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崎说:“老师,对这个姚厅长,学生也有个办法。”森田示意他说,尾崎说:“学生可以找到中国的高官,叫他们免掉姓姚的官职。”森田说:“还有呢?”尾崎说:“还有?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开采权已经批给中国人了。”森田摇摇头说:“看来,你真忘了自己是帝国的军人。”
传文丧着脸,从四味楼二楼下来,那文瞅见了问他:“你怎么下来了?”传文说:“待上面干什么?”那文说:“陪咱爹他们多喝一会儿啊,说会儿话。”传文说:“开采权批下来了,人家高兴,我算干什么的?”那文说:“你算干什么的,你是老朱家的人!”传文说:“老朱家的人,也分三六九等,咱爹是山河矿的总经理,老三是副总经理,我,家里的长子,连潘绍景都不如,人家还当上个副总经理。”那文说:“那不是大伙选的吗?再说,开煤矿的事,你压根就没参与,丧什么脸子?”传文说:“我当初不参与也是听咱爹的。”那文说:“咱爹不改主意了吗?他改主意了,你就得随后跟上!老是这么往后,哪年哪月山河矿能有你的位置?”传文说:“那你说怎么办?”那文说:“明个儿是山河矿正式成立的日子,你给我好好张罗着,再嘟嘟着这么张猪头脸子,别说我当众叫你下不来台!”传文不放声了,闷着头往一边走。那文拽住他说:“听没听见你?”传文哼一声道: “耳朵没聋啊。”
第二天头午里,伙计们忙着在饭店里外布置着。传杰戴了一顶崭新的礼帽,在院子里踱步,口里念念有词。传文从屋里拿了张纸单,一迭声地喊“老三”。传杰转过身,不耐烦地问:“什么事啊?”传文笑了笑说:“老三,想大事呢?打搅你了,今天山河矿开工,晚上是不是要摆几桌啊?我把菜单拉出来了,你看行不行?”传杰接过菜单,扫了一眼说:“你就看着办吧。”说完,又踱到一边,传文跟上去说:“我新琢磨了一道菜,所有的配料都先用酱油腌上,再过油,等出了锅上了盘,你瞅吧,红彤彤,油光铮亮,我还给它起了个名……” 传杰不耐烦地说:“行啊,你忙去吧。”传文不舍说:“你猜叫什么名?满堂彩!怎么样,喜庆吧?”传杰没说话,低头想着事,上楼去了。
瞅着传杰的背影,传文一脸的不高兴。那文过来问道:“一大早上,怎么又拉脸?”传文说:“看没看见?老三刚干上个副总经理,就扣上小礼帽了!”那文说:“就为这点事?要是眼气,明天你也买一个,晚上的事你可得办好了。”传文说:“你还要嘱咐多少遍?当我没长脑子啊!”
到了晚上,包间里摆了几张大餐桌,桌边坐满了热河帮和山东帮的掌柜们,都是山河煤矿的股东。传文来到朱开山身边说:“爹,菜已经齐了,可以开始了吧?”朱开山说:“行啊,开始吧!”
传文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说:“今天是山河煤矿正式成立的日子,在这里我想代表俺爹说那么两句话。”朱开山转头招呼他说:“老大,今天是山河煤矿的事,你讲什么?一边去。”又朝绍景说:“绍景,这个场合,还是你来讲。”绍景说:“总经理,你说吧!”朱开山说:“你新鲜词多,你说。”不容绍景再推辞,传杰站起来说:“大伙是不是赶快鼓掌啊?欢迎咱们山河煤矿的副总经理潘绍景讲话!”众人鼓掌。传文只好撤到一边,看潘绍景讲话。绍景说:“诸位嘉宾,诸位同仁,今天,是中华民国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欣逢山河煤矿正式成立,鄙人代表山河煤矿的总经理朱开山,对诸位的光临,深表谢忱!”
致词完毕,酒宴开张,一番觥筹交错,众人皆有了酒意。传文和刘掌柜喝得脸红耳热。刘掌柜拍着传文的肩膀说:“按道理说,你应该当个山河煤矿的副总经理。”传文问:“为什么?”刘掌柜说:“你是朱家长子。应当应分的。”传文苦笑,摇头说:“咱不行啊!咱哪有老三那个能事,你看,人家人缘还好!”
传文说完,晃悠着转到传杰跟前,举着酒杯说:“老三,大哥也敬你一杯。大家伙都说你有胆量,有见识,大哥不及你呀!朱家的将来就看你了!”传杰说:“哥,看你说的,我哪有那么大能事!”传文说:“有,怎么能没有?你看看,满屋子这些人哪个人不夸奖你,喝了吧!”哥俩饮下。
传文又晃晃悠悠来到朱开山跟前说:“爹,俺祝你长寿,祝山河矿兴旺,也祝咱朱家兴旺。”朱开山见传文眼里转悠着眼泪,劝他说:“老大,别喝了,我看你像是多了。”传文说:“多什么多,不多这一杯呀!”不等朱开山举杯,自己一饮而尽,一步三摇地朝外面走去。
他回到自己屋,对着那文的梳妆镜,看见镜子里的人已有了白发,骂着说:“你是谁呀,你叫什么名啊?俺叫朱传文,俺是朱家的老大。老大是干什么的呀?那文告诉俺,家里的老大就是朝廷里的大臣、宰相,呸!朱传文啊,你还大臣呢,你还宰相呢,现如今你赶上人家朱传杰差远了,人家是副总经理,人家是爹的红人,你算个什么东西啊?”
他越说声越高,那文跑了进来说:“你叫喊什么呢?小点声。”传文说:“俺能叫喊什么?俺一个废物,也就配给人家老三提提倒了的鞋跟,掸掸长衫上的灰,俺还能叫喊什么?”那文说:“哎呀,你的出息,喝点酒,跑这来骂大街了!”传文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头栽在床上,号啕道:“俺哪还有个老大的模样啊!”那文说:“你是不是疯了?闭上嘴!”可那文越劝,传文哭得越厉害,干脆一把推开那文,冲了出去。
传文借着一股酒劲,愣愣地就往酒楼的前厅闯,任谁也拉不住,边走边嘟囔:“他们在山东老家都怎么说的,叫俺端起老大的架子来,还说把家里的事情都交给俺,可是今天呢?”那文死死地拽住他。传文就是不肯停下来,说:“不行,今天俺就想要个公道,俺憋了多少年了!什么都不要,俺也得要这个公道!”
前厅里,庆祝的股东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一张主桌边,朱开山等还陪着姚厅长说话。传文一头拱进来。朱开山问他:“有事啊,老大?”传文愣怔了,刚才的疯劲面对他爹怎么也使不出来。那文从后头挤进来,笑着说:“爹,传文是想来问问,用不用上点主食?”传文忙哈腰说:“是啊,爹,你看是下面条,还是捞干饭?”朱开山说:“那就下碗面吧!”那文忙拉着传文往外走,刚一出了门,传文又要来劲,说:“不对,我不是来问这的。”那文气得直扭他的胳膊,吆喝了几个伙计,连抬带架把他弄回屋。
朱开山送走了姚厅长,回屋问文他娘:“晚上老大在院子里嚷嚷什么?”文他娘说:“我也是后来听伙计们说的,说老大嫌咱们对他不公了!”朱开山说:“怎么不公了?”文他娘说:“说是叫三儿当上了山河矿的头头,他什么也没捞着当。”朱开山说:“这个糊涂蛋,我和他说去!”文他娘拦住说:“都什么时候了?人家还不早睡下了?再说老大那也是酒话呀!”朱开山叹一声道:“咳!这个老大,还指望着他将来顶起家里的这摊子事呢。”文他娘说:“咱就别计较了!你还不知道他,品行倒是厚道,就是心眼小了点儿。”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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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煤矿矿区内的铁路旁,一列装满煤炭的列车蓄势待发。车头上系满了红色的彩球、彩带,列车两旁彩旗招展,站满了山河煤矿的工人。传杰和绍景扯着一块长长的红绸子,朱开山站在他俩中间。绍景朝周围的工人们大声说:“山河煤矿的第一车煤就要登程出发了,下面请咱们的总经理朱开山剪彩!”矿工们热烈地鼓掌。朱开山说:“老少爷们们,今天的天气怎么样啊?”众人迎合着喊:“好,好天气!”朱开山说:“瓦蓝的天空,通红的太阳,老天爷也给咱道喜了!山河矿出了头一车煤,是大伙的荣耀,是中国人的荣耀!”绍景小声说:“大爷,您得再讲讲山河矿对于东北的发展,对于实业强国的意义呀!”朱开山笑了笑,摇摇头说:“我看就说这些吧!”说着,剪断红绸子,高声发令:“开车!”
一时鞭炮骤响,汽笛长鸣,山河矿里一片欢腾。列车徐徐起动。
然而山河人的喜庆没多久,运煤的火车又轰隆隆地开回了原地——日本陆军参谋本部命令尾崎大佐,率部以军事演习的名义,派关东军切断了山河煤矿的铁路线。运煤车是让日本人的枪炮硬硬地逼了回来。
朱开山忙召集传杰、绍景和几个大股东商议对策。绍景说:“这事,我看用不着太犯愁。我懂日语,我可以去和关东军们理论。这是中国山河煤矿的铁路,你们凭什么擅自占据?”朱开山说:“绍景,你那些道理说不动关东军,那些东西根本不听道理!”绍景说:“不听我也有办法。”说着他从腰里掏出把小手枪,拍到桌子上, “实在不行,我和他们同归于尽!”一个股东瞪他一眼说:“收起你的小枪吧!这么大的事,你找也是白找,或许关东军的演习只是三天五天的事,等等看吧!”朱开山说:“关东军都开来了,事情是不小啊!在这种事上,咱们都是穿不动大鞋的小蚂蚁啊!我让三儿去问他二哥了。咱得摸清是怎么回子事。”一会儿传杰回来说:“俺二哥打听清了,占铁道的是关东军尾崎大佐的部队。二哥已经向少帅报告了,少帅他们也开会商议对策呢。”众人听了,心里都是沉甸甸的。朱开山说:“前两天,姚厅长因为给咱的批文被停了职,这又占了铁道,小日本的路子野着呢。”
绍景骑着摩托,沿铁路急行。他一身西式打扮,又会日语,再加上一个耀武扬威的摩托车,竟然一路畅通地摸到了尾崎的办公室。
绍景大摇大摆地进了屋,看见一个清瘦文雅的军官在桌边看书,便操着日语问:“你是这里的指挥官吗?”尾崎点点头说:“尾崎俊男,官拜大佐。你是什么人?”绍景说:“潘绍景,山河煤矿的。”尾崎说:“你会说日语?”绍景说:“在日本读过几年书。”尾崎一笑道:“那也算有缘哪,里面请!”
绍景坐下,看见屋里一面墙上是一幅巨大的东北地图,地图上却悬了一面日本太阳旗,又激愤起来,径直问道:“这里是中国的领土,中国的煤矿,中国的铁路,你们有什么道理擅自占据?”尾崎笑了笑:“年轻人不要激动,激动是兵家的大忌,也是你们商家的大忌!”绍景说:“我不能不激动,你们这是侵犯了中国主权。”尾崎说:“还是不要激动,激动是要出危险的,记得你们中国的张飞不就是一激动要为关云长报仇而丢了脑袋吗?来,喝点酒,镇定镇定。年轻人喜欢日本的清酒吗?”说着给自己和绍景各斟了一杯酒。绍景说:“我今天没工夫给你谈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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