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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鳅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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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上号国瑞叫王玉城带老陈去急诊室,自己又奔回去找大夫。这时歇顶大夫还没吃完饭,女大夫吃完了西红柿在洗手。国瑞扬扬手里的病历纸说挂上了。女大夫说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去。国瑞站着不动,他怕自己走了女大夫不上急。事实上他站在那儿女大夫同样不上急,她喝起了水。边喝边和歇顶大夫拉起了呱,她问彩券应该买福彩还是买体彩。

歇顶大夫咽下一口饭说依我看啥也不买。女大夫问为什么?歇顶大夫说买啥都是打水漂。女大夫说每期都有人中大奖呵。歇顶大夫说你知道中大奖的概率是多少,几百万分之一呀,能落到你的头上?女大夫说也是。

不过想想一中就是几百万心里就痒痒。歇顶大夫笑说那你就痒痒的不是个地方了。显然女大夫明白了他话中的狎昵处,你个大好人如今也学坏了。歇顶大夫回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女大夫笑了,说那你就快点学坏吧。年龄不饶人,你没听人说的顺口溜?二十岁男人是奔腾,三十岁的男人是日立,四十岁的男人是通用,五十岁的男人是微软,六十岁的男人是松下,七十岁的男人是联想。歇顶大夫说可这是老皇历了,自从伟哥问世,七十岁的男人也通用。女大夫笑笑,就站起身朝门外走去。这个过程国瑞的肺都快气炸了,本以为这秃子是个哑巴,到头来却是个“响巴”,大“响巴”。

回到急诊室见蔡毅江在不断呻吟,脸痛苦得有些歪斜。流出来的血从人造革床面上往地上淌,殷红一片。女大夫站在床边问:他怎么了。一直守在蔡毅江身边的小解说叫车挤着了。女大夫又问挤哪儿了?司机老陈直截了当地说蛋子。女大夫皱了皱眉,动作停滞了那么几秒钟,然后转身走了。屋里的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国瑞不敢怠慢跟上女大夫,一直跟回医师办公室。

这时歇顶大夫已吃完了饭,正在剔牙,见女大夫进门赶紧从嘴里抽出牙签说:神速呵。女大夫说你去处理一下吧。歇顶大夫问有什么问题么?女大夫说伤得那鬼地方。歇顶大夫一时不解,问伤在哪里?女大夫说就是你们男人那地方呗。听了这话国瑞在心里愤恨地骂道:操你个奶奶的,你到底是个医生不是?都老帮子了还装啥贞女状?别怪国瑞恶毒,就连那歇顶大夫也不屑,说那东西吗你也不是没见过,能吃了你?不过他还是乐于从命,起身往门外走去。

进到急诊室歇顶大夫背着手朝奄奄一息的蔡毅江看了一眼,然后便像军队司令般发号施令起来:

把他的裤子脱了!

把血擦净了!

把他的身子摆正了!

把他的……

谁也记不清到底发布了多少条命令,反正命令被逐条执行着,不敢有丝毫懈怠和延误。当蔡毅江像只挨宰的猪被摆布停当后,歇顶大夫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白手套戴在手上,脚朝病床迈迈,上身朝伤前探探,眼光朝蔡毅江仍在往外渗血的睾丸瞄瞄,然后用手指朝蔡毅江的阴囊戳戳,便发布出他的命令:

住院。

扬长而去。

这就完了?国瑞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大夫就这么一瞅一戳就完事了?他冷丁想起家乡的一句不雅的俗语:操没有摆弄的时间长。可连摆弄都不摆弄就草草了事,多么可气可恨呵。国瑞咽了口唾沫,没说出来的话让老陈说出来了:这狗娘养的就是这么给病人看病呵,哪天犯在我手里轻饶不了他!老陈这句话或许只是句气头上的话,未见得会当真,然而却一下子入了国瑞的心。他忿恨地想:走着瞧吧,秃子,还有那破屄贞女。

老陈的手机响了。公司来的电话,原来客户见最后一车家具迟迟不到,急了,把电话打到了公司。老陈讲了遇到的事情,又说人要住院,让公司赶快派人送支票做住院押金。打完电话老陈说这里只能留一个人照顾伤号,等公司的支票,其余的去把活干完,说完又问:谁留下?国瑞你吧。国瑞正在帮蔡毅江穿裤子,没吭声。他很矛盾。他实在不想再在这鬼地方呆下去。可他也清楚,如果只留下一人,那只有他了。他朝老陈点了点头。

只剩下国瑞一人时蔡毅江哭泣起来,哭得十分伤心。国瑞握着他的手,心沉沉的却无话可说。如果是伤了腰板手脚之类,也不难安慰,可蔡毅江伤的是男人的“根”,不说传宗接代也牵扯着一生的幸福。对此又能安慰些什么?说废了那玩意儿照样能过日子?这是人话?想到这儿国瑞眼前不由浮现出蔡毅江的未婚妻小寇的模样:胖乎乎笑盈盈的,很讨人喜欢。

两人虽未结婚但关系很亲近,蔡毅江曾得意扬扬地宣称:咱是未婚享受已婚待遇噢。小寇平均一个月来“团圆”一回。每当这时,合住一屋的国瑞、小解、王玉城就拿小寇开玩笑,这个说又有人请咱看电影了,那个说快查查报纸看看今晚的通宵电影演的是不是爱情片?说是玩笑实际上也不是玩笑。最初一次小寇来是蔡毅江提出请大伙看通宵电影。目的自然是让大伙给他和小寇腾地方。他们就结伴去看电影。

再后来只要小寇来,不用蔡毅江说话大伙便奔赴电影院。小寇也很自觉,每回来只住一宿。他们从电影院回来,也就不见小寇的影儿。见大伙这么“帮忙”,“小两口”挺感动,知恩必报,小寇每次来都带一些吃的供大家分享。蔡毅江则宣布谁有“家属”来,他带头给倒地方。话也不仅停留在口头上,这次听说陶凤来了他就对国瑞说由他把弟兄带出去。国瑞说陶凤和寇兰不一样,不开放。蔡毅江谆谆教导:女人个顶个都是疙瘩后(地名)的鸭子煮烂的头煮不烂的嘴,嘴上反对心里恨不得你立马把她抱到炕上去,当初小寇……

国瑞倒想起什么,他握了一下蔡毅江的手,问:大江要不要通知一下小寇,让她来?

蔡毅江闻听一下子止住哭,急急地说:不,不,不叫她来。

国瑞说:住上院,需要有人照顾……

蔡毅江说:让我家里来人吧。

国瑞点点头,说:等住上院再定吧,现在还疼不疼?

蔡毅江说:木了。不觉得了。

国瑞说:只要住上院就没问题了。

蔡毅江没吭声。泪又从眼眶流出来了。国瑞掏出手绢给他擦擦,悄声说:有人在看你,镇定一点。

不料蔡毅江不仅没镇定,反倒又放声了,边哭边说:要是废了,咋办呢?咋办呢?

国瑞心酸酸的,他握了一下蔡毅江的手,说大江你在这等着,我出去给公司打个电话。

国瑞走出医院,在街上的店铺里给公司打电话,问送支票的人来了没有。那边说没找到经理,出支票必须经理批准。他问经理到哪里去了。那边说不晓得。国瑞说请打经理的手机找他。那边说经理只允许有急事打手机。国瑞说这事不急吗?人都要废了不急吗?那边说这话你跟我们说不着,跟经理说去。国瑞说你把经理的手机号码告诉我,我自己说。那边说不行,经理不允许把手机号随便告诉人,说完挂了电话。国瑞再打,就是忙音。国瑞手握耳机怔着,直到听有人喊他付电话费。

回到医院,国瑞犹豫着不想回急诊室,怕蔡毅江问起支票的事,不好回答。他站了一会儿,总觉得不对劲儿,就先在心里编了一套应对的说词,回到了急诊室。屋里没有人,蔡毅江孤单单躺着,已不再哭,两眼呆呆地盯着天花板。见国瑞回来也没问什么。国瑞看看他的胯间,血迹已经变暗,勾勒出一朵鸡冠花的轮廓。国瑞不由想起黑夜里蔡毅江对众“童子”(蔡毅江语)讲他和小寇的琴瑟之欢。他讲这本不当讲的私情有情不自禁的成分,但最主要是想对众弟兄为他提供方便提供些补偿。总而言之性的启蒙进行着,撩拨着“童子”们的心。

从某种程度上说国瑞决计不让陶凤“囫囵着回去”的想法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产生出来的。不知怎的他忽然想到这一层:要是今天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又会怎样呢?那就更惨了。蔡毅江毕竟经历过男女之欢,而自己呢?用老家的一句话说那是狗猫都没沾呵。太亏了。

当然这所有的意念都是一瞬间的事。他的全部心思依然凝于眼前的处境上。怎么办?公司送不来支票便住不上院,住不上院就只能这么候着,这么候着对蔡毅江的伤情肯定会有影响。要是耽误了那可是千古罪人呵,这么想时国瑞的全身一阵燥热。

国瑞又回到刚才打电话的店铺,这次是给老陈打手机。他想让老陈出面与公司交涉。老陈说话比他有分量,况且今天的事故有他的干系,应该出面。可老陈的手机关着。无奈又给小解打呼机。他们四人中只有小解有呼机,小解佩呼机一直遭到大家的嘲笑,因为根本没人呼他,属聋子的耳朵——摆设。小解爱摆谱。而此刻国瑞倒庆幸小解有这个“摆设”。

打过后过了一会儿回铃了,是小解。国瑞问老陈在不在旁边。小解说不在。国瑞问在哪儿。小解说回家了。他说他下午有事,不干了。国瑞一时说不上来话。他清楚公司有规定,一旦与客户有了约定不能随意更改。而老陈事先也没透露他下午有事。经理找不着,老陈请假,咋所有的“事”都赶在了一块儿?

国瑞问他俩现在在哪儿,小解说正在往医院里赶,国瑞说先不要来医院,去公司,把支票要出来,越快越好。放下电话国瑞回到急诊室。蔡毅江闭着眼哼哼。他说小解、小王去公司拿支票去了,回来就办住院手续。蔡毅江说这阵子又觉得痛了,痛法和先前不一样。他问怎么不一样,他说先前是从外往里痛,这阵子是从里往外痛。他想起那个大夫并未对伤处进行处理,当时他觉得不对头,又寻思很快就能住上院,没言声。现在一拖这么久,谁知会拖出什么事端来。

他硬着头皮推开医师值班室的门,见只有女大夫在。他刚想退出却被女大夫喊住,说你是送急诊室那个伤号来的人吗?他心想这么快就不认识了,嘴里还是答是。她说去把病历拿来。病历在国瑞口袋里,他掏出递给她。她在上面写了一行字:外伤建议住院。签名是黄群。呵,破屄“贞女”黄群。如果她能事先知道以后将发生什么事,那她断然不会把自己的名字露给这个打工仔。问题是她没有先见之明。不仅写了还把自己的名字写得很艺术。事实上这时的国瑞也没想到若干时日后他与她会生出一种奇崛之交,他同样没有先见之明。只想到此刻有求于她,需尽量把话说小心。

他真的说得很小心,他说他的同伴现在痛得很厉害,不知会不会有危险。又说希望黄大夫能去看一看。女大夫就像没听见他说的话,一声不吭走到水池边洗手,好像刚才从病历纸上沾了细菌。他又说了一遍,照样是细腔细气。女大夫不耐烦地开言,说早就叫你们住院,干嘛不住?你听好了,耽误了医院不负责任。他说不是不想早住院,只因有个特殊情况,女大夫打断说:我不管你有没有特殊情况,开了住院单我们急诊室的工作就做完了。他说知道知道,一点不怪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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