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是第三者。”子祺转脸看着窗外,面无表情地说着。
她的回答那么坦率,倒是让我无所适从,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我不再多问。只是心里对燕红的性格形成越来越清晰。没想到我竟然会在她死了后慢慢了解她。
在子祺的执意要求下,我们只找了个麦当劳店里坐了下来。她说她姐姐刚去世,她没有心情单独在环境好的地方跟我吃饭,那会让她感觉象约会而不是办事。
我尊重她,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子祺有了强烈的好感,我承认外形也有一定的因素,男人到底难逃‘色’关,子祺已经高出我对女人审美的平均界线,但更重要的是她柔和,善解人意的气质下所裹藏的果敢和干脆,她的善解人意就在于每次她都能很敏锐地捕捉到我的情绪,然后装作不经意地解释一下抹去我会显出的尴尬,而她的干脆又会在我略显犹豫的时候,十分果断地拿定主意,让我无法抗拒。很奇怪一个女孩子身上可以把这两种极端的气质混合得那么完美。
“燕红死之前跟你交往了多久?”子祺坐在对面,拿着杯可乐,望着我。她很聪明,以这句话开头,而不是一上来就咄咄逼人地让我交代是如何逼死陆燕红的。
“断断续续有两年。其实燕红的死,我责任不小,我没有注意到她会有这么极端的情绪。”我的愧疚是真诚的。
子祺顿了顿,“你……注意不到。”
“什么?”
“我是说,你不可能注意到的,你如果能注意到,她也就不会死了。呵呵,你不爱她了,这个你不用解释,我都能看出来,我姐姐到目前为止变得一厢情愿。对于一个你不爱的人,怎么做,你都不过分。只是,你行为的不干脆,让事情越变越复杂。”
“我怕太干脆了,你姐姐会死的更快。”
“未必!那是因为你的不确定让她陷的太深!人的失望是因为她的投入太大,收入太小,小到她不能负荷就成了绝望!你如果可以早一些表明态度,也许一切可以不一样。你不做,不是你够善良,而是你的虚荣心!被一个自己并不讨厌的女人爱着,多少感觉会不错吧?!”我惊诧于子祺这么犀利的言辞,直指人心。
“不要用女人的虚荣心来衡量我,我没那么大虚荣感,在感情上,男人总是不愿意过分刺伤女人的自尊的。”
“不愿意和主动迎合是两个概念,你们交往两年多,我不觉得你从头到尾都是冷漠无动于衷的。燕红虽然偏执,但自尊极强,如果你没有任何表示会让她误会,她早就离开你了。你不过是后来慢慢发现不合适,想全身而退却难度太大了罢了。”
“一个自己不讨厌的女人这么爱自己,我不觉得会有人可以无动于衷,这没什么错吧?”
“……”子祺愣了一下,随后说,“你没错,唉,其实,是命!刚才跟你说过,我父亲是第三者,在我8岁的时候就娶了燕红的母亲,那时候我母亲刚去世一年,我真的没有办法理解,燕红也不能,她甚至到成人后都无法原谅她母亲的,人的情感会变的,20岁,30岁,40岁,每个时期都在渐变。我真的不知道,变了后是继续守着一个无爱的‘义’人道,还是跟自己真正的爱相结合更人道。直到我看见我父亲在医院,病死在燕红母亲的怀里,很安静,两个人都很安静,眼里全是幸福。我欣慰的同时也再度困惑,人,究竟应该守住什么?捍卫什么?”
“……”太深奥的问题,我突然不知道如何作答,我的人生没那么复杂,我只求赌,把我的希望和所有的情感孤注一掷压在一个点上,赢了,我大赚,输了,我愿赌服输。
“明天的葬礼都安排好了吗?我学校里前段特别忙,没来得及关心一下,一直让你费心,葬礼需要多少费用?”子祺看我不说话,转了个话题。
“费用的事情你别操心了,你这样还让我活不活了?”我没啥好气的。
子祺想了一下,“可是我不知道燕红会不会开心由你来出这笔钱。”
“我们为什么不能想象着她开心,来让我们自己也开心起来?”我反问
子祺忽闪了两下大眼睛,不作声地默许了。
又坐了一会儿,子祺说要先回宾馆了,是任远派人把她接到葬礼附近的一个宾馆,她叫了个出租到我住处。由于明天葬礼一完她就赶回去,出租,任远也已经安排好了。所以她也就没有自己租车。在送她回宾馆的路上,她说,“其实,我今天也算很龌龊地吓了你一下。”
“吓我?!”
“这身衣服。”子祺指了指那件驼色的大衣,“你不会认不出吧?一年前我来看她,南方用不着这个,她看我冷,没衣服,就给我的。我基本是故意,想用装的鬼来诈出你心里的鬼。”
“噢?呵呵,诈出来了吗?我心里的鬼什么样?”
“当然,你的心鬼就是愧疚,如果你表现如常,真的连愧疚都没有,我可能拿了东西就走了,彼此不会有什么交谈。”她一边说着,一边低头拿支笔,在膝盖上垫了张纸,唰唰写着什么,长发滑落,遮住她半边脸,非常安静和柔和。下车的时候,她把写好的纸条递给我,“我的联系地址,电话和EMAIL。万一还有什么关于我姐姐的事情需要我处理的,赶紧联系我好了,明天忙忙碌碌,忙完我就得赶飞机去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我接过纸条,看了一下,随手扔到座位上,跟她挥手再见。赶回家已经不早了,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天气竟然出奇得好,太阳当空照,一点也没有阴沉多云的感觉,看来燕红的死连老天爷都觉得不够冤。我找了一身黑西服穿上,赶到了葬礼现场,前面是燕红的大幅标准照片,安静而恬淡地看着这个世界。照片下面是盖着盖子的棺材,我没有勇气去看,最后一次见燕红的脸是在警署认尸的时候,那张惨白没有血色,饱含怨气的脸,让我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
任远和子祺都已经在那里了,任远拍拍肩让我自便,子祺只是淡淡冲我点点头。在边上站了一会儿,看到大部分燕红的朋友同事陆续来了。我突然有些尿急,奔进后面的男厕所,哗哗地放起水来,痛快地正抖着我那玩意儿,就觉得旁边厕所门一开,进来一穿着湖蓝衣服的人,我扭过头,竟然是一张花容失色的脸,“啊!对不起!”
那个姑娘慌乱地冲了出去。我系好裤带,也出门,只看到她消失在旁边女厕所门里的背影。
葬礼要开始了,任远已经站在台上要念悼词。我旁边一个女子向远处一招手,“周倩!这儿!快来。”
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那个穿湖蓝衣服的女人款款向我走来......
6
葬礼不长,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燕红的世界本就简单,同事虽多,朋友很少,外表热闹,内心寂寞。我看见了很多淡淡滑下的眼泪,我不认为那是为了燕红,更多的是借此缅怀自己内心孤独寂寞的一面。任远和子祺很给我面子,整场都没有跟众人提我的名字,也没有介绍我。只说燕红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并未得到及时的缓解和帮助。从陆燕红自杀以后,我的悲痛真的很少。
更多的是比较愧疚,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过于冷酷。忙完葬礼,子祺跟任远交接了一些事情后,就匆匆告辞。在门口,她回望了我一眼,那一眼,让我心跳,因为我似乎从那纯澈而平静的眼神里看到了些坚定和承诺。承诺什么?只是一种感觉,我说不清。
人都走得差不多,任远过来,在我身后,“走吧,尘归尘,土归土,生活还得继续。吃饭去吧。”
这顿饭钱我出是跑不了的。“去哪儿?”
“太平洋自助餐”任远报了个饭馆的名字。
这么悲痛的日子去吃自助?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任远显然明白了我的意思,装作沉痛地一拍我的肩膀,“同学!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多吃点儿!”随后在我耳边低语,“喂,我可够朋友的,为你省钱呢,7,8个人呢,要点菜吃可控制不住。”
“省钱?!哈,你丫是自己想吃了吧,别找借口,人都在哪儿呢?一起去吧!”我伸手一抽他脑瓜壳子。打死我都不信这个猥琐男会为我省钱,太平洋自助的价钱可不菲,晚餐10块一位呢,真要省钱,附近5块多一位的‘中国自助’早能打发了。
分开几辆车来到指定餐馆,我这才注意到任远被一群女眷包围着有说有笑就进来了。我有些愕然,不过这家伙喜欢跟女人堆里混早就是出了名的,本身喜欢拾掇一些婆婆妈妈的烂事,自然就会有一些比较‘女’的气质。这点我钦佩。更厉害的,任远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泛酸,什么时候可以装个深沉来讨女人的欢心。就跟那发了酵的馒头,适当的时候发起来,蒸出来的效果就是不一样,白白胖胖惹人喜爱。我是不行,不是碱大了把正常细菌都杀死了,就是酵母不够,根本是死面一团。
由于是自助,我到了地方自己抄了盘子走去装吃的了,饿了一天,前胸贴后背,看见什么都想吃,很快一小盘装得快冒出来才坐回座位上,刚拿着筷子低头要吃,旁边任远一碰我胳膊,“呵呵,康南,急什么?这么多女士还没优先呢,大家忙这葬礼够辛苦了,来,我自作主张叫了几杯鲜榨果汁儿,以此带酒,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吧。”
靠,这孙子真是不花自己钱不心疼啊。一杯鲜榨汁儿的价钱快赶上一顿自助的价钱了。我自认不是小气的人,更何况,这次的确是一帮朋友替我把燕红的事情给张罗了。只是好歹任远提前告诉我一下,再说现在的确需要钱的时候,这么哗哗地流,肉还是难免会疼的。我也笑着举了举杯子,“不好意思,太饿了!忘了礼节,这里先谢谢大家了,我是康南!陆燕红,任远的朋友。”这才注意,7,8个女士里面,竟然有误闯男厕所而无意偷看了我的周倩。
“你是康南?!陆燕红的男朋友吧?!”周倩看着我发问。
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这位是?”任远反问周倩,借此把我的尴尬挡开。
“哦,我是周倩,跟燕红一个公司的同事,学化学的,我跟小雪她们一起来的。”周倩指了指旁边另一个小肿泡儿眼的中国女孩儿。
“啊,小雪的朋友啊!我叫任远!以后有什么难处可以找我,我这里还是认识不少人的。”任远自我介绍一把,同时不失时机地显摆了一下自己泛滥的人际关系。一起这么多年,这小子一翘屁股,我就知道他下面要出什么。在漂亮女人面前,任远总是不自觉地显出一种真诚的骚样儿。凭心而论,周倩不算惊艳,长得只能算周正,不过在一堆恐龙围绕的美国,她已经高过平均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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