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振侠勉力挤出了一个笑容来,道:“两位不见得以为,疑凶是在王先生办公室里
吧?”
年长的那个警官看来很深沉,道:“不是那么说,疑凶是王先生的外甥,恐怕他会
向王先生求助!”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道:“警方是今早才发现凶案的吧?怎么调查工作进行得那么
快,一下子甚么都知道了?”
他这样试探著,是在想:是不是可以有机会,让陈维如逃走?原振侠绝不是一个不
守法的人,在警方的行动之下,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要让陈维如逃走,是因为他深知陈维
如的为人,知道他绝不会杀人的,而他竟然真的杀了人,其中一定有极其曲折离奇的原
因在。而一般来说,警方调查起谋杀案来,是不会去注意原因的。
那年轻的警官道:“是,目击的人太多了。”
原振侠又吃了一惊,道:“甚么?有人目击行凶?”
年轻的警官摇著头。
原振侠咳嗽了一下,坐了下来,又看了看手表,道:“经过的情形怎样,是不是可
以先简略说说?我可以一有机会,就向王先生报告一下,大家节省点时间。”
那两个警官互望了一眼,就在这时,又有一个警官,走进会客室来,向那两个警官
作了一个手势,道:“搜索还在进行,但未曾找到疑凶!”
年长的警官道:“继续搜索!”
那警官走了出去,年长的那个道:“王先生也真沉得住气,整幢大厦全是和他的事
业有关的机构吧?我们在一层一层搜索,他居然还在开会!”
原振侠正色道:“阿拉伯联盟代表团的来头很大,商谈的业务,牵涉到上亿美金和
国际上微妙的局势。他是做大事的人,不能为了小事,而在国际上丧失信誉。”
对原振侠的回答,对方像是感到满意,那年长的警官道:“经过十分复杂,我们已
有相当足够的证据,证明疑凶是十分危险的变态者,你还是快去催王先生出来吧!对了
,我看到有几个穿黑西装的人,他们是──”
原振侠道:“他们是阿拉伯代表团团长的护卫人员!”
两个警官“哦”地一声,原振侠看看已问不出甚么来,就转身走出了会客室。在经
过那几个秘书身旁的时候,他压低了声音,道:“各位,我提议各位,甚么也不要说,
王先生一定不会忘记各位曾保持沉默!”
那几个秘书连声答应。
原振侠回到了王一恒的办公室,看到陈维如还摇著头,身子在剧烈地发著抖。王一
恒在来回踱步,黄绢则好整以暇地摇著腿。
原振侠进来之后,心中苦笑了一下──在这间房间中,总共只有四个人,可是这四
个人之间关系之复杂玄妙,真是到了极点!
他自己和黄绢,在偶然相识之后,曾经在一场暴风雪中,在一个山洞中度过了他毕
生难忘的三天。可是黄绢却像是完全忘了那三天,现在她是卡尔斯将军眼前的红人,权
势薰天,又身负调查尼格酋长失踪的重任,要和王一恒这样的大人物作针锋相对的斗争
。
而王一恒,这个闻名全球的豪富,不知为甚么要派人去跟踪尼格酋长。在黄绢的责
问之下,他本来已经够麻烦的了,偏偏又遇上了他的外甥,冲进来说自己杀了人!陈维
如杀了人,要王一恒帮忙,王一恒财势再大,又有甚么法子?四个人之间的关系,复杂
到了这一地步,只怕真是天下少有的了!
原振侠才一进来,王一恒立时向他望了过来。原振侠指了陈维如一下,道:“警方
知道他进了这幢大厦,也知道了你和他之间的亲戚关系。如今有上百名警方人员在逐层
搜索,因为顾及你的地位,和你正在开重要的国际性会议,所以才没有进来!”
王一恒闷哼了一声,道:“我要把全市最好的刑事律师,全部都叫来!”
黄绢冷冷地道:“全世界最好的刑事律师加在一起,也无法使一个自己承认杀了妻
子的人,变得无罪!”
王一恒提高了声音,道:“我根本不相信他杀了人!”
黄绢又笑了起来,道:“陈先生,你是不是杀了你的妻子徐玉音?”
陈维如陡然抬起头来,道:“是,我杀了她!”
他在这样说了之后,突然又全身发起抖来,道:“不,不,我杀的不是她!”
陈维如这种反常的话,已不止说了一次,也根本没有人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
黄绢瞪了他一眼,道:“说实话,你是不是杀了人?用手扼死的?”
王一恒冷笑了一声,道:“黄小姐,你好像对他杀了人,感到十分高兴!”
黄绢笑著,她笑得十分欢畅。在那一刹间,她看来十足是一个调皮的少女,可是天
知道,这个少女心中在想些甚么?这时,不但原振侠心中有这样的感觉,王一恒也深切
地感到了这一点。
可是尽管这时在形势上,王一恒和黄绢处在敌对的地位上,王一恒也越来越觉得,
把她当作自己的猎物的话,可能是世界上最难猎获的猎物了,但是王一恒绝没有意思,
去改变一见到她时就打定的主意。
黄绢一面笑著,一面道:“当然感到高兴!你,给我们制造了麻烦,现在,他正帮
你制造麻烦。你想想,你的一个至亲,成了杀人犯,这是多么轰动的新闻!”
她说到这里,忽然转过头,向原振侠望了过来,道:“这样的新闻,会不会影响他
的商业活动?”
原振侠没有回答,王一恒发出了一下愤怒的闷哼声。他当然知道,虽然凶杀案和他
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他是一位名人,所有的报导,一定会将他推进去。暂时,和他的
商业活动,当然不会有影响,但是他的敌人,都会藉此对他进行攻击!
王一恒自然也知道,陈维如被拘捕之后,他也无法不出面替他找律师辩护,也一定
要尽他自己所能,去证明陈维如的为人。这将使他陷得更深,这的确令他感到极度的烦
躁。
王一恒双手紧握著拳,身子转动著,他看到了黄绢还充满笑容的脸。他心中陡然一
动──黄绢的高兴,一定还另外有原因的!
他毕竟是一个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这时镇静了下来,甚至也现出了笑容来,道:“
黄小姐,看来你有办法,解决我的烦恼!”
黄绢笑道:“是,但必须你先解决我的烦恼!”
王一恒感到极度的兴奋──这样的人,才是自己的对手!这样能干的一个人,而又
这样年轻美貌,这是绝不能放过的一个女人!
他摊了摊手,道:“一项交易?我要将为甚么派人去跟踪尼格酋长的事,原原本本
告诉你?”
黄绢道:“是的!”
王一恒道:“那么,我得到甚么?”
黄绢指著陈维如,道:“我可以使他不落入警方的手中,可以使他离开这个城市。
”
原振侠心中“哼”地叫了一下。黄绢的确是有这个能力的,以她的身分而论,她要
做这件事,不会有甚么特别的困难!
王一恒只考虑了不到三秒钟,就道:“好,成交了!”
黄绢道:“我相信你,我先把他弄到一个领事馆去,你再告诉我,为甚么要跟踪尼
格酋长!”
王一恒伸出手来,黄绢也伸出手来,他们握著手,表示一项“交易”已经达成了协
议。可是黄绢凭她女性特有的敏感,却立时感到,王一恒把她的手握得太紧了,远远超
过了为了表示达成协议的热忱。黄绢也立时想到,这个大富豪为甚么要这样?
她当然猜得到这个大富豪为甚么要这样。那使她的脸上,浮起了高傲的矜持,也使
她略为用了一些力,把她柔软的手,从王一恒宽大厚重的手掌之中,抽了开来。
原振侠看到了这种情形,他看得很清楚,心中也很不是滋味。黄绢是属于他们的,
他们,包括掌握了一个国家的卡尔斯将军,和掌握了一个庞大经济王国的王一恒,而不
是他,一个普通的小医生。
黄绢转过身,在转身之际,长发扬了起来,拂向王一恒的脸上,使得王一恒不由自
主,深深吸了一口气。
黄绢走出了王一恒的办公室,原振侠立时来到陈维如的身前,道:“维如,黄小姐
要帮你逃走!”
陈维如惘然抬起头来,道:“逃?我逃到哪里去?我杀了人,为甚么要逃?”
原振侠沉声道:“你一定要先避开一下,我们都相信你……即使杀了人,一定有原
因!”
陈维如又抽噎了起来,道:“你相信?你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她已根本不是她,
我非杀她不可!”
原振侠道:“这可以慢慢再说,你先跟黄小姐走,不要胡来,好不好?”
陈维如又呆了半晌,才点了点头。这时候,黄绢已经和四个穿著黑西装的人,一起
走了进来。
黄绢的行动十分简单,她带进来了四个她的护卫人员,这些人,全是有外交人员身
分的。然后,她叫其中一个身形和陈维如相仿的,和陈维如交换了衣服,又堂而皇之,
将之带了出去。
在这幢建筑物中的警务人员虽多,也没有人来盘问一个阿拉伯代表团团长和她的随
员。
黄绢带走了陈维如之后,王一恒接见那两个警官。原振侠和王一恒在一起,还有那
个留下来的黄绢的保镳,也暂充公司职员。
王一恒一副不耐烦的神情,道:“这是甚么意思?警方行动太过分了!陈维如的确
是我外甥,但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付我?”
两个警官不停地道歉,年长的那个道:“我们可以肯定疑凶进了这里,所以才采取
行动的。”
王一恒闷哼了一声,坐了下来,年长的那个警官道:“王先生,警方掌握的资料已
经相当充分,你是不是要听一下经过?”
王一恒一挥手,道:“我很忙,没有兴趣,你对我的秘书说好了!”
他说著,指了指原振侠。那正是原振侠求之不得的事,他正想知道陈维如是如何杀
人的。
两个警官又用锐利的眼光,四面看了一下,直到肯定办公室中没有人,才和原振侠
一起离开。
在一间精致的会客室中,原振侠听他们详细地叙述著,陈维如怎样被人发现他行凶
杀人的经过,经过十分复杂曲折。
首先发觉事情不对劲的,是大厦的夜班管理员。一般高级住宅大厦的所谓管理员,
所负的责任是司阍、保安等等,通常都有一个小小的空间作“办公室”。而值夜班的,
就会在夜深人静之际,睡在这个办公室中。
陈维如所住的那幢大厦,保安设备十分好,电梯中设有闭路电视,在办公室的一具
电视萤光幕上,可以看到电梯中的情形。有了这样的设备,如果有歹徒要在电梯之中进
行不法行为,那就无所遁形。
管理员的责任之一,就是要时刻注意闭路电视,所以他看到陈维如进电梯。
“陈医生进电梯,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管理员的叙述很详细:“那时,我正准
备出去巡逻,这是我的责任。在午夜之前,我要从上到下,每一层都去看一遍,通常需
要一小时的时间。所以,那时,大概是十一点左右,我已经拿起了电筒。陈医生经常一
个人回家,时间也不算太晚,所以我也没有太注意。”
晚上十一时──原振侠心中想:自己和陈维如分手时,最多不过九时,这两个小时
,陈维如到甚么地方去了?一直在大厦附近徘徊?
这两小时,应该十分重要,原振侠心中这样想。
管理员接下来的叙述是:“可是,陈医生这时,神情不是很对。电梯中的闭路电视
摄像管,是装在电梯顶上的,所以从萤光幕中看到的画面,是自上而下的,角度相当怪
,看不惯的人,会看得很吃力。看到的,是电梯中搭客的头顶部分,看不到脸上的神情
,我看到陈医生在不断地抓自己的头发。
“他不但不断抓自己的头发,看起来抓得很用力,而且,还不断紧握著拳,敲打著
电梯的壁。这种情形,实在很不正常。
“在管理室,是有对讲机可以和在电梯中的人通话的,这种设备,本来是为了电梯
有故障时使用的。我已经按下了按钮,想问问陈医生发生了甚么事。可是我又想到,一
个人在电梯里,如果突然之间,听到了有人讲话的声音,可能会吓一大跳,所以我又关
上了通话的按钮,并没有讲甚么。
“我继续注意著陈医生,看到电梯停了下来,门打开,可是陈医生却并不立即向外
走去,只是站在电梯中,伸手向著打开的电梯门,不知道在干甚么。”
管理员不知道陈维如在干甚么,那是因为在电视上看来,完全是俯瞰的角度,无法
看到陈维如脸上表情的缘故。
可是,有一个年轻人,正好送他的女朋友回家,女朋友就住在陈维如住的那一层,
这时,正好要搭电梯下楼。当电梯门打开之际,这年轻人和陈维如相隔,不过一公尺的
距离,陈维如伸出来的手,几乎碰到他的脸上。
那年轻人的说法是:“我真的吓了一跳,电梯门一打开,我以为没有人,就一步跨
了过去,可是电梯中却有一个人在。这人,我因为经常送女朋友回家,曾见过一两次,
知道他是陈医生。我差点撞在他的身上,连忙站定身子,陈医生像是根本没看到我,他
的样子可怕极了,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面上的肌肉扭曲者。我才站定,就发现他
眼睛之中,射出一股凶狠的光芒来,双手伸向前,看来像是要捏我的脖子!
“我在吓了一跳之后,不知怎么才好。陈医生忽然用极可怕的声音道:‘你是谁?
’我忙回答了他的问题,他似乎根本未曾听到我的回答,继续大声道:‘你别骗我,我
知道你不是,你不是!你究竟是甚么人?你再不说,我就杀了你!’”
那年轻人要不是以前曾见过陈维如几次,这时一定以为他是一个疯子了。年轻人又
后退了两步,道:“陈医生,你喝醉了?”
陈维如的声音变得更可怕,据这年轻人的形容是,简直如同夜枭的鸣叫一样。听了
之后,令人毛发直竖,全身不由自主发颤。陈维如在尖叫著:“我没有喝醉,我很清醒
,我知道得很清楚!”
那年轻人当时所想到的,只有一点:喝醉了酒的人,是不肯承认自己喝醉的,他一
定是喝醉了!
年轻人是在事情发生之后,向调查的警官叙述当时的经过的。当他讲到自己的想法
之际,警官曾问:“他真的喝醉了?有很大的酒气?”
年轻人想了一想,摇头道:“我倒没有闻到酒味,或许他喝的是伏特加酒。这种俄
国酒,就算是喝醉了,也闻不到酒味!”
警官没有再说甚么,年轻人就继续说下去。
当时,陈维如的尖叫声,使得年轻人不知所措。他心中想,和一个喝醉酒的人,何
必计较,不如快点下楼去算了吧!就在他打算跨进电梯去的时候,陈维如居住的那个单
位的门打开,有人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