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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灰色的童年和极度压抑的青春期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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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毕竟年长,有些顾虑,我却执拗地认为:那些警服,那些枪支,总不会是假的吧!

还是那句话,也真是走投无路了,父母决定去试一试。

临行前,还以考学的名义摆了宴席。这是旧有的风俗,我第一次参加高考,父母就盼着能摆这样的宴席,可是我让他们失望了。他们只能心情沉重的去参加别人家摆的宴席,看别人兴高采烈、欢声笑语,听乡人对别人家的孩子发出的声声赞美。

同样,我第二次参加高考,他们同样期盼着能摆那样的宴席,同样,我又让他们失望了。

没办法,他们不得以以这样的方式和名义来摆宴席。

席间,有人问我考的哪个学校,我就含混其词地说是湖南人民丨警丨察学院,其实哪有这样的学校呢?还好,他们并不深究!

可见,越是貌似忠厚老实的人,有时候越是靠不住的!

记得好像是9月份的3或4日,母亲带着我登上了南下的火车。在我的印象中,她似乎有十几年没有买过新衣服了。这一次,为了送我,特意买了一件新衣服,其实也是很廉价的。

我并不能开心起来,因为我知道这是怎样的一段旅程,那个学校并不是真正的大学,我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火车在北京站停下了,需要倒车到北京西站,再坐车。到北京西站的时候好像是后半夜两点多,售票员是一个快五十岁的老女人,可能是没有休息好,一脸没好生气,语气也很生硬。母亲陪着小心和笑脸,在那个小小窗口,把钱递进去,再接过票来。其时,我已经很心疼她了,更恨自己的不争气,连累她如此。

去湖南株洲的火车要第二天上午才能开,可是我们是不能住旅店的,只能在候车室里坐着。

如果真的是去读大学,心情是美好的,自然是无比激动的,这里面也包括了对前途的向往和憧憬。

但是,我踏上的这条道路是没有什么前途而言的,我即使再自欺欺人,也还是能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

因此,一整夜,我坐在椅子上,胡思乱想着,一动也不愿意动。

第二天早上,母亲情绪稍好,还有些兴致,说要出去看看,她已经走过了五十年的人生,还是第一次来北京,要出去看看。

可是我却没有心情,懒得动,竟没有陪她去。她只是自己在车站附近转了转就回来了。

我现在还很后悔,我是很自私的,怎么就没有陪着她出去看一看呢?!

十几年过去了,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机会,陪着她去北京好好看一看。

我的心绪很乱,心情很糟,一句话也不愿多说,火车是无情的,轰隆隆的只管前行。渐渐地,渐渐地,车窗外的世界不是了我曾经熟悉的样子,全都是很新鲜的。

景色是很不错的,我的心却越来越沉重。我知道我离家越来越远了,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这种感觉让我阵阵心酸。

外面田野里的作物有玉米变成了水稻,车厢里面的曲子也换成了江南特色的小调。我知道,我离家越来越远了!

在火车上,发生了一件事情,直到现在,一回想起来,我都会很心疼很心疼。

母亲从家里面带了几个煮鸡蛋,预备在火车上吃,这样能节省一些饭钱。

列车不知道行驶到了什么地方,总之外面是漆黑的一片,也不知道时间,旅客都东倒西歪的睡着,我也累的不行,靠在座椅上迷迷糊糊的打着盹。

我突然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母亲不在我的身边。我第一反应是去厕所了,所以也并不怎样着急。

果然,不多会儿,她回来了。

我看见她皱着眉,很痛苦的神情。

我问她怎么了,这才知道,原来那些鸡蛋已经坏掉了,可是她舍不得扔掉,硬着头皮吃了下去,可是,终于忍不住,全都吐了出来。

我无法想象她当时的痛苦,我只是很心疼,很心疼……

我的母亲呵!

忘记过了多久,大约是两天左右的时间,火车开到了湖南省株洲市。

在车上,对面的一个叔叔,我到现在还能形容出他的模样。

也是五十岁左右,是江西人,送姑娘去长春读大学返程回家。

看穿着也能看出,家境也不好。午餐的时候,他从那个小布包里面摸出一个很大的包子来,用两手捧着吃,吃几口包子,喝一口自带的茶水。

不过他的心情应该是还不错的,毕竟他的女儿是去上真正意义的大学,所以,他是有希望,是有盼头的。尽管自己苦点,只要有希望在,就什么都在!

母亲却不一样,她看不到什么希望!

我和母亲在株洲火车站买了票,登上了去往冷水江市的列车。

那时还是2002年,开往县级市的火车都是老旧的绿皮子火车,没有空调,只有几个摇头的小风扇,似乎也很不情愿,摇摇摆摆,犹豫不定。

我们对面坐着几个年轻小伙子和小姑娘,年岁和我相仿,应该是本地人,说说笑笑的,很是热闹。

母亲问他们到冷水江市有多远,他们很热情,告诉母亲有十七站呢,每一个小站都会停下。

忘记了是我先开的头,还是对方先说的话,我也和他们中的一个姑娘聊了几句。说来也怪,只说了几句话,沉闷的心情却释放了一些,女人,真的是有无穷的魅力!

可是,我刚有了些兴致,母亲却拉着我走开了,别寻了一个座位坐下。

我见母亲神色有些慌张,就问她怎么了。

母亲的回答,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每一个字都还记得。

“你没听见她管他叫老大吗?”

我一愣,随即明白了,是的,有一个小姑娘对一个小伙子说过一句:老大,你——

母亲居然把这里的“老大”等同于黑社会里的老大了,我有些哭笑不得,跟她解释了几句,这只不过是年轻人开玩笑而已。

母亲却很执拗,固执的说我什么也不懂,坚决不再回去坐。

我也没有办法,只好随她,只是在心里想着那个姑娘姣好的脸庞和妩媚的笑容!

这是我从离开家,踏上火车,一路走过来,第一次心情放松了些,可是却很短暂,就被母亲打断了,可是,我不怪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约是后半夜两点钟的光景,火车驶进了湖南省冷水江市火车站。

我和母亲下了车,在车站里给学校那边打了电话,他们答应过来接。我和母亲忐忑的坐在车站里面等着。

这第一次离开家这么远,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等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来接。母亲也是。所以我们都惴惴不安着。

没过多久,来了两个人,二十多岁光景,也就比我大一二岁吧,穿着夏季的军装,操着一口很别扭的普通话,跟我们问好,然后说要带我们去旅店休息,等天明了再去学校报道。

我没有多虑,拎着提包跟在他们后面,母亲显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她很不放心,可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忐忑的跟在后面。

那人开着一辆吉普车,把我们拉到了一家旅店。告诉我们好好休息,明早来接我们去学校。然后就离开了。

那一夜,我睡着了,睡得还不错,太累了。

第二天早上,天大亮了,母亲叫我,我才醒过来。

他们已经过来了,还是昨晚那个小伙子。依然很热情、很客气。

还是那辆车,把我们带到了那所x南军事体院。

其实,这里离市区已经很远了,大约十五分钟的路程。

沿着一条上坡路上去,就是学校的大门了。很普通,类似于农家的那种铁门。右边的门墙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是x南军事体院。

如果我还能有些判断力,如果我能冷静一些,如果我还能清醒一些,我就应该毫不犹豫的拉着母亲离开,踏上回程的列车,即使不知前路在何方,也不会留在那里。

可是,我天生懦弱的性格,注定了我不会有很好的判断力。在那样的境况下,更不会有很冷静的分析。

不过似乎也只能这样了,真的回去?怎么面对亲戚们的质疑得眼神?我很怕,真的很怕!

在这之前,我没有离开过我出生得那个小县城,因此,也没有见过真正意义上的大学。

既便如此,我也还能看得出,这哪里是什么大学呢,大学应该不是这样子的,大学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当然,母亲也没有离开过那个小城,也没有见过大学,也一样害怕回去面对亲戚们质疑的目光。

不过,母亲毕竟上了些年岁,经过的事情多些。

那个同样穿着夏季军装的三十岁左右长的还不错挺白净的女人让我们交学费的时候,母亲还是留了个心眼儿。

跟那个女人说,家里困难,钱还没有凑够,只借到一千块,先把这些交上,回去之后筹够了钱,马上就打过来。

学费是6428,这个数字过去十几年了,我依然记忆犹新,清清楚楚。人生就是这样,有很多大事,当你走过了可能也就不放在心上,慢慢的遗忘了。但是一些小细节,或许只是一个微笑的瞬间,或许只是一个数字,或许只是一个词语,你可能都会记住一辈子,时常回想起来,当初的感觉依然在。

那个穿着夏季军装长得还不错挺白净的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倒是挺温和,没有显出为难和拒绝,一边接过钱来,一边说回去之后尽快筹钱。

我到现在还很佩服老娘的智慧,因为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都纷纷离开了,那些交满了学费的同学去找所谓的校方退学费,却丝毫未果,整整六千多元打了水漂了。要知道,两千年初,这些钱,对于来到这里的这些学生们的家庭来说,是不小的数字了。而我只损失了一千块,后来我每每提及这件事情的时候,都会夸奖母亲的智慧,母亲就略带得意的微笑了。

交完钱之后,他们要送母亲回去了。现在想来,他们可能是故意要尽快把家长送走,怕家长待时间长了发现他们的破绽。

我突然意识到母亲要走了,我要一个人留在这里了,留在这个离家几千公里的陌生的地方,留在这样一个不知道会怎样的环境里,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一下流了出来。

那个穿着夏季军装长得还不错的挺白净的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看了看我,说道:“男子汉,坚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