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个小时后,在东北部灰暗的黎明中我回到了我的公寓。坐到电脑前,我先打开我的EMAIL,同时打开一个在线监视股票的窗口。
我说过我醉心于股市已经有好几个月了,那段日子,每天下了班,就会把自己扔到一个股市论坛里泡澡,把股票的技术术语都摸了个清。我的好赌天性再次被巨大的股市新大陆的诱惑给激发得淋漓尽致,终于忍不住在ETrade(一个线上炒股工具)里放了些钱,小玩儿了几把,凭借着我对数学统计学包括金融领域的一些知识,我象一个新上桌的赌徒,手气还是相当不错,挑中的股票涨势喜人。
我开始想象自己把炒股作为正式职业了,本来这工作也就是混口饭吃。如果这个股票帐户里可以每两个月翻一倍,两年就是4000倍!于是我开始搜索可能疯长的股票。
什么技术参数都被我抛在脑后了。几个月前买了一支类似现在伟哥一类产品的医药股票,选它也是因为研究后觉得花里胡梢很有前景,并被它所吹嘘的即将要进入第二期研制的利好消息给冲昏头脑,从一块不到涨到两块,又一路冲到四块,我的赌性在那时候一览无余,我只管下注,不计较筹码,前前后后搭进去近乎上万股。直到后来才知道所谓的此产品无非是在男人那玩意儿上事前扎根针,灌点某种胶,说是效果会很好,能金枪不倒好几小时。
但是我并没有放弃对这只股票的占有。虽然公司可能是扯蛋,但股票升得好啊。只要有人要买,管它公司是干啥的?在去南方前,这只股票还在5块的样子,我又往里冲了1000股,只打着如意算盘,等8块的时候,我就把它全抛掉,根据我的观察和分析前段时间的涨势,我有把握信心这只股票年后可以如我所愿。
在电脑前敲进这支股票的代码,出来的价钱是$2.88,原来那个所谓第二期研制被无限期延迟了,估计本来就压根没有。在四点收市前我把它全抛了,好歹帐号里还剩下弱水三千。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想起凌晨自己差点死在大雪纷飞的异乡,这一切似乎都变得可有可无了。又或许,当人真的变得一无所有的时候,反而会回归平静的心绪,不再急功近利,要想成就他,就先夺取他所有的一切!唯一的后遗症,就是我以后再也不碰经常随谣言大起大落的生物科技股票了。
觉也没睡在桌边坐了一天,先把跟工作有关的EMAIL处理掉,这才想起去查EMAIL里别的信件,打开的时候扫了几眼,看见陆燕红发了无数封邮件,当时忙着折腾股票,钱嘛,对男人来说永远比女人重要,现在才顾得上看。女人发起神经病来连周围的东西也跟着一起发神经。她的信塞满我的信箱,足有几十封,我没有兴趣一个个看,只点开了最后一封,时间是昨夜她给我通完电话之后。
信里无非是声泪俱下地讨伐我的负心行为,我只是看,没有想法,似乎也不是很心痛,直到最后,她的一句结束语,“康南!我会让你后悔!”让我一下子跳了起来。似乎不应该不去在意她,毕竟她真心爱过我,而我,正如我所说,我有人格洁癖,总是希望可以尽可能维护我高大全的形象。
我看了看时间,下楼驱车赶至她的公寓,公寓外面有个大门,我按了大门铃上她房子的按铃,没有人听。我绕着整个公寓转到她住所的阳台那面,好在她住一楼,我敲了敲她的玻璃落地门,门和窗都是百叶窗帘挂得严严实实的。还是没有反应,我不知道这个时候她会去哪里,按理说她应该下了班,这个时间会在家中。
我悻悻走回自己的车边上,随眼往那个公共的大垃圾箱瞥过去,回身的工夫,突然一个机灵,象想起什么一样,我再度瞥了眼那个垃圾箱,这一眼,大吃一惊,三步两脚跨过去,在垃圾箱最顶部是房客们今天最新扔的垃圾,而一大包,正是陆燕红的东西,我认得,一个大花瓶,几个玻璃相框,那些都是我曾经送她的礼物。
清楚地记得那夜嗨到极致的陆燕红喘息地从我身上下来,咬着我的耳朵,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地跟我说,“康南,你以后要敢对我不好,我把你送得东西都扔了,然后死给你看。”
这个世界还会有谁相信杜十娘的故事啊,我一笑,拦腰抱着她,拧着她丰满的臀部,“把百宝箱给我留下再去。”
“切!别不当真,敢背叛我,我就要让你后悔,想起我来就疼,疼一辈子。”
想到这里,我快速奔到她寓所后阳台门,透过百叶窗帘缝隙,我看到她平时穿的鞋都整整齐齐放在一进大门的地方,我眯起眼睛使劲想看的更多。一来天色已黑,视线不清,二来视角也的确太窄。我拿出手机给她的手机打电话,并侧耳倾听,我能听到屋子里她的手机响铃的声音,但房子里没有动静。她要离开不会不带手机。
我有些慌了神。我急忙奔到公寓管理室,激动而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要他们帮我打开陆燕红寓所的门。我的紧张程度在他们看来不象是开玩笑。我们一起打了911后,一个印度小伙子带着我去了陆的寓所大门。在敲击半天没有声响后,我们毅然撞开了房门。
屋子里一片昏暗也是一片的诡异,诡异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情绪攫住了我。我直觉般地一脚踏进卫生间……
陆燕红头朝下合衣歪倒在浴缸上,一半身子在外,一半身子浸泡在满是泡沫的池水中,很多很多的泡沫,很久以前,我们就喜欢洗这种泡沫浴,她喜欢那种被泡沫堆满的感觉,而现在,那一池的泡沫比以前更多,但却被陆燕红手腕上倾泻而下的鲜血染得血红血红,那一朵朵血红色的泡沫堆砌着,宛若天边濒临垂死的如血残阳。
3
陆燕红的葬礼都是任远在替我张罗的,任远是我的死党已经好多年了。是我在M大转计算机系后的同学,这小子的性格比我油滑,有无穷多的精力,也有无穷多的点子。
他是从天体物理转学了计算机,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对金钱的追求和想法。他的热情和能量也永远象彗星撞地球一样巨大,可是太巨大的后果也许就是一切皆成灰烬。反正到目前为止,我没有见他发过财,而他所有曾经有过的激情和点子连灰烬都不剩的只冒过几许青烟,然后随风散去。
但是他的那些个闪光点终究还是一次次让我们为之兴奋和疯狂地发过几天白日梦。凭着他的巧舌如簧和热情,在学校里他就成了中国同学会的主席。工作后,又成了我们这个小镇华人的精神领袖。说是领袖,在我看来都是些婆婆妈妈的烂事,组织个啥去大使馆声援啦。哪位省部级领导来小镇观光,捧个花去机场欢迎啦。
我曾经耻笑任远,现在竟然沦落到从居委会大妈身上找领导干部的成就感。任远不屑,大笑,“你丫别瞧不起,我告诉你,终有一天,这居委会大妈也会跟民办教师转正一样,成为政府部门的一个领导!”在多年以后,事实告诉我他是对的。
这次多亏了任远的帮忙。陆燕红的突然自杀让我震惊和惶恐,除了帮助警察做一些调查工作以外,我基本跟傻子没什么两样,下面该怎么办,怎么运作,我一点概念都没有。当务之急是要通知到燕红的家里人,我这才发现我统统地不知道,燕红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任何关于她家里的情况,如果不是有一天看她填写一个什么表格,其中有一栏家庭成员,我几乎要以为她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
“嗨,你小子可不像话,见过酷的,可没见过你这么冷酷的!好歹人跟你上过床,你对她的事情就这么不上心?现在人可是为你死了!你是真的不了解她啊?那你招人家干嘛?!”一天,任远在外面扒着我车窗户,往里探头,翻着白眼儿冲我叫嚷。
每到这种时候,我就装哑巴,把头一低,心一横,任人评说。是啊,人都死了,罪,自然都得活人承受了。
看我这样,任远也不忍,“算了,算了,别装着你那无辜样了,我再去别处打听一下吧。”顿了一下,他补充一句,“对了,提前跟你说好,找不到家人,燕红死后的所有费用全都你出啊。”
“靠!找到她家人,这笔费用也老子出了!”我甩下一句话,猛踩油门,车子打了个屁,蹿了出去。
几天后,任远告诉我,陆燕红父亲早就去世了,国内只有一个老母亲,身体不好,年纪也大了,不方便过来出席葬礼,但她有个妹妹在南方一所学校读书。这两天就会赶过来。燕红竟然还有个妹妹在美国?看来我真是对她太不上心了。与此同时,我拿到了法医的报告,确定陆燕红是自杀身亡,遗体可以自行处理了,做为目前陆燕红的直接亲人朋友,警察交给了我陆燕红的一大包重要的遗留物件。
我看了一下,除了一些身份证明和工作材料外就是一本日记了。存了私心,我扣下了那本日记,直觉告诉我那本日记与我有关,龌龊的我不喜欢它落到别人手里,从而影响我高大全的形象。其它的东西我重新包裹好,等着葬礼过后交到她家人手上。
葬礼前我终于有机会读完了陆燕红全本日记,发现自己头一次这么完整地了解她,甚至了解一个女人的内心世界。与其说陆燕红的死是对我们感情的绝望,更不如说她是对这个世界的一份绝望。她的颓废由来已久了,甚至在认识我之前,用她自己的话说,认识我,不能改变死亡的最终命运,只不过延缓了一下死亡的脚步。自杀前,她就给自己订下了目标,
如果给我打满20个电话,我接了,并言好,还会让她留下生的希望。
如果打满50个电话,我接了,并言好。会让她含着泪,在痛苦中挣扎着活下去。
如果打满80个电话,我接了,并言好。她会离开这个世界,但她不会怨我。
如果打满100个电话,不管我接不接,她会成为我一生的疼痛。
我站起来查看我的电话记录,最后一次跟燕红的通话正好是100个……
我是一个浪子。陆燕红的死让我充满了内疚。我不爱她,到现在我都没有爱上她,我内疚是因为我对一份情感的阳萎。我还会再爱吗?想到这里我很恐惧,动了真情后那种针锥的疼痛只在10多年前自己的初恋身上有过一次。那个女孩子,让我苦恋苦追了若干年,毕业后,我们分到一个研究所,我几乎把所有的暧昧当成了一种确实的爱情表白,并为此意淫陶醉着。
直到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一个比我高大,比我沧桑,比我成熟的男人站在我们办公室门前,而她象个幸福的鸭子一样冲过去,含情望着他,让我的心如千针穿透一样地疼起来。疼得我来不及打招呼就冲到厕所,蹲在那里,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那么疼过。能让一个男人疼的女人,未必是一定要上过床的。我的心在红尘中被浸泡地包起一层层厚厚的茧。
文章地址:http://www.4721.com.cn/Direct4/2818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