我决定和你一起去看王一恒。”
黄绢发出了一下高兴的呼叫声,道:“请你先到我住的酒店来。”
黄绢住在全市最豪华的酒店的一间大套房中。原振侠在见到黄绢之前,见到了至少
八个以上,穿著黑衣装,面目阴森的护卫人员。
原振侠对于黄绢目前的这种生活、地位,一点也不欣赏。虽然这样豪富权贵的生活
,几乎是人人欣羡的,但是原振侠有他的一种知识份子的高傲。而黄绢权势的由来,卡
尔斯将军,又是那样不堪的一个“小丑”型的人物,这更使原振侠感到厌恶。
原振侠竭力抑制著自己的这种厌恶,而事实上,在看到了神采飞扬的黄绢之后,这
种厌恶感,也大大减低。
黄绢今天穿著一套极其得体大方的衣服,看来不但美丽,而且高贵,但是又绝不掩
盖她全身洋溢著的,那股逼人而来的青春气息。
原振侠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黄绢道:“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小时,我
们之间,可以先交换一下对整件事的意见?”
原振侠摊开了双手,道:“全然是无可解释的!”
黄绢坐了下来,将她一双优雅的腿,美妙地斜侧向一边,道:“一定有解释的,一
个人,一辆车,不可能在短短的一分钟时间内,消溶在空气之中!”
原振侠转过头去,望著壁上的一幅油画,道:“可是已知的事实,就是这样。”
黄绢挥著手,道:“我却感到,这其间有一个重大的阴谋在,一切全是精心策划的
结果,目的是绑架尼格酋长。”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道:“绑架的目的,无非是勒索,何以还未曾有人开条件出来
?”
黄绢冷冷地道:“勒索金钱,只不过是小规模匪徒的目的,更大的阴谋,是制造混
乱,从中取利。譬如说,阴谋者在道吉酋长国制造了混乱,将早已收买好了的人捧上台
去当酋长,那么所得的益处,比任何勒索得来的金钱,不知要多多少?”
黄绢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虽然要执行这样的阴谋,过程如何,还全然不可思议
,但黄绢的这种假设,却是可以接纳的。
原振侠想了一想,道:“你的意思是,世界上能主持这样大阴谋的人,并不是太多
?”
黄绢道:“是,王一恒可以够条件了!”
原振侠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王一恒这样的大豪富,如果真是阴谋的主持人,那么,
这是甚么样的一件大事!不知道要牵涉到国际上多少事和人!
黄绢和原振侠两人,这时当然想不到,引诱尼格酋长到毛夷岛去的,只不过是那份
请柬,那份神秘的请柬。
和其余五个人一样,尼格酋长也连续三年,收到这份神秘的请柬。开始的第一年,
他连注意都未曾注意,第二年,他也一笑置之,第三年,当他又收到这样的请柬之际,
他仍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可是,就在这时,却发生了一件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即使
是事后来调查的黄绢,当时也不知道,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尼格酋长和他的众多兄弟中
的一个。
这可以说是这个酋长国的“宫廷”秘密──尼格酋长的这个兄弟,暗中勾结,收买
了一批武装部队中的军官,已经向尼格酋长作出了最后通牒,逼他放弃酋长的头衔,而
由这位阴谋的策动者来继任酋长。
尼格酋长花了三天时间,去了解他自己的处境,发现他的处境,比他敌人告诉他的
还要糟。看来除了照敌人所说的,到瑞士去避难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当然,就算到瑞士去,尼格酋长的日子还是可以过得很好,但是,那是变相的放逐
,尼格酋长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当他向几个邻国的元首作了试探,而反应冷淡之后,他
想到了那份请柬。
对一个没有甚么要求的人而言,这样的一份请柬,除了引起强烈的好奇之外,不可
能再有其他的后果,但是对一个有某种强烈要求的人而言,那就大不相同了。
尼格酋长先去请教达尔智者,在达尔智者那里,他其实并没有得到甚么,他就下了
决定,应邀到毛夷岛去。当他驾著车,在驶向针尖峰去之际,他只想到一件事,要见到
阴谋策动者的失败!
尼格酋长到毛夷岛的原因,就是那么简单,黄绢当然想不到。因为酋长喜欢自己处
理信件,三年来连续收到请柬的事,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黄绢和原振侠又作了一些猜测,都不得要领。和王一恒约会的时间快到了,黄绢先
站了起来,道:“委曲你一下,算是我的顾问!”
原振侠倒不在乎甚么,反正他已经决定和黄绢在一起调查这件事了。他只是道:“
王一恒绝不是一个容易应付的人!”
黄绢自负地笑了一下,道:“我也不是,你也不是!”
原振侠笑了起来,和黄绢以及她的随员,一起离开了酒店。
在装饰豪华的会客室中,等了不到三分钟,一个看来很有礼貌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道:“我是王先生的会谈秘书,请问你们要选择甚么语言来商谈?”
黄绢哼了一声。这种气派,作为一个国家元首也未必有,原振侠道:“英语或者法
语,中国话也可以!”
那年轻人道:“王先生会宁愿选择英语。请问,是不是有甚么文件,要先给王先生
看?”
黄绢有点沉不住气,道:“没有,约定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吧。我想,王先生一定会
准时!”
那年轻人道:“是!”
那年轻人转身走了出去,又过了几分钟,他又走回来,道:“请到王先生的办公室
去!”
黄绢扬了扬眉,站了起来,挺著身,向前走去。原振侠跟在她的后面,不免有点紧
张。
这时,王一恒的心中,也有点紧张。他在全世界范围内的活动,和整个阿拉伯世界
,也有著密切的联系。有很多事业的利益,是随著阿拉伯集团的意向而转移的,尤其阿
拉伯集团,控制著工业生产上所不可缺的能源!
王一恒不知道这个突兀的代表团,会给他甚么麻烦,他已经告诉自己,一定要小心
、客气地应付。
约定的时间到了,王一恒移动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和文具。桌边的一盏红灯亮起,这
表示办公室的门,会在两秒钟之后打开,而来人就会出现在眼前。
王一恒一向很注意礼貌,所以在他的办公桌上,才会有这样的装置,可以使他及时
地从他那宽大的办公桌后站起来,欢迎来客。
王一恒将椅子向后略推了推,站起身来。也就在这时,门无声地滑开,黄绢走了进
来。
王一恒已经准备好了笑容,和表示欢迎的手势,可是当他一看到黄绢时,他陡地呆
住了!
他礼貌的笑容,变成僵凝在他的脸上。他的身子甚至未曾完全站直,就凝住了不动
,视线直留在黄绢的脸上。
他那种神态,使得才进来的黄绢,也不禁陡地呆了一呆。不知道是应该继续走进来
好,还是停留不动,等待这位亚洲豪富,改变了他这种奇怪的神态再说。
黄绢也望向王一恒,看起来比照片年轻些。六十岁左右,而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为
轻,正是一个男人最成熟的时刻。
王一恒的身形相当高,而且坚实,看起来简直是一个运动家,发型成熟而不古怪。
除了这时,他的笑容和姿态看来十分古怪之外,他可以说是一个充满了男性魅力的人。
尤其想想他在事业上,获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就时,他就更具有一种令人心折的丰仪。
而这时候,王一恒体内的血液流转,至少比平时快了一倍,以致他可以听到自己剧
烈的心跳声。
黄绢的出现,真正令他怔呆了。一个阿拉伯贸易代表团的团长,就算是一个女性,
又怎么可能是这样年轻,这样美丽的一个女郎!王一恒男性的本能,这时像是火山爆发
一样,不可遏止──这样的美女,他想,应该是我的妻子!
这是一种很突兀的想法,似乎是绝对无稽的,但也是最直接的想法。王一恒从来也
没有对任何女性有过这样的想法,但这时,这种念头,却像是焦雷一样,一下接一下袭
向他。
黄绢静了几秒钟,看到王一恒仍然维持著那种古怪的神态,她只好继续向前走来。
王一恒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随著黄绢的移动,向他鼻端飘过来。这时,他只感到向
自己移过来的不是一个人,是一团云,一个幻梦,这使得他的心跳更加剧烈。
在那一刹间,他感到自己不再是一个成功的豪富,而只像是一个用发颤的手,想将
费了一夜工夫写好的情书,交给心爱女友的一个少年!
跟在黄绢后面进来的原振侠,也立即注意到了王一恒的神态有点不正常,他故意发
出了一点声响。王一恒的秘书也走了进来,大声道:“王先生,这位就是──”
秘书介绍黄绢的头衔,把王一恒从难以形容的兴奋、迷惘和联想中惊醒过来。他在
刹那之间,恢复了常态,道:“欢迎光临,请坐!”
黄绢松了一口气,刚才那几秒钟,她实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作为一个如此美丽
出众的女郎,她当然经历过不少男人一看见她就失态的场面。但是她却也绝想不到,王
一恒一见到她,心中所想的是甚么。
她也客气地道:“幸会!幸会!”
她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王一恒握住了她的手。虽然只是轻轻的一握,已足以使
得他手心冒汗。当他缩回手来之后,他自然不好意思在自己的衣服上把手心的汗抹掉,
只好让它继续冒汗。
当黄绢和原振侠坐下之后,他也坐了下来,眼皮略向下垂,看起来是一副深思熟虑
的样子。但实际上,却是在恣意欣赏黄绢那双优美的小腿。
他感到口中发乾,所以在开口之前,先舔了一下嘴唇,才道:“黄团长有甚么贸易
上的问题,只管提出来好了,我一定尽力使双方都有利。”
黄绢直视王一恒,声音极其镇定,道:“其实,我来,只是想向王先生问一个问题
!”
王一恒睁大眼,他感到事情有点不寻常了。
黄绢不给对方以更多考虑的机会,霍然站起来,以加强她所讲的话的压力。她提高
了声音道:“请问,阁下为甚么要派人,去跟踪尼格酋长在夏威夷的行动?”
王一恒陡然震动了一下,也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这时,办公室中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秘书在一旁,目瞪口呆,不知道发生了甚
么事,原振侠沉著脸,王一恒和黄绢对望著。
刚才,王一恒一看到走进来的黄绢,心中所涌起的那股念头,使他觉得自己就像是
一头猎豹,看到了最佳的猎物。
这时,他心中的感觉是:自己还是猎豹,但是猎物却不是普通的猎物。看来不知道
要经过多么艰辛的追逐,才能将猎物追到手。
他派人去跟踪尼格酋长的事,一直是一个秘密。在酋长失踪之后,王一恒倒也曾担
心过一阵子,怕事情会牵涉到他的身上,但是一直只是阿拉伯集团和美国政府之间的反
覆交涉。
他也已经知道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温谷上校,曾经盘问过三桥武也,他也准备接受中
央情报局的访问。可是中央情报局的人,一直没有来,如今却来了一个阿拉伯世界的代
表。
这个代表,王一恒已经知道──这个代表虽然是这样出色的一个美人儿,自己也下
了决心,要把她当作猎物一样猎到手,但是现在,至少在目前的情形下,这个美丽的女
郎,充满了挑战的意味。
王一恒若是害怕挑战,决计不会这样成功,而猎物如果太容易到手,他也不会有太
大的兴趣。他挺了挺身子,维持著礼貌的微笑,两个人仍然站著,互相盯著对方。
王一恒沉著声,道:“我非回答这个问题不可?”
黄绢冷冷地道:“我看最好是回答。”
王一恒的神情变得很轻松,先作了一个手势,请黄绢坐下来,可是黄绢却只是盯著
王一恒。王一恒自己坐了下来,仰著头,望著黄绢。这样的姿势,可以使得他心中感到
自己占著优势,虽然黄绢的目光咄咄逼人!
王一恒用一种十分悠然的语气道:“好,只不过是为了私人的理由!”
黄绢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怒意。当怒意在她俏丽的脸庞上闪过之际,原振侠也不免
感到了一阵心寒,他感到了黄绢性格上残忍、专权的一面。也许正是由于黄绢性格中有
这样的一面,才会使她和那个横暴的独裁者卡尔斯将军处在一起。
美丽的脸庞上带著寒霜,甚至声音也是冰冷的:“王先生,这不成理由!”
王一恒针锋相对:“除此之外,无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