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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鳅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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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遭想起来了,你是一会儿说普通话一会儿说家乡话的那个人,你的名字真怪。难记,这么晚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们不见了。

谁不见了?

小寇昨天不见了,蔡毅江今天也不见了。

你用普通话说。别急,慢慢说。

小寇和她未婚夫都不见了。

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我想小寇和你有联系,你会知道,就……

我不知道。

那就算了,麻烦你了。

你现在在哪儿?

在一家发廊打电话。

你在那儿等着,一会儿我再把电话打过去。

电话挂了。国瑞心想坏了,没把电话号码说给她,她怎么回电话?心里悻悻的。可没走。

小周已给客人洗完了头,客人也不继续“做”,她问国瑞:发哥等电话?要不要先洗洗头?

国瑞低声说:饭都吃不上了,洗啥鸟头。

小周笑着嗔:你看你,一点不文明。

国瑞没吱声,心想:你文明?文明干这种活?他注意到还有几个认识的小姐都不在店面上,不用问不用猜就知道是在后面为客人“做”,他心里怅怅的,不由又想起陶凤,陶凤进城快一个月了,他们一共才见了三四次面,她在的那个名字很操蛋的饭店,根本没有休假日,下班也很晚。每回去都得在外面等很久,等陶凤下了班才能到不远处的一座小公园里聚一聚,时间很短促,说说话,趁没人的空当拥一拥,亲个嘴,陶凤就怕饭店关门匆匆回了。他不能满足这种状况,在蔡毅江出事后他曾向陶凤提出来,让她请一天假,到他宿舍里好好聚一聚。他已跟小解、王玉城打过招呼,人家均表示会像支持蔡毅江一样支持他。问题是陶凤总说请不下假来,他不知道真是这样还是陶凤在搪塞,他心里就不平衡,烦烦的。

电话铃响了,他赶紧接,不是吴姐,是一个男人找周小姐。他朝此时坐在大门边椅子上候客的周小姐扬扬话筒,小周就一蹦一蹦奔过来。电话里的声音听不到,可从小周嗲声嗲气的应对中能听出个大致:那男人约她出去。出去做是生意方式之一种,叫出台。

刚放下铃又响了。国瑞再接,仍然不是吴姐,仍然是一个男人,仍然是找周小姐。小周对着听筒说了几句后国瑞就明白是“撞车了”。小周是小姐中最靓的一个,因此备受青睐。

“哎呀韩先生呐,这么久没听见你的声音,到哪发财去了,钱多了别愁有人帮着你花,哎呀就是就是,太遗憾了今天不行哟,身上不清爽哟。明天就差不多了。哈哈,韩先生真是的,她呀,她可能行,好,好,我给你找。”

国瑞在心里哼了声:真是个狐媚子。

被小周找出来的是一个国瑞面熟却不知姓什么的小姐,她对着耳机自报家门:我是小侯呀。国瑞就不怀好意地想:姓侯,还真叫你候着了。不过小侯也叫那个人候一候,说:马上不行哟,手上正有活,一个钟以后吧。我到站牌下面等,不见不散啊,拜拜!

放下电话小侯朝国瑞搭讪说她们都说你像发仔,倒真是像,你在哪里工作呢?

国瑞说:“在搬家公司。”

小侯问:“当老板?”

国瑞说:“老板哪有咱当的,出苦力。”

小侯说:“凭你这么帅,不该出苦力。”

国瑞阴阳怪气地说:“只怪当初爹妈不负责任把咱的性别弄错了,否则也能轻轻松松挣钱了。”

听了这话小侯笑笑说:“世界上的大钱还不都叫男人挣去了,女人花的钱不过从男人手指缝里流出来的小钱罢了。”小侯的话不由使国瑞的心一震,同时对这个稚气尚有的女孩有些刮目相看,心想,一个男人没本事挣钱还发啥醋意呢?

国瑞自觉脸上无颜,想走,这时电话铃又响了。他觉得吴姐是不可能把电话打过来的,也就不去接,不想小侯接了把耳机递给他,说看样是找你的。说完又笑着添了一句:“发哥也挺热闹的呵。”

国瑞已无心与小侯斗嘴,赶紧说话。听声音像是吴姐,又不敢确定,问:“你是吴姐吗?”

耳机里说是。

国瑞问:“你没记电话号码,怎么能打过来呢?”

“号码留在手机上呢。”

真他妈“乡下人进城”,处处露怯。国瑞懊恼又是一个无颜,总体上说他是个敏感的人。

吴姐在电话上告诉他:已经打听到小寇的下落,蔡打了一圈电话,才问到。她说她马上把小寇接出来,一切由她安排,让他不要管。又说没有蔡的消息,不过人家说一旦有消息就告诉她。他问现在应该怎么办,要不要去找,吴姐说没法子找,只有等,电话挂了。

国瑞脑子里翻腾着许多问题,小寇究竟怎么了?在哪里?吴姐所说的“人家”是谁?这么快能查出一个人的下落,只能是公安。这么推断国瑞便意识到吴姐这个人挺有些来头的,挺神秘,以后自己要是遇上什么事也可以找她帮忙,这个关系要保持住。

国瑞出门又站住。他看看表,八点十分,时间还充裕,他起意去看看陶凤。已好几天没见了,很想她。主意一定便重新拾起耳机。

电话通了。接电话的小姐说陶凤不在店里。他兀地有所警惕,这可是以前没有的事。他问知不知道她到哪儿去了。对方说不知道,说完扣了电话。

国瑞不免紧张起来,浑身燥热。出去了?不是说老板不让请假吗?怎么这遭准了?转念又想,或许真碰上什么要紧事了,老板不得不同意。可真有要紧事她应该通知自己呵,他已将小解的呼机号码告诉了她,让她有事呼,而且她也呼过一两次。莫非……国瑞想是不是有自己出来后陶凤呼过了,小解又找不到自己。这么想国瑞丢下电话费便匆匆往住处赶了。

小解和王玉城还在楚河汉界间厮杀不已。国瑞进门便问:“小解有我的传呼没有?”小解说没有,又问打听没打听到小寇和大江的消息。国瑞一边回应,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陶凤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跑到哪里去了?

这晚国瑞失眠了。陶凤的面庞身影老是在眼前晃,他在心里反复推测着自己和陶凤关系的前景:最终是结合还是散伙。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国瑞于辗转反侧中忽然听到有开门声。他赶紧拉亮电灯,进来的是蔡毅江。他又惊又喜,翻身坐起,小解和王玉城也被惊醒,睡眼惺忪地盯着蔡毅江。尽管只一天未见,蔡毅江像变了一个人,完全脱了相,像街上的流浪汉。进屋他便迫不及待地问:“小寇来这儿没有?”国瑞没马上回答。他再问一句:“小寇来这儿没有?”国瑞说没来这儿,可已经知道她的下落。蔡毅江问“真的?”国瑞说真的。蔡毅江问在哪儿?国瑞说刚和吴姐通了电话。蔡毅江问在吴姐家吗?国瑞说没错,蔡毅江问:“你知道吴姐的家吗?”国瑞摇摇头。蔡毅江问:“你知道吴姐的电话?”

国瑞点点头。蔡毅江说:“走,去给吴姐打电话,去找小寇,”国瑞清楚必须阻止蔡毅江的狂乱,便说:“大江你冷静些,深更半夜到哪里去打电话?再说人已经有了下落,可以放心了,一切等天亮再说。”王玉城和小解也附声。蔡毅江就不吭声了。他向床边走时身子瘫软下去,最后倒在地上。国瑞、小解和王玉城一声惊呼跳下地,齐心协力将他抬上床。

他浑身像火炭似地烫,躺下后就昏昏睡去。小解将毛巾浸了水放在他的额头上降温,连续换了几次,蔡毅江就停止喊叫,呼吸也变得匀称。国瑞他们才松了口气,国瑞知道自己已无法入眠,便让小解和王玉城睡,说由自己照料蔡毅江,天亮就把他送回医院。

一切变得安静,自不包括人的内心。国瑞从眼前昏睡的蔡毅江想到不明不白失踪的小寇,转而又想到同样不明不白失踪的陶凤,最后又由蔡毅江和小寇的不幸想到自己和陶凤难以把定的今后,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一只“困兽”。

把她睡了,睡了,一定要把她睡了,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否则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呵!国瑞最终为本身的“自救”指明了方向,并准备不遗余力地付诸实施。



那晚陶凤离开饭店并非是请假,而是受饭店经理邹队的差遣。邹队并不是他的真名,而是一种时兴的别称,既然饭店叫了乡巴佬的名,他就自任了生产队队长,叫了邹队,像如今的许多局长、处长被称着某局某处一般。邹队说清泉茶吧的柴老板在店里挂了不少账,几经催交,终于答应付账,让店里派人去取。前台上人手正忙,故派陶凤前去,又说经过一个多月的观察,他对陶凤的工作很是满意,觉得她还有潜力,锻炼锻炼就做领班或其他重要的工作。陶凤明白让她去讨债就是“锻炼锻炼”,嘴上没说什么。

接着邹队交给她一摞账单,又掏出贰拾元钱给她打车。她说不要打车,坐公共车去就行了。邹队说去清泉茶吧的公交车不顺,而且带钱挤公交车也不安全,既然经理这么说,陶凤就随了。

“出门打的”是对一些经济富裕(但无公车及私家车可乘)的人出行方式的一种概括,具有便利与奢侈的双重含义。陶凤记得自进城后共打过三次的,一次是来的头一天国瑞要了一辆出租将她送到表姨家,一次是表姨带她去逛超市,再就是这一次。

“打的真好”这是陶凤头两次打的的真切感觉,但这一次那种感觉不翼而飞,或者说被另一种感觉替代:恶心。这只因刚才的一幕在头脑中挥之不去:混账邹队给她塞钱时在她的乳房上结结实实地抓了一把,她转身出门时又从后面拍拍她的屁股。她惶惶而逃,不知自己是怎么出了“大队部”,又不知是怎么出了店门,上了车司机问了数声“到哪儿”都没听见。

她只觉得一阵阵想吐。说起来一个打工女被自己的老板摸摸碰碰也算不上多大的事,如果仅此而已这个世界足以称得上清平世界,陶凤也风言风语听到邹队与店里好几个女孩有染。可她不想同流合污,她们是她们自己是自己。在车上她恨恨地想:难道只因他对自己说了句“锻炼锻炼”重用,就觉得有了对自己非礼的权力?“交易”就是这么的实实在在钉是钉铆是铆?她着实不解,也着实难以接受,她甚至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窝囊。在那混账邹队对她非礼时本应该奋起反抗,而自己却忍气吞声,甚至继续去办他交待的事。怎会这样?这点连她自己都不解。

也许这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不,陶凤在清泉茶吧门口下了车。这不,又走进了清泉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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