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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鳅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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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讲。

……

(摘自民警对小寇的审讯笔录,仍然删去问话部分。)

寇兰。

二十三岁。

山东沾化县人。

农民。

一个月前进城陪未婚夫治病。

没搞临时户口,没前科。

我干这事是为了挣钱给大江治病。从老家带的钱花光了,医院说再不交钱就停药撵人。

我本来想找个临时工的活,可一时找不到,走投无路,就走了上犯罪路。

牵线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姐。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叫什么。

高个子,大眼睛,很好看。

她去病房看一个病人,一天去一趟,就认识了。

我在走廊上哭,她看见了,问我哭什么。我说没钱了,大夫让出院。她说赶紧弄钱呵。我说没有挣钱的路。她说路有一条,不知你肯不肯走。我说有路我就走。她问真的?我说是真的。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样东西塞在我手里。

避孕套。

我说这事我不干。

她说不勉强。

我说这事我不能干。她问怕对不起你男人?我说是。她说你好糊涂,他真的废了你能对住他?你可以再嫁人,可他怎么办?说到底,你干这事完全是为了他。

我没应。

她说你想想,利害关系很清楚。

我想了,想了一晚上,想得头都疼。

想通了。要救大江没有别的路,只有把自己豁出去。

第二天她来了,我把她拉到了外面,对她说那事听她的。她听了不高兴,说怎么是听我的?好像我是个老鸨子。

我说对不起。我哭了。

她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头一遭是门槛,跨过去是平地。

再一天她来了,把我拉到走廊上,说有人了,现在就送你去。停停又说你现在打退堂鼓还来得及。我摇了头。她说你说话,我说我跟你走。

我回到病房,对大江说这位大姐给找了个钟点工的活,这就跟她去。大江没吭声。

出了医院那女人拦下一辆出租车。上了车我问该怎么称呼她,她说她姓吴,叫吴姐就成了。在一个地方下了车,她付了钱,笑笑说:你挣钱,我花钱,你说我是不是个活雷锋?我不想听她这种话,转过去脸。她说和你开个玩笑嘛,无非想叫你高兴些,哭丧着个脸咋能让男人喜欢呢?听了这话我真想跑。

我没跑。

那女人又把那个东西塞给我。

避孕套。

她说以后要自备。

她又从包里拿出一瓶洗发露。递给我。

她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这种化妆品的推销员,不能再说真名,起个化名吧。

我起了,叫王娥。意思是忘了我自己。

人要干下流事就得忘了自己,忘了自己也就忘了父母、兄弟姐妹、亲朋好友,统统忘掉,这样心里才得安。

那女人笑了,说王娥这名字起得有学问。

吴姐又向我交待了一些事,就走了。

我一步一步朝吴姐指的那座楼走,心里还犹豫,可也清楚到了这一步只能继续往前走,哪怕是上刑场也不能往后退。当时我真的觉得是往上刑场上走。我对自己说,只要走上楼去,寇兰就死了,王娥就活了……

我上了楼。不上就没有以后的事了。我敲了门。开门的是一个看不出多大年龄的男人,挺壮实。穿西服扎领带,领带上还别着领带卡。他看见我不说话,又惊又喜地盯着我看,我按照吴姐说的抬手举举洗发露。他还是不说话,朝我点点头,然后把我让进了屋。

就干了那种事。

我认错。

我认罪。

那事见不得人,俺说不出口。

俺和他没说话,从进门到出门没说一句话。

他是个残疾人,是哑巴。

他没装,是真哑巴。

我不晓得他和吴姐是啥关系。

价钱用笔谈,他先在纸上写,写了二百元。我把二改成五,他把五改成三,我又把三改成四,他停了停在这数字后面打了一个“√”。我觉得他就像老师批卷子。

他给我冲了一杯茶水,又拿出许多小食品,打手势让喝,让我吃。见我不动就直摇头,看样儿他是个老实人。我心想,老实人咋干不老实的事?

我不是老实人。

我是坏女人。

好人不干这种事,干这种事没好人。

不说不行吗?俺真的说不出口。

反正那事是干了,咋样的过程结过婚的人都知道。

开始都坐着,都低着头,像怄气。

我想啥?想早早完事走。

过会儿他在纸上写:你放心,我没病。我不吭声。他又写:我洗了澡。停停又写:我紧张。是老毛病,不过没关系,能做成。我不说话。他又写:你别急。你急吗?我写:急,医院里有病人。

他写:是你的什么人?

我写:哥。

他写:得的是啥病?

我写:还没查出来。

他写:病重吗?

我写:重。

他写:你哥哥结没结婚?

我写:结了。

他写:你结没结婚?

我点点头。我不说实话是怕说了实话更丢人。

他又写:我是个失聪人,你不嫌弃我?

我摇摇头。

他写:你是个好姑娘。

我摇摇头。

他写:好就是好,别看我不会说话,心里头烂明白。你好的。

他又写:我看你长的像一个女演员,我忘了她的名,在一部农村电视剧里演小姑子。胖胖的很可爱。

我写:女演员都长得好。

他写:你一点不比女演员差,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你性感……

写到这儿他一下子像变了一个人,脸红了,眼亮了,猛地站起身,停停又急急地在纸上写:快,我行了,我行了,我想要,快快快。

做了那种事。

没法说。

真是做得说不得。

都没脱上身,也没上床,在床边儿。

开始不顺当,他挺慌,一点不沉着,好像没做过这种事。

没亲我。

也没摸。一味抓,抓我的脚脖子,抓我的腿……

再就是……往里放。

没戴套。心里紧张忘了这回事。

我没病。他说他没有。

没看见他那个,只看见他穿的黑西服。

闭着眼黑,睁开眼黑,睁眼闭眼都是黑。

我没感觉,像木了,全身都木了,不知道自己在干啥。

我不想啥,我逼着自己不想啥。

他挺快活,啊啊地叫。

我没叫,只想哭,又哭不出。

从头到尾也就是几分钟。

给钱了。四百块。

我急着走,他拦住,又在纸上写。

他写:能不能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我写:我叫王娥。

他写:王娥你真好,明天你还来,行不行?

我写行。

第二天我去了。

过程和头天没两样,他还写,我跟着写,写着写着他就写他行了,快快快。

临走他还在纸上写:王娥你太好了。明天接着来。我写好。

第三天我又去了。完事他写道:王娥我离不开你,我明天歇一天,后天你再来。我写行。

以后我没去,吴姐又给我找了一个人,就是一起被你们抓的这个人。

哑巴的名字我不知道。我没问,也不想问。

住的地方地场很难找,找不着。

是实话。没说谎。

蔡毅江再次从医院失踪。头天国瑞到医院探望。蔡毅江哭咧咧地告诉他小寇不见了。从白天出去就一直没回医院,平时从未这样过。小寇出去干钟点工国瑞是知道的(当然不知道干的哪种性质的钟点工)。他没往多处想,安慰了蔡毅江几句,说很可能是今天雇主家的活多,没干完,放心,不会出事的。国瑞离开医院时小寇还没回来,差不多是晚上八点多。国瑞走时再次安慰蔡毅江,说没准是雇主家今天请客,要忙到很晚。不想今天再来,不仅没见到小寇,连蔡毅江也不见踪影了。国瑞就觉出事情的严重性。

他赶回住处,小解和王玉城在下象棋。没有电视看,黑下要么早睡,要么是走车跳马消磨时光。国瑞进门便问:见大江了没有?两人摇摇头,问怎么了。他说不见人了。解、王停下面面相觑。过会小解问:要不要出去找?国瑞摇摇头,说这么大的一座城市,找一个人是大海捞针。不过国瑞倒想到一个途径:就是在医院认识的那个叫吴姐的女人(后来他和大江、小解、王玉城也跟着叫小寇、吴姐)。他想这个挺神秘的吴姐与小寇关系挺亲密,说不上知道小寇和大江的下落。而巧的是那天她将自己的手机号写给了他,说有事可以找她。

国瑞出了门,来到附近有公用电话的芳芳发廊,因常来打电话,与里面好几个发廊女认识。认识就不免开开玩笑。见了他她们就嗲声嗲气,吆发哥来了,洗洗头放松放松呀?她们一致认为国瑞长得像香港影星周润发。就叫他发哥。自然他明白所谓的放松放松不止是洗洗头之类,他也从未在她们的怂恿下“放松”过。

国瑞平时很少这么晚来打电话,发廊女见了就互相挤眉弄眼的。其中一个正给客人洗头的小周先开口说:“发哥来了,先坐下,这位客人一会就得,完了就给你做,是理发、洗头还是……”小周住了嘴是因为看见国瑞在拨电话。悄声嘟噜句:一毛不拔的主。

电话接通了,在音乐背景声中他听出是吴姐的声音。

我是国瑞。

归类?归什么类?

我是小国。

小鬼?

不是,不是,我是……医院里……

什么医院?

你忘了姓蔡的,生殖器受伤的……

啊,想起来了,你姓蔡。

我不姓蔡,我是姓蔡的同事。长得有点像周润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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