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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醉金迷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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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伯笙拦她道:“没有问题。你去填写单子,这事交给我全权办理了。”魏太太笑着点了两点头,立刻跑到那面去领纸填字,然后掏了四万元法币,统通交到陶伯笙手上。他道:“魏太太,这个地方,不大好受,你请便吧。大概在半小时以内,还不能轮着我的班。”魏太太站在旁边,两手插在大衣袋,提起脚后跟,将脚尖在地面上颤动着,只是向陶先生看看。

陶先生道:“魏太太,你请便吧。我们熬到了九十多步,还有几步路,索性走向前去了。”魏太太道:“二位有香烟吗?”她说这话时,连李步祥也看了一眼。李步祥倒是知道好歹,便向她半鞠躬道:“纸烟是有,只是站得久了,没有滴水下咽。”魏太太点着头,表示一个有办法的样子,扭转身就走了。陶李二人,当时也没有加以理会,不到几分钟,她走了进来,一手提了手巾包过来。她将这两个手巾包,都递给了陶先生,笑道:“我算劳军吧。”他解开来看时,一包是橘子,一包是鸡蛋糕。陶先生说道:“这就太可谢了。”魏太太道:“回头再见吧。”她自走了。

她到这里,倒是有两件事,一件事托人储蓄二两黄金。二来是去看范宝华,说明这几天还不能归还他两万元的债。现在办完了一件事,又继续地去办另一件事,范宝华的写字间,正离着中央银行不远。魏太太到了那里,却是一幢钢骨水泥的洋楼,楼下是一所贸易行,柜台里面,横一张直一张的写字台全坐满了人,人家不是打算盘,就是低了头记帐,魏太太看看这样子,不是来作生意,很不便人家问话。站着踌躇了一会子,只有几个人陆续地绕着柜台,向一面盘梯上走了去。同时,那里也有人陆续的出来,这并没有什么人过问。

魏太太觉得在这里踌躇着久了,反是不妥,也就顺了盘梯走去。在楼梯上,看到有工人提了箱子,在前引路,后面跟了一位穿西服的,两手插在大衣袋里,走着说话道:“老王,二层楼上,来来往往的人多,我下乡去了,你得好好地锁着门,小心丢了东西。”魏太太这么一听这也就知道二层楼上是相当杂乱的,在楼下那番慎重,那倒是多余的了,于是大着步子向二楼上走着。

上得楼来,是一条房子夹峙的甬道,两旁的房子,有关着门的,也有掩着门的,挂着木牌,或贴着字条,果然都是写字间。这就不必向什么人打听了,挨着各间房门看了去。见有扇门上,挂着黑漆牌子,嵌着福记两个金字,她知道这就是范宝华的写字间哩,见门是虚掩的,就轻轻的在门板上敲了几下,但里面并没有人答应。于是重重地敲了几下,还是没有人答应。这就手扶了门,轻轻地向里推着,推得够走进去一个人的时候,便将半截身子探了进去。

第十回半日工夫(3)

看时,一间四方的屋子,左边摆了写字台和写字椅,右边是套沙发。有个工友模样的人,伏在沙发靠手上,呼呼的打着鼾声,正是睡得很酣呢。魏太太看这里并无第二个人,只得挨了门走进去,站在工友面前,大声叫了几句,那工友猛可地惊醒,问是找哪个的。魏太太道:“我有事和范先生商量。”那工友已随范宝华有日,他自然知道主人是欢迎女宾的,便道:“他到三层楼去了。你坐一下,我去叫他来。”说着,掩上门就走了,魏太太单独地站在这屋子里,倒不知怎样是好,看到写字台上放了一张报,这就顺手拿起来看,报拿起来了,却落下一张字条。

她弯腰在楼板上拾起,不免顺便看了一眼。那字条上写道:“后日下午二时,在南岸舍下,再凑合一局。参加者有男有女,欢迎吾兄再约一二友人加入。弟罗致明启。”看完了,把字条依然放在桌上,心里想道:又是这姓罗的在邀赌。这家伙的唆哈,打得是真狠,不赢回他几个钱实在不能甘心。他倒赢出甜头来了,又要在家里开赌场了。

正沉思着,范宝华笑嘻嘻地进来了。他进来之后,看到是魏太太,却猛可地把笑容收起来了,他似乎没有料想到来的女宾是她,便笑着点头道:“请坐请坐,想不到的贵客。”魏太太道:“我有一件在范先生认为是小事,我可认为是很大的一件事,要和范先生商量商量。”他笑道:“请说吧,只要我认为是可以帮忙的无不帮忙。”

魏太太坐着,牵牵大衣襟,又轻轻扑了衣襟上两下灰尘。然后笑道:“上次在赌场上移用了范先生两万元,本来下场就该奉还的。无奈我这几天,手头上是窘迫得厉害。”范宝华不等她说完,便拦着道:“那太没有关系了。随便哪天有便交还我都可以。我们也不是从今以后就不共场面了。”

魏太太道:“那不然,我是在范先生手上借的钱;又不是输给范先生的钱,怎好到赌博场上去兑帐。”范宝华笑道:“魏太太倒是君子得很。有些人只要是在赌博上的帐,管你是借的,或者是赢的,总是赖了一鼻子灰。”说着,在旁边沙发上坐了,在衣袋里掏出烟盒子来,打开盒盖,送到她的面前。她摇摇手道:“我不吸烟。”范宝华道:“打牌的时候,你不也是吸烟的吗?”她道:“打牌的时候,我是吸烟的。那完全是提神的作用。”

范宝华道:“提到打牌,我就想起一件事。罗致明昨天来了一封信,约我明天到他家里去打牌,他太太也参加,大概有几位女宾在场。魏太太有意思去吗?”她笑道:“是吗?罗太太我们倒是很熟的,上次不是我们在她家里打牌,有人拿过一个同花顺?”范宝华笑着一拍腿道:“对的,这件事,给我们的印象太深了。你去不去呢?”魏太太低头想了一想笑道:“明天再说吧。”

范宝华道:“不然,要决定今天就决定。他约定的是两点钟,我们吃过午饭,就得动身,明天上午再说,来不及了。”魏太太又牵了两牵她的衣襟因道:“若是胡太太去的话,我也去。实不相瞒,我没有资本。有两个熟人去,周转得过来,胆子就壮些。你想,若是我有资本,今天就还范先生的钱了。”

范宝华道:“罗太太同胡太太更熟。她家有局面,她不会不去。就是这么说,明天正午一点钟过江。坐滑竿到罗家,也得一点钟。我倒欢喜到罗家去打牌。唯一的好处,就是那里并没有外人打搅。慢说赌两三个钟头,就是大战三百回合赌他两天两晚,也没有关系。”魏太太道:“这样说,范先生一定到场了。”

范宝华还没有答复这个问题,外面有人敲门,他说:“请进吧。”门推开,是个穿西装的人进来了,见这样坐着一个摩登少妇,很快地瞟了一眼,因低声笑道:“我和你通融一笔现款,二十万元,有没有?”范宝华道:“这有什么问题,我开张支票就是了。”那人道:“若是开支票可以算事,我就不来找你了。乡下来了个位亲戚,要到银楼里去打两件金首饰,要立刻带现款上街。我就可以开张支票和你换。”范宝华道:“我找找看,也许有。可是你那令亲,为什么这样性急。”说着,他轮流扯拉他的写字台。

第十回半日工夫(4)

那人叹了口气道:“现在的全重庆市人,都犯了金子迷。我这位敝亲,也不知得了哪里的无线电消息,好像今日下午金子就要涨价,非在十二点钟以前把金子买到手不可。”范宝华扯着抽斗,终于是在右边第三个抽斗里将现款找到了。他拿出了两捆钞票,放在写字台上,笑道:“拿去吧,整整二十万,你也是来巧了。昨天人家和我提用一笔款子,整数做别的用途去了,剩下三十多万小额票子,我没有把它用掉,就放在这里。”他口里说着,手上把抽斗关起,将钥匙锁着。锁好之后,将钥匙在手掌上颠了两颠。随便一塞就塞在西服裤子岔袋里。那钥匙是白钢的摩擦得雪亮,将几根彩色丝线穿着。魏太太看到他这玩意,心里却也奇怪。漂亮到钥匙绳子上去了,却也有点过分。

那人取着现款走了,临走的时候,他又向她瞟了一眼。她这就想着,女人是不应当向这些没家眷的地方跑,纵然是为了正事来的,人家也会向作坏事的方面猜想,于是立刻起身告辞。范宝华送到楼梯口,还叮嘱了一声,罗太太那里,一定要去。魏太太就要想着,姓范的总算讲面子,那两万元的债务,他毫不介意。将来还钱的时候,买点东西送他吧。

她想着走着,又到了中央银行门口。心想,陶伯笙这两人,大概买得了黄金了吧?想着,便又走了进去。看时,陶李二人还在队伍里面站着,去那办黄金储蓄的柜台,总还有一丈多路。陶伯笙一看到,先就摇摇头道:“真不是生意经。”魏太太道:“好了,你们面前只有几个人了。”

李步祥拿了帽子在左手,将右手乱抚弄着他的和尚头,将头发桩子,和乱地唏唆作响。他苦笑了道:“几个人?这几个人就不容易熬过。现在快到十二点钟了。到了十二点,人家银行里人,可要下班吃饭。上午赶不上的话,可要下午两点钟再见。”魏太太看柜台里面挂的壁钟,可不已是十一点五十几分。再数数陶李二位前面,排班的还有十二位之多。就算一分钟有一个人办完手续,他二人也是无望。这且不说破,静看他们两人怎么样。

那队伍最前面一个储金的人,正是带着两大捆钞票的现款。在柜台里面的行员叫他等在一边,等点票子的工友,点完了票子,才可以办手续。接着他就由柜台里伸出头来向排队的人道:“现在到了下班的钟点了,下午再办了。”李步祥回转头来道:“陶兄,说有毛病,就有毛病,人家宣布上午不办了。”

陶伯笙还没能说话,前面那个北方人将脚一跺道:“他妈的,受这份洋罪,我不干了。天不亮就起来,等到现在,还落一场空。”说着,他伸出一只脚来,又有离开队伍的趋势。这次,陶李二位,并没有劝他,他将脚伸出去之后,却又缩了回去。自己摇摇头道:“终不成我这大半天算是白站了班了。五六个钟头站也站过去了,现在还站两点钟,到了下午他们办公的时候,我总挨得着吧?”

他这样自己转了圜,依然好好地站着,这么一来,前后人都忍不住笑了。他倒不以为这种行为,对他有什么讽刺。自己也摇摇头笑道:“不成,我没有那勇气,敢空了手回去。再说,站班站到这般时候,就打退堂鼓,分明是把煮熟的鸭子给飞了。”说到这里,柜台里面,已叮叮当当地摇着铃,那是实在地下了班了。所有在银行柜台以外,办理其他业务的人,也都纷纷地走开,只有这些办理黄金储蓄的人,还是呆呆地一串站着,那阵头自然是靠了柜台站着,那阵尾却还拖在银行大门口附近。

陶伯笙向后面看着,笑道:“人家骑马我骑驴,我比人家我不如。回头看一看,一个推车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魏太太站在一边,原是替他们难受,听到陶先生这种论调,这也就不由得笑起来了,因道:“陶先生既是这样的看得破,这延长两小时的排队工作当然可以忍耐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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