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灰色的童年和极度压抑的青春期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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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刚才有人喊了好,便不敢贸然提出异议,或许真是被老曹的诗感动了,屋子里一时人声唏嘘,说没想到,还真不错!没看出来,还真有两下子…
老曹找回了许多自信,便在尊重客观事实的基础上添点油加点醋卖弄起来。
讲述自己这十年为了诗歌创作付出的艰辛,如何一首诗歌改了几遍甚至十几遍才最后敲定,如何为了一首诗几夜不眠…
人们翻了几页之后,便开始点头赞赏,说值得收藏,是一部不错的作品。
或许他们并不很欣赏,但是既然有人说好了,那就也要发表点与主流论调一致的观点,要不,岂不显示自己的不高明!
“给我签个名吧!这本我收藏了。”
不知道是谁先说了这么一句,于是手里拿着书的人纷纷说:给我签个名吧!
老曹兴奋起来,看见这么多人对他的作品表示认可,激动得竟不知说什么好,只会给每一个人点头,给每一个人微笑,表示谢意,然后掏出笔来,手却抖得厉害。
人群里就爆发了嘲笑声和议论声,说老曹没出息,这么点小场面就吓这样了,真是没见过大世面。
老曹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终于,长长地吐出几口气之后,情绪稳定了一些,拿笔的手不再抖了,开始接过第一本书,在扉页上,用行楷庄严地签上“请xx指正”几个字,然后双手捧给人家。
一共签了十三本,床上只剩下一个空布袋了。签完,老曹收起笔,又是一阵长出气。
人们拿到签了名的书之后,正准备离开,不料却被老曹拦住了。
老曹显得有些紧张,手又抖起来,连腿也抖上了。
“诸位老师,这书不能白送的,是自费出版的,有本钱的。今天有幸得到诸位老师的赞许,就不按定价收了,把本钱给我就行,书号费加印刷费,每本约合十元…”
“什么?”这声音是十三个人异口同声发出来的,十分的响亮,很有穿透力。
老曹着实吓到了,呆呆地看着每一个手里拿着他诗集的老师,不知道如何是好。
“还要钱?哪有这事!”
“作协里还没有这样的呢!圈子内互赠作品是常有的事,哪有收钱的理儿啊?”
“是啊,也不看看自己是谁,这都写的什么啊!还收钱?拿他一本书,让他签上名,是为了鼓励他,扶持他,还要钱!”
“这事太不地道,人穷志不能穷啊!以后还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不了?”
“就这,还签名?还要钱?”
屋子里像开了锅,说什么的都有。
说实话,我也觉得老曹不应该收钱,想售书的话,应该事先说明啊!
“这破书白给我还没地方搁呢!”一个人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手一扬,把书扔回了床上。
他这么一扔,其余的人也都把书扔了回去。
老曹浑身发抖,手足无措,僵僵地站着。
看着刚才还说要收藏他作品的老师们,把他的作品全都丢了回来。
他可能没有料到事情会激化得这么严重,就那么站着,脸憋得通红,嗫嚅着:“有本钱,有本钱,给我本钱就行!”
人们把书丢回床上之后,仍不忘训斥几句,每个人都说了,而且是指着老曹的鼻子说的,说的很难听。
我当然没有参与,但是也没有阻拦。
我有什么资格和力量阻拦呢?
我现在想起这事儿的时候还有些遗憾,我当时怎么就不能鼓起勇气制止那些人呢?
懦弱,我就是一个懦夫!
人们数落完老曹之后准备走了,老曹一直没有辩解,即使在他们指着他的鼻子说他人穷志短的时候,他仍是没有还一句口。
可是当这些老师们发泄完怒火,准备离开的时候,老曹却突然来了勇气,几步走到门口,张开双臂,挡在了出口:
“你们不能走,书上已经签了名字,你们不要我卖给谁去啊?”
“哦,还讹上咱了?”
“是穷疯了吧!”
…
“老师们,我要的只是本钱啊!按定价算的话二十元一本呢!我只收你们十元啊!”老曹刚鼓起的勇气又烟消云散了,换回了近乎乞求的语气。
“这不是钱的事,在街上遇到乞丐,我还扔个十元八元的呢,十块钱谁会当回事!问题是,你这是耍无赖啊!”
“李主席就不应该让他参加这次笔会,少交一百块会费,还不是占了咱大伙的钱,现在又要讹咱们!”
“走,别搭理他,想钱想疯了!”
“走!”
…
“别走!”老曹又重新鼓起了勇气。
“你们不买,书就算废了,你们不能就这么走了,这书你们必须得买!”
我虽然不赞成老曹的做法,但是却很理解和同情他。
他的境况都那样窘迫了,还要自费出版诗集,可见他对诗歌的喜爱!
出版诗集的钱都不知道是怎么筹的,他要个本钱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李德全上来了,人们纷纷数说着老曹的不是。
老曹就那样低着头,静静地听着,一句也没有反驳。
他的样子很可怜,一个男人,为了一本诗集,就低下了头!
“老曹,我怎么说你好呢?你都这个年纪了,和我岁数差不多,我是真不好意思责怪你什么。可是你这事做得也太不地道了,都是一个圈子内混的,怎么能要钱呢?再有,费用你少交了一半,本身就占着大伙的光,怎么还能要书钱呢?你可叫我怎么说你好呢,你说说—”
这是李德全说老曹的话,我就站在旁边,一字一句都印在了脑子里。
李德全用手指点着老曹,每说一句都要点两点。
老曹低着头,脸红到了脖子,像个胆怯的小学生做错了事情,担惊受怕地承受着老师的责骂。
李德全每说一句,他便点一下头,似乎责任完全在自己,全是自己的错。
李德全终于停止了责备,收回了手指,抹了一下嘴角边的白沫子。
他以为这一通劈头盖脸的攻势,老曹应该完全承认错误,给大伙道个歉,就完事了。
没想到,他刚一说完,老曹的勇气又膨胀了:“李老师,这书我是自费出版的,我只是要了书号的费用和印刷的费用,只是要了本钱啊!”
“这么说,你坚持要钱了?”
“都给他们签名了,他们不买,我也卖不出去了啊!这十三本书就废了!”
“什么书?拿来我看看!”
老曹毕恭毕敬地双手捧着书递给李德全,他希望李德全能够认可自己的作品,进而改变刚才的决定,最好能帮助自己把书钱要出来。
李德全是搞诗歌的,所以拿着这本诗集,像一个资深的评论家要对一部作品给予高屋建瓴的指导一样煞有介事。
看李德全这么认真,老曹心里有了点儿底,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作品还是有些自信的。
没想到李德全翻了两页就把书合上了,用书指着老曹:“我还以为什么经典的著作呢!就这也敢出专集,还敢签名售书?我们这些专门搞诗歌的名人都还没有出专集,你倒是不怕人笑话啊!哼!”
李德全说完一扬手,把书丢回床上,扭头对还在窃窃私语的人们说:“吃饭去,别在这闹了!”
说完,他先走出了房间,向一楼餐厅走去,后面跟着刘明和汪明顺。
三个主席走了,人们也便停止了议论,陆续离开了老曹的房间,去一楼餐厅用餐了。
老曹站在床前,傻傻地看着人们一个一个离开,没有阻拦,没有动一下,只是不停地念叨着:“有本钱的,我只要了本钱啊…”
餐厅里,饭菜已经上齐了,因为老曹这事,耽误了大伙用餐。
在酒席上,人们又不免议论起老曹来,说的很难听,很尖锐,说实在没有看出来,那么老实的一个人,却能干出这事来!
我突然意识到,从开席到结束,老曹一直没有下来。
是啊,还怎么下来呢?下来了,跟谁坐一桌呢?
现在这件事情,来参加笔会的人都知道了,人们都在谈说着这件事,他们已经把这件事情当做谈资了。
午餐结束了,我端了两个干粮和一盘没怎么动过的菜,上了二楼,直接进了老曹的房间。
老曹正趴在桌子上,清洗着刚刚用碳素笔签到诗集扉页上的字迹。
尽管他十二分的小心,一百分的认真,还是留下了些许的痕迹。
看我进来了,他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只是向我点了一下头,示意我坐下。
我把饭菜放在桌子上,让他先吃饭,吃完了帮着他一起清洗。
“你的诗写的不错呢!”我想鼓励他,其实更多是安慰!
我不愿看见他这么冷清,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受过的孤独和寂寞。
“我自己也觉得不错,上学那会儿就读海子和顾城的诗,又研究了几年,终于有所悟,也学着作了一些。”
一说开作诗,老曹又找回了许多自信,话也多了起来。
“太难了!为了这本小册子,我现在一无所有了!”
老曹说完望着那十几本诗集,发了一会儿呆,像是在回忆过去难忘的经历。
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他是经历了太多的磨难。这个可怜的男人啊!
“不过还好,我还有她,她现在就是我的全部了!”
老曹一边嚼着干粮一边深情地望着那十几本诗集。
老曹吃完了,我帮着他一起清洗了书籍。
临走的时候,我提出要买他的一本诗集。
我这样做,不仅仅是因为同情一个诗人,…
老曹最后并没有卖给我一本诗集。
他送给了我一本他的诗集。
我在老曹的房间坐了很久,跟他谈了许多。
我没有想到,看起来很木讷的老曹,居然十分善谈。
特别是谈到诗歌的时候,他就滔滔不绝了。
倒是我,只有听的份儿了。
除了诗歌,我们还谈了各自的身世。
我也更加知道了老曹的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