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绢陡然扬起手来,看她的样子,她像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意,想要出手去掌掴对
方。可是当她扬起手来之际,她却接触到了王一恒盯著她的那种嘲弄似的眼光。这种眼
光,使黄绢陡然感到,这个对手,不是普通的对手!自己如果不是小心应付,不但可能
一无所获,而且可能有极大的损失!
当黄绢一想到这一点之后,她扬起的手,在半空中只停顿了极短的时间,就改变了
动作,变成了十分优雅地掠了一下她的长发。然后,在她的脸上,也浮起微笑,同时,
坐了下来。
在一旁的原振侠,看到了这种情形,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黄绢和王一恒都不是普通人,原振侠心中这样想。他们,全是属于人类中的精英,
天生有一种本领,可以使得他们自己与众不同,高高在上!
而自己呢?原振侠心中继续想。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人,一个普通人,和黄绢
之间,有著绝对无法接近的距离!
原振侠的心中又低叹了一声,在这时候,他听得黄绢用十分美妙的声音道:“王先
生,你可曾想到过,一个重要的阿拉伯领袖失踪了,而在失踪之前,这个人又曾受过你
的监视,这样的事,会引起甚么后果?”
黄绢开始在出言威胁了,可是王一恒双手交叉,放在脑后,看来神态更是悠然,道
:“后果?我已经看到了后果之一,是黄小姐你大驾光临。”
黄绢立时道:“是的,那只是后果之一。如果我来访,而没结果的话,那就只好认
定,尼格酋长的失踪,是阁下精心策划的行动。”
王一恒心中暗叫了一声“厉害”,可是表面上却全然不动声色。
黄绢接著道:“这样,王先生,阁下就会成为整个阿拉伯世界的敌人!”
王一恒放下双手来,笑著,道:“那我只好尽量和以色列结盟了,哈哈!”
黄绢扬了扬眉,道:“一点也不好笑,王先生。卡尔斯将军在全世界各地的影响力
,你是应该知道的!”
王一恒无法维持悠然了。卡尔斯将军是世界各地恐怖份子的组织者和训练者,这一
点,稍有国际常识的人都知道。黄绢的威胁,来得太直接了,不但使他震动,也使他恼
怒!
王一恒盯著黄绢,如果不是他在第一眼看到黄绢时,心中就有了那个秘密意愿的话
,他早已叱责著,将黄绢赶出去了。
这时,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道:“哦,看来我该和你合作才是?”
黄绢道:“最好是那样!”
王一恒欠了欠身子,道:“还是我刚才的回答,纯粹是为了私人的理由──”
王一恒才讲到这里,黄绢又站了起来。王一恒作了一个手势,道:“其中有一点曲
折,十分有趣。但是我绝不习惯接受人家的盘问,如果作为朋友间的闲谈,我倒可以毫
不保留地说出来──黄小姐,今晚你有空吗?”
在剑拔弩张的谈话中,王一恒竟然话锋一转,问黄绢今天晚上是不是有空来,这也
使得黄绢怔了一怔。但是她却立时倔强地接受了挑战,道:“有,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
!”
王一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好,请等一等,我请秘书安排时间和地点!”
他一面说,一面按下了通向秘书室的对讲机按钮。原振侠心中想:这两个人,一个
是著名的豪富,一个代表著一股庞大的势力,这真是棋逢敌手了。黄绢邀自己来帮忙,
可是看起来,自己完全插不进手去。至少,在他们两人一见面之后的交谈之中,自己就
完全没有加上一句话的机会!
王一恒按下了按钮,刚要对著对讲机说话,就听得对讲机中,突然传出急促的声音
:“王先生,有一位陈先生,一定要来见你!”
王一恒感到十分狼狈,这种情形,出现在他这样身分地位的人的办公室之中,太不
正常了,这证明他的组织,十分散漫。尤其黄绢立时现出一种不屑的神情来,那更使得
他尴尬、生气。
他向著对讲机,表示出他这样身分的人应有的愤怒,斥道:“我已经吩咐过,不见
任何人──”
秘书的声音竟然打断了王一恒的话:“可是,王先生,那位陈先生──”
秘书的话也未能说完,又听得另一个声音,带著哭音,在叫:“舅舅,是我,我一
定要见一见你!”
原振侠一听得那哭叫声,就不禁呆了一呆:这声音好熟!那一定是一个和自己十分
熟稔的人。可是原振侠在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那是甚么人来。
在王一恒更感到狼狈,还来不及说话时,黄绢已咯咯笑了起来,道:“看起来,今
天晚上,我倒有空,是你没有空!”
王一恒一时之间,无法应付黄绢的讽刺。而这时候,对讲机中传来了秘书的急叫声
:“喂!喂!你不能进去!”
同时,有重物坠地的声音,和好几个人的惊叫声,还夹杂著那个人带著哭音的叫声
:“舅舅!我有要紧的事,要见你!”
原振侠也站了起来,和黄绢交换了一下眼色。办公室的门上,已经传来了撞击声。
王一恒十分气愤地重重按下了一个按钮,办公室的门打开,一个人几乎是直仆跌了进来
的。
那个人一进来,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办公室中还有别的人在,直冲到了办公桌之前
。如果不是有一张办公桌隔著,他一定直扑到王一恒的身上了!
他的双手撑在桌上,大口喘著气,额上青筋暴绽,满脸都是汗珠。一看到他的情形
,就可以知道他正遭逢著极大的困难。
而当这个人站定了身子之后,原振侠也呆住了!
刚才他一听得那哭声,就肯定那是一个熟人所发出来的声音,但是他无论怎么想,
也想不到会是这个人──冲进王一恒办公室来的人是陈维如!
原振侠从来不知道,陈维如是这个大富豪的外甥。陈维如刚才叫王一恒舅舅,舅舅
和外甥,那是极其亲密的亲属关系!
原振侠张大了口,还未曾叫出陈维如的名字来,陈维如已经叫了起来:“舅舅,我
杀了她!我杀了她!”
王一恒怒道:“你胡说八道甚么?”
陈维如继续喘著气,道:“我杀了她!”
原振侠心中更是吃惊。陈维如的精神状态十分不正常,这一点,自他在医院中出了
错开始,原振侠已经知道了。如今,他又说自己杀了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一面
想,一面向前走出了一步,可是黄绢却一伸手,拉住了他,向他使了一个眼色。
原振侠发急,指著陈维如,道:“他是──”
原振侠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王一恒的怒吼声压了下去:“住口!你没看到我有
重要的客人?”
陈维如全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直到这时,他才转头,向一旁看了一下。当他
看到原振侠时,他整个人都震动得弹跳了一下。
陈维如显然也绝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原振侠,所以才会这样震动。
他在震动之后,张大了口,一时之间,出不了声。虽然那只是极短的时间,只不过
几秒钟,但是也已使得王一恒在混乱之中,有了喘一口气的机会。
也就在这时,两个秘书,神色慌张地冲到办公室门口,不敢进来。王一恒向他们作
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后退,同时,他再运用按钮,把办公室的门关上。
他的办公室,有著完善的隔音设备。刚才,陈维如在外面,可能已经吵了很久了,
要不是王一恒按下了对讲机的按钮,外面的声音,也传不进来。
门关上之后,王一恒心念电转:陈维如究竟干了些甚么事?他说他杀了人,那怎么
可能?陈维如是他的外甥,他自然知道他的为人,杀人?那实在是不能想像的!
陈维如是王一恒的外甥,而且,是王一恒唯一的亲人。王一恒有一个妹妹,就是陈
维如的母亲,在陈维如十二岁那一年,他的父母在一宗车祸中丧生。那时,他们在英国
居住,王一恒在接到了噩耗之后,到了英国,安排了丧事,曾和少年的陈维如作了一番
谈话。
王一恒当时的意思,是要陈维如从英国搬到他身边来,但陈维如却拒绝了。陈维如
的父亲有不少遗产,足可以使陈维如受高等教育,王一恒也只好由陈维如自己决定。
陈维如是一个十分有志气的人。在医学院毕业之后,虽然他来到了这个亚洲城市,
可是他自己从来也未曾提及过王一恒是他的舅舅。而事实上,作为一个出色的外科医生
,他有独立生活的条件,也不必在任何地方,去依靠他这个声势烜赫的舅舅。
所以,原振侠和陈维如虽然是好朋友,也不知道他和王一恒有这样的亲戚关系。
这时,王一恒心中所想到的:陈维如若不是遭到了极度的困难,绝不会来找他。然
而,说他杀了人,王一恒却也不相信!
从陈维如突然闯进来,到这时,实际上的时间,只怕还不到一分钟,但是各人心念
电转,却已想了不知道多少事。黄绢全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她想到的只是:王一恒
有麻烦了,这可能对自己有利!
原振侠的心中也乱极。陈维如会杀人,这对他来说,也是不可想像的事!然而,在
这时,陈维如又一面哭著,一面叫道:“振侠,我杀了她!”
黄绢已经从原振侠的行动上,看出原振侠是认识冲进来的那个人的,可是王一恒却
未曾想到。原振侠是用阿拉伯代表团团员的名义,走进他的办公室的,这叫王一恒如何
想得到,他的外甥会和他是好朋友!
情形是如此之混乱,王一恒这样能干的人,一时之间,也觉得手足无措起来。
原振侠走向前去,抓住了神态失常的陈维如的双臂,用力摇著他的身子,道:“你
杀了甚么人?”
陈维如大口喘著气,道:“她!她!”
原振侠道:“她是甚么人?”
陈维如突然哭了起来,身子激烈地发著抖,看来真是不正常到了极点。一面哭,一
面叫道:“其实,我不是杀了她,她不是她,她不是她!”
在任何人听来,这都是一个精神失常者的胡言乱语──陈维如一面说“杀了她”,
一面又说“不是杀了她”,还有“她不是她”,更是莫名其妙之至!
可是,原振侠却心头狂跳了起来,刹那之间,他想到昨天,在陈维如的住所之外,
电灯柱下,陈维如问过他的话。当时,陈维如曾问:“她是不是她?”
在这个问题中,原振侠只知道其中的“她”,是陈维如指自己的妻子徐玉音而言。
这个问题是毫无意义的,可是在当时,陈维如还有一句听来更没有意义的话:“她
已经不是她了!”那时候,原振侠只好把陈维如当作精神恍惚,在胡言乱语。
然而,此际,陈维如说他“杀了她”,又说“杀的不是她”,那问题就严重得多了
!
刹那之间,原振侠只感到全身泛起了一阵寒意,甚至一开口,有点口吃。他问道:
“你……杀了人?杀了……玉音?”
陈维如的泪下得更急,抽噎著道:“是,我杀了她!我实在无法忍受,她……她是
一个陌生人,我实在无法忍受!”
“她是一个陌生人”这句话,原振侠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就在昨天晚上,陈维如也
曾讲过。原振侠还未曾进一步问,已听得王一恒发出一下呻吟声来。
王一恒已经感到,陈维如真的杀了人。尽管在波谲云诡的商场上,他有著各种各样
的经历,但是杀人──一个杀了人的人,是他的外甥,这时在他的办公室中,要他援手
,这样的经历,他却从来未曾遇到过!
黄绢在一旁,也感到莫名其妙,她忍不住道:“这个人是疯子?”
原振侠道:“不是,他一定是受了甚么重大的刺激,维如,你杀了──”
陈维如的声音听来嘶哑而凄厉,简直令人毛发直竖,他道:“玉音!我杀了玉音─
─”
王一恒再度发出了一下呻吟声。他自然知道“玉音”是甚么人,那是陈维如的妻子
。本来,王一恒已经有点动摇,感到陈维如真有可能杀了人,可是这时,一听说他杀了
自己的妻子,王一恒实在忍不住怒意,大声喝道:“你胡说些甚么?”
他一面说,一面走过来,一扬手,就重重打了陈维如一个耳光。当他缩回手来之际
,他不由自主,向黄绢望了一下。黄绢那种半嘲弄半幸灾乐祸的眼光,使得他恨不得自
己突然消失!
陈维如挨了一个耳光,一点也没有反抗的表示,双手捂住了脸,发出了一阵呜咽抽
噎的声音来。
王一恒一直感到黄绢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他身上盘旋,令他不敢正视黄绢,而心中的
怒意,又无法发泄,他转向原振侠,厉声问:“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原振侠镇静地道:“我和他是医院的同事,我们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王一恒呆了一呆,他绝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回答。那使得王一恒更加狼狈,而黄绢却
又偏偏在这个时候,发出了夸张的笑声来。
原振侠在回答了王一恒的问题之后,又用力摇著陈维如,把他捂住脸的双手,拉了
下来,道:“你慢慢说,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陈维如双手发著抖,他把发著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脸前,颤声道:“我……扼死
了她……就是用这双手……扼死了……她……”
原振侠抬起头来,望向王一恒,王一恒道:“他……好像有点不正常!”
原振侠还没有回答,桌上对讲机忽然响起了尖锐的声音。王一恒用力按下一个按钮
,秘书惶急的声音传了过来:“王先生,有两位警官,一定要来见你!”
王一恒怔了一怔,道:“叫他们等一等,我有重要的事?”
他放松了按钮,不由自主喘起气来。
黄绢冷冷地道:“看来,真有人杀了人!精神不正常的凶手,在这里会判甚么罪?
”
王一恒狠狠瞪了黄绢一眼,黄绢笑得更是起劲。原振侠将陈维如推得倒退了一步,
令他坐了下来,道:“王先生,维如若真的杀了人,事情就很麻烦──”
原振侠的话没有说完,陈维如陡然跳了起来,尖声叫道:“舅舅,你一定要救我!
我杀的实在不是她,她已不是她……她……我实在忍不住,我……虽然扼死了她……可
是……”
王一恒道:“你先别胡说八道,我替你找律师!”
陈维如喘息著,眼神之中,充满了求助的企望,道:“我不是胡言乱语,我说的全
是真的!”
原振侠又要他坐下去,道:“已经有两个警官来了,是不是为你的事来的?”
黄绢道:“当然是!哈,看来大富豪的麻烦,真还不少!”
她坐在椅子上,搁著腿,修长的腿在微微晃著,看来姿态极其撩人。
王一恒勉力令自己镇定下来,手放在对讲机上,像是不知道在按下了按钮之后,该
如何吩咐他的手下才好。原振侠沉声道:“要不要我先去看一下,两个警官是为甚么事
而来的?”
王一恒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原振侠向黄绢望去,黄绢皱著眉,也不
知道她在想些甚么。原振侠打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办公室外的空间,几个秘书正在交头接耳,原振侠一出来,他们立时停止了交谈。
原振侠道:“那两位警官呢?王先生叫我先去应付他们一下!”
一个秘书忙道:“在会客室!”
原振侠道:“你们没有说些甚么?”
几个秘书连声道:“没有!没有!”
原振侠在一个秘书的指引下,走进了会客室。会客室布置豪华得令人吃惊,两个便
衣警官,看来都十分精明能干的样子,正在等著。
原振侠一进来,就道:“真对不起,王先生和一个阿拉伯代表团,正在进行一项重
要的会议,两位有甚么事,请告诉我!”
那两个警官互望了一眼,其中年纪较长的一个道:“有人看到一个杀人疑凶,进入
了这幢大厦,而这个疑凶的身分,是王一恒先生的外甥!”
原振侠的心头,像受了一下重击一样。本来,他还存著万一的希望,所谓杀了人,
是陈维如的胡言乱语。但如今,看来是千真万确的了!
原振侠竭力使自己镇定,道:“有这样的事?那个疑凶,他杀了甚么人?”
年轻的那个道:“杀了他的妻子!疑凶可能是一个极严重的心理变态者,极其危险
,他在杀了人之后,还和被害者的尸体,共处了一夜,据目击者说,情形极其可怕,所
以,要请王先生合作!”
原振侠的脸,不由自主,变得煞白──杀了人之后,还和被害者的尸体,共处了一
夜!那也就是说,陈维如杀人,是昨天晚上的事!
而昨天晚上,他曾先到陈维如家里,和陈维如的妻子讲过话。告辞之后,又在大厦
门口见到了陈维如,也谈了相当久!
陈维如杀了他的妻子徐玉音,难道就是陈维如和他分手之后,回到家里的事?
事情本来就怪异,如果是在那时候发生的事,更加怪异莫名。他为甚么要杀了自己
的妻子,是不是和他那种怪异的话有关?
原振侠的思绪极乱,一面思索著,一面道:“是,这样的话,我想王先生会议一结
束,就可以和两位见面。不过,照两位所说,疑凶的行为如此可怕,他又进入了这幢建
筑物,警方为甚么不采取行动?”
那年轻的警官道:“我们已经采取了行动,有上百名警方人员,正在逐层搜查。”
原振侠的心头怦怦跳了起来,那警官接著道:“本来,我们可以直接进入王先生的
办公室执行任务,可是由于王先生是一个很有地位的人,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