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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鳅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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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监舍国瑞见所有的犯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回到铺位后大块头急切地问:翻供了吗?他点点头。大块头放心地吁了口气,好像供是替他翻的似的。

又过了两天再审。审讯员的态度有所改变,严厉起来,指出他的态度不老实,说了谎,一个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另一个两手空空的男人实施抢劫,这怎么可能?还正告说翻供要罪加一等。国瑞有些害怕,差一点把翻了的供再翻过来,只在最后一刻咬紧了牙关。

回来后监室已经熄灯了。熄灯只是一种说法,指进入睡眠的时段,灯是永远亮着的。他躺下后一直睡不着,心里很乱,不知下次审讯自己还能不能顶过去。他有些后悔:明知没人替自己走关系,翻案又有什么意义?到头来只会加重对自己的处罚。想到这儿,他不由侧目看看睡在自己身旁的大块头,大块头没睡。大块头说句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说毕闭了眼。他想大块头不睡等着自己,难道就是为说这句“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奇怪的是真的做了一个过火焰山的梦,梦见自己穿过熊熊大火毫发无损,醒来直是称奇。

上午放风的时候他和大块头凑在一起,他把自己的梦说给大块头听,大块头咧了咧嘴。他只关心审讯,问他改没改变口供。他摇了摇头。大块头连声说这就好,这就好。国瑞心里说好个屁。他觉得应该把底兜给大块头,叫他出出主意,他就对他说了,不过没承认自己是个假老板,只说自己是在一种特殊情况下被抓,没有人知道。

因此不会有人替他疏通关系。大块头听罢嘴又咧开了,好像听见了什么喜讯,说原来是这样呵,你为啥不早说?早说早就解决了。他问怎么解决?大块头说和外面联系呵,你父母、老婆、兄弟姐妹、三朋四友,想联系谁就联系谁。

他说这里不让打电话,你也不是不知道。大块头兴奋得两眼放光说:告诉你,我有办法。他不太相信地望着他,问有什么办法?大块头眼睛还紧盯着他,说这你不用管,反正我有办法,你只说要不要我帮你的忙。他点点头,说要你帮。大块头又咧了一下嘴,随后放轻声音说你是生意人,规矩我不说你也明白。国瑞的心跳了一下,问要报酬?大块头用英语说了个Yes。国瑞问要多少。大块头说帮你联系上收一千块。

国瑞迟疑时大块头又说:别人也是这价,没因你是大款多要。国瑞说他手头没钱。大块头说这个知道的,坐监的个顶个是无产阶级。不是现在给钱,等出去以后送过来。国瑞心想自己在这里是无产阶级出去也是,可他还是认真考虑了大块头提出的这桩交易,觉得先想法出去为上,别的再说。他表示同意照办。大块头就向他伸出手,握过手就算成交了。之后大块头叫他说一个联系电话,他想想说了吴姐的手机号,能找的人只有吴姐。

寇兰给吴姐打电话时得知国瑞被抓的消息。吴姐说她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陌生人说国瑞被抓进拘留所,但事情并不严重,找个人疏通一下就能放出去,但得快,不能耽搁。寇兰听了很是焦急,问吴姐该怎么办才好。吴姐在电话里顿了顿,然后问她愿不愿意帮国瑞的忙,把他弄出来。她说愿意。吴姐说那就听她的安排:找地方洗洗澡,再找家美容店做做美容,做完了不用付款,给她打电话,她赶过去付账,然后带她去吃晚饭,见个人,别的等见了面再谈。寇兰说好。吴姐又叮嘱不要把这事告诉蔡毅江。

放下电话,寇兰心头荡过一股热流,尽管她不知道吴姐要她做什么,可她很情愿的。国瑞是个好人,很仗义,帮了很多忙,她很感激,除此还有一种比感激更复杂的东西在内心中。记得在打官司的过程中,她和他们住在一起,她和蔡毅江挤在一张小床上,常常夜不能寐。在晴朗的夜晚,或早或晚总有一线月光从窗外射进屋里。

月光在屋里移动,她默默地等候着月光移到国瑞床上的那一刻,只为能在暗中注视着他那张酷似发仔的脸。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难道自己水性杨花见蔡毅江废了而移情别恋?她不承认这一点,官司输了她义无反顾跟蔡毅江走便是证明。她听从蔡毅江对自己的“安排”便是证明。在租了一间小房子住下之后,蔡毅江便让她与从前的熟人一刀两断,不许有任何往来和联系,然后逼她卖淫。他出去拉客,叫她在家里接客。

她是卖过淫,但那是为蔡毅江治伤不得已而为之。从他理直气壮逼自己卖淫这点看,他对那事是知情的,却装聋作哑。在他眼里她就是卖的货,既然卖了就再卖下去,何况这“货”对他已派不上用场。他就是这么不把她当人。她表示不愿过这种日子,他说这是原始积累,等攒够了一些钱再做别的打算。她觉得蔡毅江已不是自己所爱的那个人了,更不是自己能依靠的人。他只把她当成摇钱树,拼命地摇。

初冬的天越来越短了,寇兰在乱七八糟的念头里洗了澡做完美容,街上的路灯便亮起来。吴姐如期而至,打量下寇兰笑说屄饬得挺靓嘛。出了美容店,吴姐再端详一番,说行头不行。就把她拉到一家服装店,挑了一身紫红色厚呢套裙和一双“发糕”鞋,穿上后焕然一新,个头也垫起来了。吴姐说你去照照镜子。她发现镜子里的女人竟有些眼生,小声嘀咕句:是我吗?是寇兰?吴姐笑笑,没说什么。

打上出租,天就完全黑了,城市街道也犹同“美化”过后的寇兰,艳丽而性感。汽车到了海边,拐上海滨大道,风驰电掣起来。眼前变得黑暗起来,黑暗是从海那边溢过来的,增添了神秘和凝重。直到现在,吴姐也没将具体的事情说给她,她想问又不便问,心里一直嘀咕。但她对吴姐是信任的,何况还欠着吴姐的人情,无论让她做什么都在所不辞,这是她抱定的信念。

车停在一家大酒店门前,披挂如大洋马的男侍应生为她们推动了旋转门,吴姐把寇兰带到大堂中央一圈沙发上坐。这时吴姐看看她又笑了。寇兰能猜出吴姐笑什么,羞涩地低下了头。吴姐问吃没吃过西餐?她说没有。吴姐说今天吃西餐自助。她有些担心,说听人说吃西餐挺复杂,怕……吴姐说不要紧,你看着我,我怎样你怎样。她点点头。

吴姐看看表,说声快来了。寇兰问谁?吴姐说是谁不必知道,知道是能帮助国瑞的人就行了。寇兰问让我干什么呢?吴姐说那得看他了。又说男人上心的还不就是那件事么?反正……你是知道的,用不着多说。吴姐不时往旋转门处望,后来站起来,悄声说来了,然后迎上前去,寇兰也站起来,随在吴姐身后,她看见一个穿茄克衫的中年男人朝吴姐招招手,又和吴姐握握手。吴姐介绍说,这是李哥,这是王小姐。

被称着李哥的中年男子朝寇兰看了一眼,点了下头,又转向吴姐说吴小姐今天很漂亮呵,吴姐打哈哈说老喽老喽,还是我这妹子年轻漂亮招人喜欢呵。又说别站着啦,上楼。

由大堂楼梯上到二楼,来到十分豪华的西餐厅。客人不多,很清静,吴姐捡一个临海的餐位请李哥坐了,她和寇兰坐在对面。

吴姐从包里拿出香烟,递给李哥,李哥摆摆手说免了,免了,吴姐就给自己点上一支吸了口。吴姐又说今天喝点酒吧。李哥又摆摆手,说还继续吃着药,免了免了。吴姐笑说这也免那也免快免成庙里的和尚了,李哥不至于吧。李哥笑笑。

吴姐说那就喝杯果汁吧。辛苦王小姐去弄点饮料来好吗?寇兰站起身往中间的食品台走过去,她围着食品台转圈,台上摆着各式各样吃的东西,惟独不见饮料,她有些心慌。这时一位服务小姐向她走来,问她要取什么?她说饮料,小姐朝摆放饮料的地方指了指,她这才松了口气,走过去。饮料也是各式各样,她记得吴姐说要果汁来着,便倒了三杯橙汁,端着返回座位。这时吴姐和李哥在说话,见她回来又不说了。寇兰也没多想,把饮料放在桌上,吴姐说谢谢。李哥也说谢谢。同时朝她看看。寇兰觉得眼光有些异常。

吴姐端起杯子朝李哥举着,说就以茶代酒,敬李哥一杯,感谢李哥一如既往地关怀我们。王小姐也一起,干杯。

都没干,喝了口放下杯子。

吴姐又说去弄点吃的吧,边吃边聊。于是一齐起身朝食品台走去,这时寇兰就不敢落后吴姐半步了,在吴姐身后亦步亦趋,吴姐拿盘子她拿盘子,吴姐夹什么菜她夹什么菜,她发现吴姐只夹些素食蔬菜之类,她也如此,尽管看见鲜红的烤虾、洁白的鱼片、酱紫的牛肉等等美味佳肴直咽口水,可还是忍着,不敢妄动。回到座位,见李哥的盘子里倒十分丰盛,她想吃的那些东西应有尽有。李哥看看吴姐和她的盘子,打趣说小姐们太爱惜自己的体型了,这样吃自助可是花冤枉钱呵。寇兰确实感到冤乎乎的,心想等以后有钱了,一定来把这遭的损失吃回来。

所谓边吃边聊也只是吴姐和李哥的事,寇兰很少插嘴,聊的也没什么正题。聊到哪里就是哪里。寇兰老想着今晚自己的事,心里空落落的没底。

寇兰又随吴姐去取回些水果。吴姐吃了几片西瓜,对李哥说今晚还有个应酬,先走一步。又转向寇兰叫她继续陪陪李哥,说李哥是好人,平易近人,一点没架子,很好相处的。说完站起身说二位吃好玩好呵,拜拜。

吴姐在收银台买单时寇兰直想朝她奔过去,要求跟她一块走。不为别的,只为她害怕对面那个面目不清的男人,真的很害怕,就像他腰里别着枪似的。最终她没有动,眼睁睁看着吴姐轻盈的身子从收银台走向楼梯口,又从楼梯口一阶一阶飘下去,直至不见。她没由着性子来是因为她想到自己的责任,觉得不能辜负了吴姐,不能辜负了有难的国哥。

她逼着自己留下,哪怕真被崩了,也是个壮烈牺牲。她真是这么想的。说来可叹,在这个连作家谈起责任便害羞的年代,一个穷途末路的妓女还一念尚存,真叫无可言说。吴姐走后依然是李哥吃他的美味寇兰吃她的蔬菜,李哥偶尔问寇兰几句,无非是年龄、家庭、文化程度之类,问过这些就不问了,

不时用怪怪的眼光看看寇兰,初时寇兰并不在意,只以为是在欣赏自己,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不是那么回事,他眼光透出的是对自己的挑剔。在意识到这个后她也认识到自己存在的问题:太木了、太没情趣了,这样哪能讨得男人的欢心?她抬头看看李哥,见李哥放下喝空了的杯子,她问句李哥还要吗?李哥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却站起了身,她想李哥要走了,也站起来,心里惶惶地:李哥真的生气了?今天的事砸啦?这咋办哩?咋和吴姐交待呢?咋对得起国哥呢?这么想三想四也就跟着李哥下了楼。出了旋转门李哥向远处招一下手,一辆出租车开到近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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