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文章写得再漂亮也没有发表的地方。
看四周浑沌荒凉,
看前途迷雾茫茫,
犯愁犯难难入梦,
寒冬寒夜夜更长。
“地狱不净永不成佛”的是地藏王,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是佛祖心肠,
观音菩萨大慈大悲专门救苦救难,
为什么“中央首长”一心只想当"红都女皇"?
革命先烈不怕屠刀对准胸膛,
鲁迅先生惯以秃笔当作投枪,
失去了刀剑的战士牙齿也是武器,
怎见得文弱书生就不能奋战魑魅魍魉?
我已经妻离子散家破人又亡,
我已经横遭缧绁锒铛入牢房;
一切的身外之物全非我所有,
只剩下脑袋一颗加热血一腔。
我已经失去一切不惜热血洒光,
我已经流干眼泪不再苦恼彷徨,
人世间只有受不完的罪没有享不完的福,
又何必在个人得失之间苦苦多思量?
年过“不惑”应该懂得世态炎凉,
已近“知命”偏要与命运争短长,
缺德无才不争虚名不夺利,
争的只是千金难买好时光。
我自愧幼年失学写不出半篇好文章,
我自恨改造不力满脑子全是旧思想,
大半生颠沛流离起落浮沉人海上,
行路多读书少浑浑噩噩游四方。
天生我叛逆性格比那蛮牛还要犟,
明知道有理无权难讲公道和天良,
从不信乌云遮天永无晴朗的日子,
难的是不知何日再见温暖的阳光。
人生如寄正是过眼烟云四处飘荡,
白驹过隙如箭如梭更比流星匆忙,
骚人墨客秉烛夜游只恨光阴太短暂,
傻瓜才会夜以继日争分夺秒抢时光。
我是个杨修式的聪明人反为聪明遭祸殃,
痛定思痛才明白甘当傻瓜的有福享,
如今我自认笨伯专拣笨事儿干,
为只为继承父志哪怕死后志成也该当。
不登泰山不知道东海中怎样跳出太阳,
不回故里哪知道家乡的人丁如此兴旺?
三十年的变迁今日重返恍然有如隔世,
亲友稀父老死面目生疏简直难辨梓桑。
在人生的旅途中我是头替罪的无辜羔羊,
为了他人的幸福我把躯壳供奉在祭坛上;
剩下这游魂幽灵在黑暗的旷野上到处飘泊,
相伴的只有嘴角滴血的山妖鬼怪虎豹豺狼。
阴暗的春天像严冬一样寒冷像沙漠一样荒凉,
凄风苦雨中我默默无言地挣扎着奔向远方;
过路的人们都在笑我痴颠愚鲁骂我背时晦气,
有谁会向一个恶魔似的鬼魂投来同情的目光?
我浑身的污秽泥泞掩盖着内心的善良,
我狰狞的面具下隐藏着的是笑脸一张,
我穿着妖魔鬼怪的外衣回到生我养我的故土,
孩子们看见我吓得往母亲的怀抱里直躲直藏。
故乡的亲人们有谁记得我童年时候的模样?
见过我蹒跚学步的老人们大都已相继死亡,
三十年来在故乡出生长大的青年一代,
对我的陌生并不亚于一个游方的和尚。
我从来没有落叶归根故土难离的思想,
好心的亲友们却劝我回到出生的地方:
"天涯飘零孤鸣独宿终究不是了局,
何不回归故土及早成家以免客死在他乡?"
我惯在人海中随波逐流四处飘荡,
我惯在荒山里攀藤附葛宿露餐霜;
孤栖独止有如闲云野鹤一身无牵挂。
怎能够贪图安逸鼻子眼儿里穿牛缰?
山里的姑娘秉性善良都有一副好心肠,
可有谁愿意光着脚板跟我四处去流浪?
尽管是跟我命运相同都是扁舟一叶苦海上,
可谁又会相信彼此能同舟共济安全返迷航?
只有在母亲的心目中独具一种神秘的目光,
在儿子的眼睛中她看到了两股无邪的光芒,
昏花的泪眼见到游子归来突然放射出异彩,
透过血污的皮肉一直看透我那鲜红的心脏。
慈母的心像早春的东风严冬的阳光,
她吹散了满天阴云溶化了积雪冰霜,
她舔净了游子身上的斑斑血迹,
也抚平了逆子心上的累累创伤。
在慈母的眼睛里多大的儿女也和娃娃一样,
在慈母的孵翼下多冷的寒冬心花也会开放,
有多少如泉热泪曾为思念游子滔滔而涌,
有多少别恨离愁要在母亲膝下详说细讲?
我要在母亲的责备下痛哭一场,
我要在母亲的爱抚下治好创伤,
我要从母亲的诉说中寻找旧梦,
我要从母亲的心田中挖掘宝藏……
沙漠里的海市蜃楼美景不长,
江南的新春幻梦有如一枕黄粱,
二十天团聚悲欢难辨恨光阴短促,
怕离别又别离何年何月再见娘?
老母亲独自一个躲进了昏暗的厨房,
分明是强忍着生离死别的过份悲伤,
哆嗦着两手摸索着点上了炉火,
煮上了老腌鸡子儿整整十双。
炒米粉麦芽糖都有吃完的时光,
老布鞋暖肚兜更不是铁底铜帮,
只有这慈母爱子之心疼儿之情,
永远不会变更,永世不能相忘。
老母亲年已耄耋有如风中残烛在摇晃,
亲儿女颠沛流离相隔在天南地北各一方,
今日一别也许我从此不能再见娘的面,
要相会再相见除非是南柯梦中黄泉路上。
我是个无情汉长一副铁石心肠,
既懵懂又昏聩从小还缺乏教养,
打不哭逗不乐好像是木头一块,
为什么今天也心凄楚热泪盈眶?
我是个化外人到处流浪,
不敬神不念经更不烧香,
既无亲又无友六根清净,
为什么今天也悲戚惆怅?
人生一世好比是春梦一场,
镜中花水中月幻想百世流芳;
三十年权势显赫槐安招驸马,
黄粱熟时依然一身破衣裳。
人生一世短得有如朝露见太阳,
你挤我轧总想钻进宦海名利场,
奔波劳顿拼命争抢高官和厚禄,
到头来只落得披枷带锁罪衣长。
金鸡高唱分明东方欲晓天将亮,
为什么春眠难醒依旧酣睡恋梦乡?
到底是我变蝴蝶还是蝴蝶变成我?
希里糊涂浑浑噩噩谁也不能讲周详。
奔驰的列车远离难忘的家乡,
我两眼凝神向窗外痴痴张望,
葱绿的大地在眼前迅速旋转,
我的心哪,也在奔腾跳跃倒海翻江!
1975年3月17日写于46次列车上
我回到农场,立刻给娟写了一封长信,首先亮明自己的身份,然后简单介绍自己的历史,并对她的处境表示同情。结尾是相信人类必然走向进步,一切落后的、封建的、迷信的东西都将被历史所淘汰,对于我们个人来说,只能在历史面前做出牺牲了。信中附了我所写的这首长诗,同时嘱咐她看过以后,必须立刻烧掉。──我这是“投石问路”,如果她看了信和诗对我表示同情,这个朋友就有可能继续交下去;如果没有共同语言,那么这第一封信,也就是最后一封信了。
不久她的回信到来,第一句话就说:根据那天晚上我所说的话,她就已经意识到我是个犯了思想性错误下放到农场去的人,估计我不是右派分子就是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却没想到我居然严重到进了劳改队。不过她立刻表示并不因为我身在劳改队而对我有所歧视。根据她自己的亲身体会,她十分明白:进监狱的人不一定都是坏人,而盘踞在领导岗位上的人则不一定都是好人。她既然已经被下放到社会的最底层,早已经一无所有,所以她也不怕再丢失什么,更不怕有我这样一个身在劳改队的朋友。她还说:也曾经有许多人给她介绍对象,第一次见面或者第一次通信,这些人总是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还没有一个人肯于把自己的不良处境和盘托出的。因此,她觉得我这个人有点儿与众不同。特别是看了我写的那首诗,她很受感动,也从诗中了解到我的心态和志向,如果不是我再三嘱咐看后必须烧掉,她真想把它保存起来。诗虽然烧掉了,但她对我的认识更加明确了。她说:只可惜她的水平太低,不然,她一定要帮助我完成我的事业。
从来信中可以看出,她对我的第一印象还是好的。既然她明确表示对我同情,话也说清楚了,以后的通信那就方便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双方都没有任何顾忌。从她的来信中得知:她有一个哥哥、四个妹妹,哥哥是个复员军人,现在合肥锻压机床厂当党委办公室主任;两个妹夫,一个是大队长,一个是大队支书。加上她父亲是生产队会计,看起来她家在当地的势力还是不小的。如果我真的回到缙云去务农,有这样一家人家作保护伞,跟她一家人把关系搞好了,不说有什么大的作为吧,至少可以像金喇叭似的不受苦或少受些苦的。
那时候,我的《括苍山恩仇记》已经写完了前两卷。在我们通了若干封信以后,我觉得火候已经到了,就把稿子抄了一份寄给她,告诉她这就是我下半辈子的事业。不管受到任何挫折,我一定要把这部稿子写完。第一,请她看看,这样的稿子,是否值得继续写下去;第二,如果她愿意,请她代我保管好稿子,一旦条件成熟,就可以拿出去出版;如果条件不成熟,只好继续等待,哪怕像《红楼梦》那样,即便作者死后三十年再出版,也在所不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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