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克生还保持著相当的幽默感:“就像时间锁保险库一样,要到一定的时候,才能
打得开?”
女秘书嫣然:“真有趣……不过如果他记得有约会,自己会出来。”
陈克生双手交抱,放在胸前:“照你看,他记得约会的可能性是多少?”
女秘书没有出声,可是她望著陈克生的眼光,却大有同情的神色。这时,另有一个
职员道:“等于零!先生,我提议你不必等了。他进私人研究室的时间,最长是七十二
小时,而且从来也没有十二小时之内,就出来的记录!”
陈克生十分生气,可是他当然不会没有风度到向几个无关的职员发脾气。
所以他只是对女秘书说:“好,我走了。反正我已经多等了十五分钟,请你把这种
情形,告诉胡所长。”
女秘书十分同情陈克生的处境,连连点头,甚至站起身子来。
当她站起身子的时候,陈克生注意到她颀长苗条,是一个十分出色的美人儿。
对于陈克生欣赏的眼光,女性的敏感,自然可以觉察得到。所以她俏脸之上,就略
有红晕,态度也矜持起来:“我带你出去!”
陈克生本来想拒绝,可是继而一想,此行一点结果也没有,而且十分令人生气,如
果能结识这个女郎,倒也不失是一桩收获。
所以他立时道:“啊!那太好了。你知道,人地生疏,又求见所长不遂,很令人沮
丧,真是不知道如何离开!”
女秘书又十分得体地笑了笑,离开了她的办公桌,陪著陈克生向外走去。
还没有走到门口,就看到另一扇门打开,一个人一面嚷叫著,一面旋风一样,卷了
出来。他嚷叫的是甚么,根本听不清楚,而他又冲得极快,简直是横冲直撞,像是在他
的身后,有一大群虎头蜂在追逐著他。
那人向著陈克生和女秘书直冲过来,眼看就要撞向女秘书的身上了,而他双臂挥舞
著,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陈克生忙一拉,把女秘书拉进自己的怀中,那人紧贴著
,擦了过去。
女秘书在这时候,才十分惊惶地叫了一声:“所长!”
女秘书这一叫,陈克生才知道,这个行为像疯子一样的人,就是这个海洋生物研究
所的所长,胡怀玉博士!
他本来就因为胡怀玉忘了他的约会,对自己怠慢而十分生气,再加上这时,胡怀玉
横冲直撞,虽然说整个研究所都是他私人的,可是他这样的行为,也似乎有点过分了一
些!
为此,陈克生决定要略施惩戒,他倏然打横跨出一步,一伸手,就抓住了胡怀玉的
手臂。胡怀玉正在向前冲,被他拉住,硬生生拉了回来,姿态和神情,都变得古怪之至
。陈克生疾声道:“我和你有约,忘记约会,是一种极无礼的坏习惯!”
胡怀玉看来瘦削苍白,他眨著眼:“约会?就算有,不论甚么约会,全取消!”
他的声音十分尖锐,那并不是讨人喜欢的声音,也令得陈克生更生气:“取消约会
,应该提前通知!”
胡怀玉出现了怒容,大叫了一声:“通知,为甚么要通知?”
陈克生神情严峻:“这是作为一个现代文明人所应遵守的原则!”
胡怀玉大喝一声:“放屁!”
这位博士先生、研究所所长竟然这样蛮不讲理,不禁令得陈克生大怒。他陡地扬起
拳头来,就待挥拳相向。
就在这时候,那女秘书急叫:“所长,他是和你有约的海洋生物学家!”
胡怀玉用十分古怪的眼光望向陈克生,对于就在他面前的拳头,视若无睹──他的
身子相当瘦弱,看起来绝挨不起陈克生的一拳。
他冷笑一声,伸出手来,手指直按在陈克生的鼻尖上:“你懂得海洋生物?”
陈克生这时,已认定了这个所长,根本是一个妄人,不值得和他多说甚么。所以他
在放下拳头来的同时,只是“哼”地一声,算是回答。
胡怀玉却反而不肯罢休,一伸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叫嚷著:“天!看看这是
甚么?”
他说著,竟然用力拉陈克生,想将陈克生拉进他刚才冲出来的那扇门去。本来,以
胡怀玉的身型和陈克生相比,强弱悬殊,他是绝对无法拉得动陈克生的。可是在这一刹
间,陈克生心念电转,知道那门是通向他的研究室去的。
胡怀玉所拥有的私人研究室,在学术界中十分著名,据说应有尽有。设备之完善,
可以位列世界顶尖同类研究所的三名之内!
所以,他有想去看一看的好奇心。
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胡怀玉居然能拉著身形高大的陈克生,向那扇门走去。陈克
生在走出了几步之后,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那容颜娇俏的女秘书,也正用十分关切的神
情望著他。
陈克生向她做了一个鬼脸,又向胡怀玉指了一指──或许由于他那个鬼脸做得十分
有趣,女秘书当时抿著嘴,笑了起来。
陈克生没有机会说甚么,就被胡怀玉拉进了那扇门。
进门之后,陈克生就呆了一呆。胡怀玉一定不想他在研究室的时候受到骚扰,所以
建筑上有特别的安排。
一进那扇门,并不就是研究室,而是一个隔离的空间,就像潜艇中的隔水舱一样。
胡怀玉一脚把那扇门踢上,又拉著陈克生,向另一扇门走去。那扇门又厚又重,简
直像是一般保险库的门一样。陈克生到了这时,才叫了一句:“你不必拉我,我自己会
走!”
胡怀玉“哼”地一声:“你会走?看到了我给你看的东西之后,你会昏过去!”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穿过了那道厚门,进入了胡怀玉的私人研究室。
那是一个极大的空间,各种各样的设备之多,陈克生一时之间,也看不完全。胡怀
玉不再拉他,只是指著一张极大的桌子:“你自己去看!”
在那张桌子上,有许多玻璃缸,缸中蓄养著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也有许多白色的
瓷盘,放著各种研究用的海洋生物标本。
陈克生在开始向那桌子走去的时候,还不知道胡怀玉要自己看的是甚么。可是当他
来到接近桌子时,他的视线,立时被一样东西所吸引。
那东西放在一只白色的瓷盘中,陈克生一看到,身子就如同遭了雷击般地一震,接
著,他就现出了进入梦幻境界的神情。
他伸出手来,指著那东西,身子却再也难以向前挪动半分!
他的这种反应,是任何海洋生物学专家,看到了那东西之后的正常反应。也是任何
对海洋生物略有认识的人的正常反应。
如果对海洋生物不是那么有认识,或是根本没有认识的人来说,当然不会有甚么反
应,所以有必要详细介绍一下那东西。
先说它的外形──它是扁圆形,直径约有二十五公分,有螺旋纹的外壳,所以一看
就可以知道,是一种螺类的海洋生物。它的颜色是相当耀目的白,壳上有著不是很明显
的浅灰色花纹。
在壳口处,有如同墨鱼一样的几根触须,露在外面,可是不再蠕动,显然曾受过摧
残,已经死了。但是可以肯定,在不久之前,它还是活的!
这就是令得陈克生这个海洋生物学家,目瞪口呆的原因。他知道,眼前所见的一切
,简直不可能,他认得出那螺类的生物,是早已绝了种的“菊石”!
可是,如今他看到的却是一只“活的菊石”!
他不知自己挣扎了多久,才大声叫了出来:“菊石?活的菊石?”
胡怀玉一下子就跳到了他的面前,也跟著他嚷叫:“菊石!活菊石!”
这时,陈克生也不再笑胡怀玉是疯子了,因为他自己的神情动作,也和疯子差不了
多少!
活的菊石,这确然会令海洋生物学家疯狂。就像忽然有了一条活的恐龙,活的三叶
虫,或是忽然天上飞过了一条翼龙一样,会令人变得疯狂!
早就成了化石的东西,竟然又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这是大自然的玩笑,还是历史
的玩笑?
菊石绝种已有多久了?从发现的许许多多菊石的化石上,可以有相当精确的估计─
─菊石的化石并不稀罕,极多,很普通。
菊石的化石,有大到直径五十公分的,也有小到只如指甲大小的。
根据化石来研究,菊石这种无脊椎海洋生物,最早出现在泥盆纪,到白垩纪完全绝
灭。
从研究菊石的化石上,可以鉴定地层形成的年代,它是鉴定地层年代的标准化石。
泥盆纪,是地质年代古生代的第四个纪,开始在四亿年之前──四万万年之前!
在这个时候,菊石这种古代的生物,已经发展得相当完整。在这个时候,昆虫才刚
出现,植物方面,原始裸子植物开始出现。在这个时候,非但没有人,连恐龙也不知在
甚么地方。
而到了白垩纪,菊石已完全绝灭了!白垩纪,在六千七百万年之前结束,白垩纪末
,不但菊石绝灭了,连恐龙也已绝迹了。
一种在将近七千万年之前,就应该从地球上绝灭的生物,又有活的呈现在眼前,这
对生物学家来说,实在是兴奋到了难以形容的大事!
在海洋生物上,曾经有过这样的例子。有一种叫“翁戎螺”的贝类生物,生物学家
也一直以为它绝种了,上世纪却又有许多活的标本发现。原来在地壳变动的过程之中,
它们由原来的浅水生活,变成了深水生活。在当时,活的翁戎螺被发现,也是生物学上
的大事,可是意义当然比不上发现了活的菊石!
因为菊石曾是一个时期之中,地球上最进步的一种生物!而且,在几千万年之前已
经绝灭,早已成了定论!
陈克生急促喘著气,声音十分沙哑:“假的!”
胡怀玉也喘著气:“你是海洋生物学家,你自己可以鉴定真还是假!”
陈克生拿起了一只钳子,夹起了一条如同触须般的器官,仔细看著。
菊石在软体动物之中,属于头足纲,正是如今的鹦鹉螺、鱿鱼、墨鱼的远祖。所以
它的器官,有著头足纲生物特有的形态。
它的贝壳看来十分脆薄,人类的科学再发达,也无法制造出最简单的生物来。给你
全世界的人力物力,你也不可能制造出一株野草、一只昆虫来!
而且,螺壳的结构那么复杂,决不是任何人可以制造出来的,那是大自然的杰作!
陈克生又长长吁了一口气,回头向胡怀玉望来。胡怀玉道:“是不是该忘记约会?
”
陈克生由衷地道:“太应该了!看到了活的菊石,谁还记得甚么约会,谁就他妈的
不是海洋生物学家!”
胡怀玉高兴异常,向陈克生伸出手来:“胡怀玉!”
陈克生和他握手,也介绍自己,然后他忙不迭地问:“你是在哪里得到它的?”
胡怀玉眯著眼:“今早我在海边散步,看到两个渔家的孩子在玩它,我实在不能相
信自己的眼睛。把它带了回来之后,我一直对著它看……由于我……一些医生认为我的
精神状态不是太稳定,所以我一直不能肯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事实──”
陈克生伸手在胡怀玉的肩头之上,拍了两下,安慰他:“我看是那些医生胡说八道
!”
胡怀玉更是高兴:“本来就是,不过……若不是你一看就叫了出来,我还是不敢相
信!”
陈克生想起他刚才,疯了一样冲出来的情形,关心地问:“你刚才──”
胡怀玉有点不好意思:“我看著它,心中不断在想:真的!真的!可是另外有一个
声音又在响:假的,又是你的妄想!两种声音交替著,令人发狂,我忍不住了,才冲出
来的……”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满脸通红,神情十分兴奋。陈克生看在眼中,心中暗想,一些
医生说他“情绪不很稳定”,恐怕是最温和的说法了!
陈克生问:“你竟然没有向渔家的孩子追问,他们是怎么得到它的?”
胡怀玉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光望著陈克生,过了一会,他才道:“或许我太热情了
一些,一看到了活的菊石,就甚么都忘记了!”
他的话中,竟大有讽刺陈克生在这样的情形下,还在有条有理处事,而不陷入一种
狂喜的情绪之中之意。
陈克生淡然一笑,不和他争论,只是道:“或许,活的菊石不止一个──任何生物
,不可能单独一个存活于世。知道孩子是从哪里得到它,就可以得到一大群,那会是本
世纪生物学上最大的发现!”
胡怀玉一听得陈克生这样说,情绪又大是活跃:“不要紧,那十分简单,这一带的
渔民我全认识,去问一问就可以找出究竟来。”
陈克生又提议:“立即进行?”
胡怀玉用力在陈克生的肩头上一拍:“好!”
然后,他又侧著头打量著陈克生:“对了,你约见我,是为了甚么?”
陈克生笑了起来:“求工作。嗯,这是我的证件,和学校教授的推荐信!”
陈克生把带来的文件交给了胡怀玉。胡怀玉只是随便翻了一翻,看了一下那几封推
荐信的署名,就放了下来,笑著道:“那几位教授,一定私下说我是个怪人、妄人、情
绪不稳定、想像力太丰富了,是不是?”
陈克生淡然笑:“人家讲些甚么,何必理会!”
胡怀玉忽然叹了一声:“想像力丰富?我这点想像力,算是甚么!以后有机会,我
介绍你认识几位先生,他们的想像力和生活,那才叫多姿多采,如同天马行空一样,恣
意汪洋,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