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朱亦龙打来的。他在电话里急得上气不接下气,结结巴巴说:“高、高汉文那狗日的果、果然向章彬彬告密了,我本来已经扣下章彬彬,可是,又被她跑了!现在,章彬彬正开着车子赶回清水潭。咱俩的小命儿,就、就在这个把小时了!”
这些话朱亦龙说得清清楚楚,但是被吓晕了的我,却一句也没听进去。我说:“朱亦龙,你慢慢说,你这样急急慌慌的,我怎么听得清。”
朱亦龙在电话里又把那些话说一遍,还疯了一样狂叫:“洪月娥,你听清了吗?现在咱们只有两条路:你想死,立即去投案自首;你想活,立马开车来找我。咱们一起远走高飞。”
这回我完全听清了,吓得僵在电话机旁,一动也不会动。我说:“我当然想活,可到了这个份上,哪还有咱们的活路?”
“你快快来找我。带上证件、现款,哦,还有手枪,别的啥也不要带了,愈快愈好!必须在45分钟内赶到北源市郊的五里桥。我在那里等你。”
我心里乱糟糟的,钱款、证件放在哪里,一时竟记不起来。
因为我的脑子已经像木头一样不会活动。
一会儿,朱亦龙又来了电话,说:“洪月娥,你把章彬彬的女儿也带上,对,就是那个漂亮的小妞儿,一定要带上!”
我莫名其妙:“带上她干啥?”
“亏你还是个警察!有个人质在手里,我们逃命的把握就更大呀!”
朱亦龙这话像晴空一声炸雷,把我吓坏了!这狗日的出啥馊主意?我哪能亲手绑架我的干女儿?人说虎毒不食子,小黛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也是我的干女儿,我能对她下毒手?
我好容易把几千元现金、工作证、身份证和手枪都找齐了,揣进一只手提包里。可是最后要叫醒小黛的时候,我怎么也下不了决心。这个傻闺女这会儿睡得正香。因为已经焐了一会儿热被窝,脸蛋儿染上两片胭脂红,眼睛微眯着,两撇又密又长的黑睫毛,像黑蝴蝶的小翅膀轻轻扇了一下,我还以为她就要醒了呢,可她微微一笑,又睡熟了。她在梦中也想着啥快活事儿吧!咳,小黛这副可爱的模样我看了多少年了,就是看不够!
电话铃又像催命鬼一样叫起来。
我拿起话筒说:“你老催老催催命呀!我都收拾好了,马上就走!”
朱亦龙说:“记着,把那个小妞儿也带上!”
我支支吾吾说:“小黛这会正在睡觉,就别吓着她了吧。”
“蠢猪!蠢猪!满脑壳装满猪脑髓!你死到临头还不开窍!
把章彬彬的女儿抓在手里,万一到了紧急关头,也有个讨价还价的法宝呀!”
朱亦龙见我半天不吱声,又换一种软话来打动我的心。他说:“咳,反正也不会动那小妞一根汗毛的,你怕啥?你不是很疼那个小妞么,咱们这一走,你就永远见不着她了;你如果带上她,等于白捡个女儿哩,你想想,你能不要吗?”
我心里一动,脑壳一下发了昏:是的,我离不开我的干女儿,就是死,我也得带上小黛!
我结结巴巴说:“我、我、我就是有些不忍心”
朱亦龙威胁说:“好吧,那咱们只好大难临头各自飞吧,你不听我的,我也不管你了!”
电话那头突然就没了声音,摆出要收线的架势。我吓得连忙叫起来:“哎呀,朱亦龙,我的祖宗,我听你的还不行吗?”
罢了,罢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也顾不上前思后想了。
“小黛,小黛!”我轻轻地摇着小黛,把小黛叫醒了。
“小黛,你今天下午不是不上学吗?”我满脸堆笑,我想我这会儿肯定很像那个童话故事中的狼外婆。
“对,今天是星期六,”小黛说,“老师叫我们在家做功课。”
我继续假笑着:“今天省城有个马戏团到西源市演出,有猴子爬电杆,有狗熊骑自行车,有小狗踢足球,可好看了,你去不去?”
小黛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跳着叫着说:“去去去,干妈,你快带我去!”
临走,我给小黛梳了梳头,又在小脸蛋上扑了点粉,在眉心间点了一粒观音痣。我牵着她的小手走出女监大院时,同事们都用羡慕的目光打量我,以为我是带着干女儿进城逛公园,没谁能想到这是一次可怕的劫持和逃窜。通过两道门卫的时候,哨兵给我敬礼,我不慌不忙,还的是标准的军礼,一丝不苟。所有这一切,我都做得从容不迫,只有带着小黛跳上北京吉普之后,我的动作才变得异常麻利。一踩油门,小车就在山区公路上飞了起来。
任思嘉——
下午一点十五分,我床头的电话铃声急促响起。我一抓起话筒,就听见赵监狱长的声音比铃声更加急促:“任思嘉吗?我命令你,立即召集你们三中队全体干警,带上武器到总部门口集合!”
我从警一年八个月了,接到这样的紧急命令是头一次。我脑子里飞快闪过许多设想:这是军事演习?是追捕越狱逃犯?要粉碎一次罪犯暴动?这些问号像闪电一样在我脑中闪过,激发我进入亢奋的状态,以最快的速度把王莹、董雪、林红等从午睡中叫醒。三分钟后,我们已经穿上警服,佩上手枪,跑步到总部门口集合。
这时,总部门口停着一辆十一座丰田警车,章彬彬和赵监狱长早站在车前等候。她们也是一身戎装,章彬彬腰间别着一把六四手枪,赵监狱长腰间的武装带上插着两把快慢机。半年前,我们新警官打靶的时候,曾听说过赵监狱长是有名的“双枪老太婆”,今天见她双枪在身,一脸肃杀,真有警中巾帼的威风。
章彬彬喊了口令,把一个班的女警官整好队,给赵监狱长敬了个军礼,报告说:“报告监狱长,九名警官集合完毕,请你指示。”
赵监狱长一挥手:“上车!出发!”
我们飞快上了车,驾驶员一踩油门,车子就以一百多迈的速度疯跑起来。坐在车头的赵监狱长这才回过头来,对大家说:
“同志们,我给大家摆摆情况:今天中午十二时,有人向章彬彬举报,这半年多来,第五大队长洪月娥利用职务之便,与兴隆鞋业公司生产科余科长互相勾结,玩弄多产少报的花招,每月都贪污偷盗运动鞋二三百双。章彬彬正要向总部报告,洪月娥发现自己的阴谋败露,居然劫持了章彬彬的女儿章黛驾车潜逃。据门卫报告,洪月娥是驾着一辆北京吉普,往北源方向逃跑的,我已经通知北源沿线的木材检查站和乡镇派出所,请他们协助堵截缉拿。我们的任务,第一是解救章黛,第二才是擒拿洪月娥。要千方百计保护孩子的安全,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开枪。”
从听到洪月娥的名字起,我和女警官们都像五雷轰顶,全惊呆了。继而又听说洪月娥劫持了章黛,又都抽了口凉气。姐妹们都呆呆地瞅着章彬彬,我转过身去把她紧紧抱住,忍泪叫道:
“章姐,章姐,这是怎么回事?”
大家也都齐声惊呼:“章副,章副,洪月娥怎么会劫持自己的干女儿?”
章彬彬脸上毫无表情,大声下令道:“别嚷嚷了,详细情况以后再说,都打起精神来,准备执行任务!”
姐妹们不敢嘀咕了,沉默地坐着。王莹下意识按了按别在腰间的手枪,好些姐妹也跟着按了按别在腰间的手枪。我听见大家心里都响着一个声音:“章副,你放心!就是叫我们豁出命去,也要把你的女儿救回来!”是的,我从大家脸上的表情看出,姐妹们都有这个决心。我们不仅仅是去解救一般的人质,小章黛是“女儿国”里宠儿,是所有女警官心中的小天使呀!
但我看见章彬彬脸上毫无表情。我知道,毫无表情就是最痛苦的表情。章黛,一个多聪明可爱的孩子,现在被一只发了疯的狼叼走了,做母亲的焦急和痛苦,可想而知!我悄悄伸手握住章姐的手,我的天,她的手冰凉冰凉,汗水涔涔。但是,她微微蹙起的眉毛下,直视前方的目光却沉静坚定。我觉得那目光像刚熄灭的钢水,虽然乌黑,却暗藏着能烧毁一切的火焰。显然,她在沉静中酝酿着一次殊死的拼杀。
我们的警车超过一个又一个乡镇,穿过一个又一个木材检查站,都没有发现洪月娥那辆北京吉普。一直追到离北源市才三公里的一个检查站,才看到大路中央,拦截车辆的横杠平放下来,路面上打横停着一辆拖拉机,而横杠的右侧,一辆北京吉普斜着身子停在路边。它的一个后轮已经陷在水田里,失去平衡,像瘸着条腿的狼狗勉强地趴在那里。显然,洪月娥受到堵截,她想掉头夺路而逃又乱中出错,就把车子瘫在那里了。
我们的警车离目标两百来米的时候,看见洪月娥从吉普车钻出来。她一手端着一支六四手枪,一手挟持着章黛。她挥舞着手枪朝检查站哨亭狂叫:“快,快!快给我把横杠升起!把路让开!
我要开枪了!快!快!”
我们的警车在离检查站五十米的地方戛然停下。赵监狱长命令:“下车!快!”
我们—包括赵监狱长一共十名女警官—下了车。我们的跑步声把洪月娥惊觉了,她猛一转身,先把手枪对准我们,紧接着又把枪口对着章黛的小脑袋,一连声狂叫:“别过来,谁敢过来,我就毙了她!”
我们站住了,像被钉子钉在地上。
洪月娥又大声狂叫:“把枪放下,都把枪放下!快!再不放下,我就开枪了!”
我看见几乎被洪月娥提离地面的章黛,小脸蛋儿被挤压得变了形,但还能轻声叫着:“妈妈!妈妈!”
孩子的呼喊是比任何命令更加有力的命令。赵监狱长紧接着章黛的呼喊下达命令:“章彬彬,把枪放下,大家都把枪放下!”
赵监狱长第一个放下两把快慢机。
接着,章彬彬和我也放下了手枪。
十名女警官的十一把手枪,放在被正午的烈日烧烤得发烫的路面上,闪烁着蓝幽幽的光芒。
洪月娥嚷着:“闪开!都给我闪开!快!啊?不闪开?不闪开,我就毙了她!”
赵监狱长无奈地朝女警官们丢了个眼色。女警官们无奈地朝公路两边退去。
“闪开!闪开!”洪月娥狂叫着,开始慢慢向前走。我看见她的眼睛血红,真像一匹发疯的母狼。她挥舞着手枪,一个劲叫嚷:“闪开!闪开!”同时一步一步朝前挪动。
我们很快看出她的意图,她想夺走那辆警车,然后逃之夭夭。但是,没有赵监狱长的命令,谁也不敢上去阻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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