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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醉金迷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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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伯笙笑着一伸腰道:“没有问题。”因为他站得久了,也不知怎么回事,那腰就自然地微弯了下去,那个瘦小的身材,显然是有了几分疲倦的病态。这时腰子伸直来,便是精神一振。

第十回半日工夫(5)

魏太太道:“二位要不要再吃一点东西呢?”李步祥伸着手搓搓脸,笑道:“那倒怪不好意思的。”魏太太道:“那倒没什么关系。纵然不饿,站在这里,怪无聊的,找点事情作,也好混时间。”说着,她就走出银行去,给他们买了些饼干和橘子来。

他两人当然是感谢之至。可是站在队伍里的人,都有点奇怪。觉得这两位站班的同志,表现有些特别。竟有个漂亮女人在旁边伺候,这排场倒是不小。各人的眼光,都不免向魏太太身上看来。她自己也就觉得有点尴尬,于是向陶先生点了个头道:“拜托拜托,下午等候你的消息了。”说着,她自走去。

这时,银行柜台里面是没有了人,柜台外面,汇款提款存款的,也都走了个干净。把这个大厅显出了空虚。排班办理黄金储蓄的人,那是必须站在一条线上的。所以虽有百多人在这里,只是绕了两个弯曲,在广阔的大厅里,画了一条人线,丝毫不能充实这大厅的空虚。而且来办储蓄的人,很少是像陶李二位有同伴的,各人无话可说。静悄悄地在银行里摆上这条死蛇阵。因为有这些人,行警却不敢下班,只有这四位行警,在死蛇阵外,来往梭巡。大概自成立中央银行以来,这样的现象,还是现在才有的呢。

第十一回皮包的喜剧(1)

这两小时的延长,任何储金队员,都有些受不了。有几个人利用早上买的报纸,铺在地面上,人就盘腿坐在报上。这个作风,立刻就传染了全队。但重庆的报纸是用平常搓纸煤的草纸印刷的,丝毫没有韧性,人一动,纸就稀烂,事实上,人是坐在地上。因之有手绢的,或有包袱的,还是将手绢包袱铺地。陶李二人当然也是照办。站得久了,这么一坐下来,就觉得舒适无比。反正有两小时的休息,不必昂着头看阵头上人的动作。自然,在这两小时的长坐期间,也有点小小的移动。但他两人都因脚骨酸痛,并没有作站起来的打算。

约莫是到了下午一点半钟,前面坐的那位北方人,首先感到坐得够了,手扶了墙壁要站起来,就哎呀了几声。李步祥问道:“你这位先生,丢了什么东西?”他扶着墙壁,慢慢地挣起。还依然蹲着,不肯站起来。笑着摇摇头道:“什么也没有丢,丢了我全身的力气。你看这两条腿,简直是有意和我为难,我可怜它(指腿)站得久了,坐下去休息休息。不想它休息久了,又嫌不受用,于今要站起来,它发麻了,又不让我站起。不信,你老哥试试看。你那两条尊腿,也未必就听调遣的。”

李步祥是盘了腿坐着的,经他这样一提醒,也就仿佛觉得这两条腿有些不舒适,于是身子仰着,两手撑地,要把腿抽开来。他啊哈了一声道:“果然有了毛病。它觉得这样惯了,不肯伸直来了。”于是前后几个人都试验着。很少人是要站起就站起的,大家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所幸经过这个插曲不久已到两点钟。陶李前面,只有十二个人,挨着班次向上移动,三点钟的光景,终于是到了储金柜台前面。他们观察了一上午,应当办的手续都已办齐。陶伯笙先将范宝华的四百万元本票交上。那是中央银行的本票,毫无问题。然后再把魏太太的四万元现款,和她填的纸片,一块儿递上。

行员望了他一眼道:“你为什么一个人办两个户头?”陶伯笙点着头赔了笑道:“请通融一下吧。这是一位女太太托办的,她排不了班,退下去了。好在是小数目。”行员道:“一个人可以办两户,也就可以办二十户,那秩序就乱了。”

陶伯笙抱了拳头,只是拱揖,旁边另一个行员,将那纸片看了看,笑道:“是她?怎么只办二两?”那一行员问道:“是你熟人?”他笑着点点头。于是这行员没说什么,将现钞交给身后的工友,说声先点四万。当然这四万元不需要多大的时间点清。

行员在柜台里面登记着,由铜栏窗户眼里,拿出一块铜牌,报告了一句道:“后天上午来。”陶伯笙想再问什么话时,那后面的人,看到他已办完手续,哪容他再站,向前一挤,就把他挤开了。陶伯笙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妥当地揣好了那块铜牌子,扯了站在旁边的李步祥就向外走。

出得银行门,抬头看看天上,日光早已斜照在大楼的西边墙上,就深深地嘘着一口气道:“够瞧。自出娘胎以来我没受过这份罪。我若是自己买金子也罢了,我这全是和老范买的。”李步祥笑道:“在和朋友帮忙这点上说,你的确尽了责任,我去和老范说,让他大大地谢你一番。”

陶伯笙道:“谢不谢,那倒没什么关系。不过现在我得和他去交待一声,将铜牌子给他看看。不然的话,四百万元的本票,我得负全责,那可关系重大。这时候,老范正在写字间,我们就去吧。”

于是两人说话走着,径直地走向范宝华写字间。他正是焦急着,怎么买黄金储蓄券的人到这时候还没有回信。陶李二人进门了,他立刻向前伸手握着,笑道:“辛苦辛苦。我知道这几天银行里拥挤的情形,没想到要你们站一天。吃烟吃烟。”说着,身上掏出烟盒来敬纸烟,又叫人泡茶。

陶伯笙心想,这家伙倒知趣,没有说出受罪的情形,他先行就慰劳一番。他坐了吸烟沉吟着,李步祥倒不肯埋没他的功劳,把今日站班的事形容了一遍。

第十一回皮包的喜剧(2)

随后陶伯笙将那块铜牌取出。笑道:“本来将这牌子交给你,你自己去取储蓄单子,这责任就完了。可是我还得跑一趟。魏太太也托我买了二两,我还是合并办理吧。”范宝华道:“她有钱买黄金?什么时候交给你的款子?”陶伯笙道:“就是今天上午,我们站班的时候,交给我们的四万元。”

范宝华摇摇头道:“这位太太的行为就不对了。她今天也特意到我这里来的。她在你家赌桌上借了我两万元现款,根本我有些勉强。她来和我说,没有钱还我,请宽容几天。我碍了面子,不能不答应。不想无钱还债,倒有钱买金子,这位太太好厉害。耍起手段来,连我老范都要上当。”陶伯笙道:“据她说,她是临时扯来的钱。”范宝华道:“那还不是一样。可以扯四万买金子,就不能扯两万还债吗?事情当然是小事。不过想起来,令人可恼。”

陶伯笙看范宝华的样子,倒真的有些不快。便道:“既是这样,我今天看到魏太太就暗示她一下。”他道:“两万元,还不还那都没有关系。我这份不高兴,倒是应当让她明白。”

陶伯笙自然是逢迎着范老板的,当日傍晚受了姓范的一次犒劳晚餐,把整日的疲劳都忘记了,酒醉饭饱,高兴地走回家去。

到了家中,正好魏太太在这里等候消息。他一见便笑道:“东西已经买得了。不过我有点抱歉。我嘴快,我见着老范,把你买二两的事情也告诉他了。”魏太太道:“他一定是说我有钱办黄金储蓄,没有钱还债。”她是坐在陶太太屋子里谈话。陶太太坐在床沿上结毛绳。便插嘴道:“老陶实在嘴快,你没有摸清头绪,怎好就说出来呢?人家魏太太挪用的这笔款子,根本是难作数的。”

陶伯笙点了支纸烟,坐下来吸着,望了魏太太道:“这话怎么说,我更不懂了。”魏太太坐在陶太太床上,将自己的旧绸手绢,缚着床栏杆,两手拉了手绢的两角,在栏杆上拉扯着,像拉锯似的。

她低了头不看人,似乎是有点难为情。笑道:“反正是老邻居,我的家事,瞒不了你们,说出来也不要紧。今天老魏由机关里回来,皮包里面带有六万元,据他说,是公家教他采办东西的款子。我等他到厨房里去了,全数给他偷了过来。当时,他并没有发觉。我就立刻上银行找陶先生了。我一走,他就晓得钱跑了腿,打开皮包来,看到全数精光,这家伙沉不住气,气得躺在床上。我由银行里回来。我不等他开口,就把储蓄黄金的事告诉他了,并说明是黄金要涨价,要办就办。而且今天有陶先生站班登记,这个机会不可失。他才说事情虽然是一件好事。但这是公家买东西的钱,明天要把东西买回去。没有东西,就要退回公家的钱。无论数目大小,盗用公款这个名义承担不起,而且有几件小东西,今日下午,就非交卷不可。我看他急得满脸通红,坐立不安,退回了他一万元。他为了这事,到处抓钱补这个窟窿去了,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回来,想必钱还没有弄到手,若是真没有法子的话,我定的这张储蓄券,那就只好让给旁人了。你以为我自己真有钱吗?”

陶伯笙道:“原来如此,那也难怪你不能还老范的债了。你有机会,最好还是见了他把这话解释明白。他那个人,你知道,就是那顺毛驴的脾气。”魏太太听了这话,心里就有了个暗认识。范宝华在陶伯笙面前,必定有了些什么话。明日有机会见着他,还是解释一下吧。当时怕人家夫妻有什么话说,自告辞回家。

到了家里,老妈子已带了两个孩子睡觉去了。魏端本屋子里,电灯都不曾亮起。自己卧室里,电灯是亮着的,房门却是半掩的。心里暗想,自己真也是大意。家里虽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床上的被褥,也是一点物资,若来个溜门贼,顺手把这东西捞去了,眼见得今晚就休想睡觉。

心里想着,将门推开,却见魏先生横倒床上,人是和衣睡了。自言自语地道:“这家伙倒是坦然无事。我何必为了那六万元,和他着急半天。”走到床边,用手推他两下,他倒也不曾动。听他鼻子呼呼有声,弯腰看他一看,还嗅到一股酒气味。淡笑一声道:“怪不得他宽心,还是喝了酒回来的。没出息,着急!就会醉了睡觉,今天算让你醉了完事,明天看你怎么办?”

第十一回皮包的喜剧(3)

说着话,又推他两推,就在这时,看到被下面露出了半个皮包角。心想,看他弄了钱回来没有?于是顺手将被向上一掀,拖出那皮包来。皮包拖出来了,魏端本也一翻身坐了起来。将手按住了皮包,瞪了眼笑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里面的钱不能动。”

魏太太听说皮包里有钱,益发将两手抓住了皮包,两手使劲向怀里一夺。赶快跑着离开了床边。魏端本坐在床上望了她道:“你看是可以看。不过你看了之后,可不许动那钱。”魏太太听了这话,料着钱还是不少,便将两手紧紧地抱在怀里,将两手拍了两拍问道:“这里面有多少?”他笑道:“十五万,又够你花几天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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