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酷日照在山区公路上,山谷的小盘地里几乎闷热得要燃烧爆炸了。我们,十名女警官谨慎地往路两旁退去,洪月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一步,两步一米,两米在她离那辆警车还有二三十米之遥,章彬彬倏地奔了过去,迎面挡住洪月娥。
“来吧!你朝我开枪!”章彬彬拍着胸脯大声叫道。
“闪开!闪开!你以为我不敢开枪!”我觉得洪月娥的枪口像死亡的鬼眼直盯着章彬彬的脑门。
我的脑子一下子嗡嗡作响。我想起去年冬天一次军事训练,洪月娥在十八米开外,一边跑动一边点射,一家伙击中八颗鸡蛋。现在,只在一米多距离,击中章彬彬的脑袋还不是轻而易举?
章彬彬平静地说:“你开枪吧,洪月娥!我宁愿去死,但是,请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章黛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她叫我亲妈,叫你干妈!你应该还记得,小黛刚会说话的时候,叫我妈,叫你也叫妈!后来长大了,才慢慢改口叫你做干妈,你能忍心朝她开枪?”
那只握枪的手慢慢垂下了。我觉得母狼一样的洪月娥在心灵的某一角落,也许还有一丝人性尚未泯灭,否则,她不会惧怕章彬彬那人情味十足的喊话。她几乎带着哭腔狂叫:“闭嘴!闭嘴!
你给我闭嘴!”
章彬彬继续说:“你害怕了,是不是?洪月娥呀,你只要有点人味儿,你就不该忘记,我小黛从小就把你当亲妈呀!她自小在你怀里打滚,在你跟前跳舞,在你耳边唱歌,一声一声叫你干妈叫得满女监的姐妹都嫉妒你你能忍心朝小黛开枪?”
洪月娥慢慢低下头来:“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章彬彬的愤怒像火山一样喷发:“不!我要说!我要说!洪月娥!我跟你共事二十多年了,我哪件事情对不起你洪月娥?你打单身守寡,有个头疼脑热的,是谁给你送饭送水?是谁给你洗衣服折被褥?过年过节,你打光棍儿有多寂寞,年年我的小黛都到你家里,把你死拖硬拽地请到我们家来吃团圆饭呀!直到去年年终考核,大队有多少干警反对你,我还悄悄投了你一票,把本来应当属于我的晋级的机会给了你洪月娥呀洪月娥,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你有种,你朝我开枪!”
我看见洪月娥听着听着,额上开始冒汗,目光渐渐散乱,枪口抖抖索索地慢慢低垂,但她仍像个机器人那么僵直地站着。章彬彬悄悄往前挪动一步,洪月娥马上惊醒过来,手腕那么优雅一抖,重新抬起枪口,红红的眼睛一大一小地眯起来,作更加精确瞄准的姿势。
章彬彬冷静地说:“洪月娥,有种的,你开枪吧!”
“哈哈!”洪月娥像夜猫子一样狞笑,“你以为我不敢!闪开!
闪开!我真开枪了!”
这时的洪月娥完全是个毫无理智的疯子,她只要把扳机那么轻轻一扣,章彬彬必死无疑。可章彬彬仍像钉子钉在那里,用肉眼盯着手枪钢铁的鬼眼,轻蔑地说:“好啊,你开枪!你开枪!”
洪月娥手中的手枪又轻轻一抖:“好啊!你真想死,我就跟你一块儿死!听着,我叫一、二、三,再给你三秒钟。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监狱长一个箭步冲向公路中间,挺身把章彬彬挡住。说:“洪月娥,你朝我开枪!”
接着,我、王莹、董雪、林红等都走到路中间,站成一排人墙,挡住赵监狱长和章彬彬,齐声说:“大队长,你朝我开枪!”
洪月娥惊慌了,胆怯了,她仓皇四顾一下之后,把枪口移向自己的太阳穴。章彬彬眼快手疾,猛扑上去,“叭!”—惊天动地一声脆响,章黛应声昏倒在地,洪月娥却有如一具僵尸,兀自挺立着。
洪月娥本想自毙,但那一颗子弹飞向了高空。因为章彬彬一个箭步冲上去,擎起洪月娥那只握枪的手,飞快下了她的枪,又从腰间掏出手铐,咔嚓一下,把洪月娥铐成个“童子拜观音”。任思嘉——
如果说,洪月娥劫持儿童拒捕事件震惊了整个西源市;那么,第二天紧接着发生的杨罗亭杀妻外逃案,就震动了整个A省。此事在女警官们之间叽叽喳喳传开的时候,我还是将信将疑的。这怎么可能?杨罗亭待妻子那份殷勤体贴,我是亲眼目睹的。法院宣判后,杨罗亭借用老厅长的威名,搬来监管局好几个头头脑脑,亲自开车把梁佩芬送进女子监狱;后来,十天半月,杨罗亭总要来探一次监,给梁佩芬送来多少好吃的东西;再后来,又缠着章彬彬,死皮赖脸的要给梁佩芬办保外就医种种迹象都说明杨罗亭与梁佩芬是恩恩爱爱、相依为命的,他哪会亲手杀了梁佩芬?这里头肯定有一个难解之谜。
然而,再过些天,事情就真相大白。
西源市警方已把犯罪嫌疑人杨罗亭押解回西源市。原来杨罗亭谋杀梁佩芬后,即携带巨款外逃,省城警方接到举报后,一个电话打到西源市,这时杨罗亭家中果然人去楼空。于是西源市公安局立即派出十多个侦查组撒向全国。五天后,他们在广州白云机场的候机室,逮住了正要登机的杨罗亭和他的川妹子“小蜜”。
杨被逮住后,还抱有最后的幻想,百般抵赖,死不承认犯罪事实。西源市公安局想到梁佩芬在我们女监蹲过监狱,我们与杨罗亭也有所接触,对他的心理弱点也许有所了解,就要求我们派人去参与对杨的审讯。这事本当由章彬彬亲自出马的,但因章黛在被洪月娥劫持时受了惊吓,精神错乱,住进了医院,她要照顾女儿,时刻不能离开病榻左右,这个任务便摊到我的头上。审讯杨案之前,西源市公安局林局长主持召开一个案情分析会。林局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部队转业干部,显得相当精明干练。他说,梁佩芬是于9月29日晚上10时服下微量氰化钾而中毒身亡的。从种种迹象分析,杨罗亭是此案最大的犯罪嫌疑人:1.据了解,杨罗亭早与梁佩芬感情淡漠,在西源市养了个川妹子“小蜜”,梁佩芬保外就医回省城娘家养病后,杨极少回去探望,而且每次回去,都和梁佩芬吵得不可开交。2.杨在广州白云机场被捕时,从他身上搜出五张共计150万元港币和两张共计33万美元的存款单,储蓄银行都在香港,储户署名都是梁佩芬。3.据杨罗亭那个川妹子“小蜜”交代,早在半年前,杨就在她面前吹嘘,说他在香港有一大笔存款,待时机成熟,他就将带上她去国外过神仙日子。4.据梁佩芬的母亲和她们家的小保姆提供,杨每次去丈母娘家看望梁佩芬,都少不了要关起门来吵吵闹闹。她们还隐隐约约听到,两口子争吵时常常离不开一个“钱”字。5.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法医经过尸检,发现梁佩芬死后体内有残留的氰化钾。根据以上五点,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杨罗亭为了得到那笔巨款,而对早已嫌弃的妻子下了毒手。
但是,十分遗憾,现场没有留下案犯的任何痕迹,而9月29日这一天,杨罗亭也的确在西源市参加市委扩大会议,说明他没有于当天亲自投毒的可能性。案犯到底是如何下手作案的,这就是我们久攻不下的审讯难点。
听了林局长的分析,我心中的团团迷雾开始被轻风吹开:
哦,杨罗亭那么急着要通过保外就医把梁佩芬弄出监狱去,原来是为了得到那笔巨款。但是,一个远在清源市的人,怎能杀死在省城的梁佩芬?
接着,一个年轻的审讯员提审案犯。作为一个配角,我没有出现在审讯室现场。但是,我坐在离审讯室不远的小会议室的皮沙发上,面对一台29时大彩电,通过监视系统的转播,对审讯室里的一切了如指掌。
审讯室只有五六个平方。室内除了一张审讯台和一张供罪犯落座的椅子,再没有其它摆设。审讯台和椅子都是用钢筋水泥浇铸的,和水泥地面入地生根地联在一起。这样的桌椅当然是出于对罪犯的一种防范。审讯室天花板的四角,有四盏二百瓦的白炽灯,对于那些特别冥顽不化的凶犯,在必要的时候,打开这些炽热强光的白炽灯,有时候能够摧毁他们坚如顽石的精神防线。
儿,两名刑警把杨罗亭押了进来,让他在混凝土椅子上坐下。当他抬头面对审讯员的一瞬间,我看清了他的全貌。他仍然是西装革履,戴副金边眼镜,斯斯文文的。但是,我发现他明显地瘦了,老了,气色萎靡憔悴,头发几乎完全花白。如果他原来的满头黑发不是染的,那么,他就像伍员过昭关一样,一夜之间忽然白了头发。
审讯员问道:“姓名?”
“杨罗亭。”
“籍贯?”
“江西于都。”
“年龄?”
“44”
岁。
中国的审讯毫无例外都是这样开始的。我想,这也许是一种必要的验明证身的程序。
进入实质性审问时,杨罗亭开始顶牛。他申辩说:“你们知道,我是市经委主任,工作非常忙,梁佩芬保外就医住在娘家,我一个月也难得回去看她一次。她突然死亡那天,我还在西源市参加市委扩大会议。那天晚上,我在会上作重点发言,这是数百名与会者有目共睹的,我怎么可能投毒把梁佩芬害死?难道我有孙悟空的分身法不成?你们不要冤枉好人了,中年丧妻已经是我人生的一大不幸,你们还想制造一起冤案加害于我!”
杨罗亭说得滴水不漏。他深思熟虑所筑起的防线严密而牢固。审讯员抓住他的薄弱环节发起攻势。
“杨罗亭,你没有作案,你为什么要卷款外逃?”
“这不能叫卷款外逃。我这是去香港取款。我是梁佩芬的丈夫,是她的财产的合法继承人。”
“你知道梁佩芬这笔巨款是怎么来的吗?”
“这、这是我们多年的积蓄”
“这是你们多年的积蓄?你们两人每月有多少工资?生活费要多少?孩子要花多少?靠你们那点工资,能攒下150万港币和33万美元?”
杨罗亭傻了眼:“这、这”
“告诉你吧,这都是你们贪污、受贿得来的不义之财!”
“这,这,我甘愿交公,我甘愿交公,可这都是梁佩芬贪污受贿的赃款,跟我没一点关系”
杨罗亭死守他的防线,决不承认有杀妻之罪。审讯只好暂时搁浅。
恰在这时候,两位刑侦警察走进了会议室,兴冲冲地向林局长报告:“局长,氰化钾的源头找到了,果然是杨罗亭下的毒手!”
原来刑警们见审讯杨罗亭久攻不克,早就兵分数路,下到医院、科研所、兽医站和有关工厂进行“地毯式”的排查,终于在一家化工厂,发现在十多天前,杨罗亭下来检查生产的时候,向他们要了一小瓶氰化钾。他说他家老鼠忒多,需要一些剧毒剂羼在食物中消灭鼠害。厂长当时不敢给,杨罗亭就大为恼火,说他是个堂堂市经委主任,还能拿氰化钾去犯罪?你这不是太不信任我了?那个糊涂厂长害怕了,就给了他一小瓶氰化钾。现在,两位刑警已经把那位糊涂厂长传进局子,就在外头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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