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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金三角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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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第八兵团元江覆没之后大约两个月,确切时间只能追溯到公元1950年那个漫长旱季中的一天,在金三角东北部一处叫做小孟捧的荒凉地方,一群国民党军官聚集在一起召开了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会议。这次会议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记载,但是对于未来的毒品王国金三角来说,这次会议却意义深远,它表明国民党军队作为一支重要力量主宰和统治这个地区的开始。公元1950年旱季搬动金三角历史道岔的人是李国辉,他决定历史前进的方向。会议结束,李国辉走出房间,他以总指挥身份宣布,第七零九团与二七八团实行合并,一支新番号部队——“中华民国复兴部队总指挥部”从此诞生。

残军合并后共有战斗员一千六百余人,步枪卡宾枪千余枝,数十匹骡马,轻重机枪数十挺,迫击炮两门。李国辉出任总指挥兼第七零八团团长,谭忠任副总指挥兼第二七八团团长,钱运周任参谋长,下辖三个支队和两个特别大队,总部暂时设在小孟捧。李国辉有一部出了毛病的电台,而谭忠队伍里刚好有个懂修理的电台兵。

数日之后在小孟捧举行复兴部队成立暨升旗仪式,官兵排出整齐方阵,高唱军歌,枪炮架在四周,一轮红彤彤的太阳在头顶照耀。时任卫士的老人站在李国辉身后,他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总指挥的表情,总指挥百感交集,眼睛湿润,他只说了一句话就哽咽不能语。他说:“弟兄们,青山再好不是我家,往后我们还得走……”

往哪里走没有说,反正命运漂泊四处流浪。一旦接到命令返台,还有数千公里艰苦路程在前面等待他们。家属围坐在地上,她们个个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女人是面镜子,能照出男人的命运。不过此刻她们没有抱怨,因为作为军人的男人不属于她们,她们只是军人皮带扣上的一个针眼。

晚些时候,一个喜讯像闪电照亮天空:电台修好了。电台终于响起来,电波嘀嘀地发射出去,带着人们无限的希望和焦虑飞向遥远的天际。次日凌晨,电台终于与台湾联络上了,收到一份盼望已久的回电。李国辉迫不及待地展开电报,窄窄的纸带上只有短短一行译电:“你部……自行解决出路。”

当天听到此讯息的残军官兵和家属,无不抱头痛哭,心如死灰。

一个古希腊神话:大神赫淮斯托斯用泥土和水做成美女潘多拉,命其将一只盒子带给诸神,嘱咐不得中途打开。潘多拉的任性和女人的好奇心占据上风,她偷偷打开盒子,于是各种灾难、疾病和战争就飞出来降落人间。

我们看到,当命运之舟驶进金三角,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了。

《流浪金三角》之第四章《铤而走险》

1

请读者原谅,出于叙述的需要,现在让我回头补充走进金三角的一路经过吧。

关于金三角的地域概念,因为没有明确的行政划分,所以各说不一,一种大致认可的说法是:北起中缅边境,西到缅甸萨尔温江,南至泰国清迈、清莱山区,东抵湄公河老挝丛林。从外形上看确如一只倒置的大三角,面积约二十万平方公里,为当今世界最大的毒品王国,人们形象地称其为“金三角”。

我相信进入金三角有许多途径,公开或者秘密的,四面八方皆可到达,但是对我这个两眼一抹黑的中国人来说只有一条道路可走,那就是从曼谷到美斯乐。为我开绿灯的是曼谷丰先生。汽车行程一千多公里,途径十几座省会城市,抵达泰国北部重镇清莱府是清晨五点过,天空下着小雨,路上湿漉漉的,放眼望去,大地一片浓绿,田野、河流呈翡翠色,金黄的佛寺掩映在绿树丛中,空气清新得像醇酒。我就是在这样一种类似醉氧的兴奋状态下与向导小米下了车,在路边一家简陋的小餐馆胡乱梳洗就餐,然后乘车继续上山。

我的一个突出印象是,山脚下泰国警察明显多起来,他们荷枪实弹,牵着大狼狗,设置一道道检查站,仔细盘查过往车辆乘客。这种戒备森严的景象等于提醒我,金三角快到了。我无端心跳。联合国资料显示,去年(1997)泰国缉毒成效显著,查获海洛因成品将近一吨,逮捕涉嫌走私毒品的疑犯达十三万人之多,为世界之最。

大约因为我是外国人,警察只看看我的护照就敬礼放行,但是他们对我的雇员小米却毫不客气,把他衣兜里的东西全都翻出来检查。还命令他取下皮带,把手伸进裤裆里乱摸一气,我在一旁都看得十分尴尬。小米却满不在乎,说他们(指警察)对本国人凶得很哩。

通过检查站,汽车又飞快上路,这段山区公路修得不错,柏油路面十分平整,几乎感觉不出颠簸。司机小董说,这条公路是前几年台湾人出资修建的,只有几十公里,把部分难民村连接在一起。公路两旁都是灌木,山谷里雨雾时浓时淡,有时像海潮翻滚,有时又裂开一道缝,让阳光像闪亮的金子一样洒下来。我注意到山区的泥土都是红土,不是中国西北高原那种暗淡的黄褐色,而是有光泽的鲜亮的赤红,红得割眼,好像刚刚从砖窑里烧制出来的红砖。这个印象与我对云南高原那片红土地的记忆十分亲切地吻合起来。后来我查《亚洲地形》,知道与云南接壤的金三角地区(包括缅甸掸邦高原和老挝、泰国北部山区),无论民族历史还是地形地貌,都是云贵高原的自然延续。

汽车发动机大声吼叫,山势越来越陡峭。公路两旁出现大片次生林,都是榉木、洋槐、青桐、铁刀木等杂树,并不茂密,与我想象的热带雨林景观相去甚远。小米说,他小时候这里都是原始森林,后来人为地破坏了,近年政府号召保护环境,树木才又慢慢长起来。

汽车驶过,偶见公路两旁有山民走路,我根据他们的服饰辨认出有傈僳族,阿佧族和摆夷(掸族)。一个老人在山坡上割草,他使用的不是镰刀而是一种被称作“闩刀”(云南边疆民族特有的一种长刀)的工具,让我记起在云南当知青那些遥远的岁月。来到一处三岔路口,汽车放缓速度,这是座山垭口,地势险要,路上有武装军警检查,气氛比较森严。

我看见路边有棵大青树,山坡上有座佤族山寨,两条公路呈“V”字形分道扬镳。一条通向山势汹涌的北方,另一条路继续往西。小米说,这是进入金三角的最后一次检查,此后就是自由天地,山里实行自治,各村都有自治会,政府对山里的局面基本上无法控制。

他还指着路边那座山寨说:“你看这就是金三角有名的老罗寨,许多历史上有名的事件都在这里发生,比如小蒋(蒋经国)视察残军,国民党残军缴枪等等,都在这里进行。”我问为什么在这里?是巧合吗?小米没有说话,只向山上努努嘴,我看见山上有座铁丝网围起来的军营,许多身穿油绿色军服的士兵正在出操。小米悄悄说:“这是黑虎师,敢死队。”我问他:“是对付……你们吗?”他摇摇头,指指那条往北的公路说:“喏,那条路通往满星叠。你知道满星叠吗?坤沙大本营在那里。”

我心里一跳,世界闻名的毒品王国心脏满星叠!我当然知道坤沙是世界头号大毒枭,两年前(1996)国内报纸登出特大新闻,坤沙向缅甸政府投降,满星叠实现和平。我的思绪随着那条公路伸展开去,我想象公路尽头满是灿烂如云霞的罂粟花,那里的男女个个都是毒品贩子,所以我暗暗决定,一定要深入满星叠,一睹毒品王国的庐山真面目。

过了垭口,汽车继续向西奔驰。我抑制不住好奇努力张望,想在路边或者山沟里发现一片醒目的罂粟地,或者大烟走私马帮什么的,但是我很失望,什么也没有看见。我记起罂粟开花应该在来年春节前后,所以不见踪影是自然的事情。小米看出我的心思,他说毒品走私都在金三角深山里,公路两旁你什么也看不见。

山更大,路更陡,有时产生幻觉,仿佛公路在峭壁直上直下,像挂在山上的云梯,叫人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小董显然熟悉地形,把汽车开得飞快,急转弯时我常常都有失控打滑的绝望感觉。汽车吼叫着爬上一面陡坡,那坡顶裹在云雾里,四周都是水淋淋的雾气,树叶嘀嘀嗒嗒地滴着水,我绝望地想山上最好不要有对头车,否则天下着雨,路又那么陡滑,还不闹得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幸好这条公路很僻静,许久不见有车经过,偶尔几辆摩托车冒着黑烟,你追我赶嬉戏飞驰而过,刚要惊叹,却见骑手个个都是十来岁的孩子,很灵活地表演驾车杂技。小米见惯不惊地闭目养神,我咽下一口唾沫,终于什么感想也没有说出来。

汽车就这样在大山里转来转去,云山雾海地上坡下坡,不知过了多久,后来路边终于有了房屋。小董下去买了一盒香烟,上来对我们说:“美斯乐到了……你们去哪家?”

2

美斯乐自治会会长丰老先生就是曼谷丰先生的父亲。丰老先生身体不大好,快七十岁的人,前年跌了一跤得了中风症,目前基本痊愈,只是行动不大灵便。他和太太都是云南澜沧人,1958年出境,最高职务为国民党师长,授上校军衔。

丰宅是幢乳白色三层洋楼,坐落在村子最高处,楼房背后是花园,一条水泥车道通过去,为当地风景线之一。当然丰先生的洋楼并不算村里最豪华的私人建筑,我惊讶地看见美斯乐这个金三角山村,不仅到处都能看见西式洋楼别墅,而且还有琉璃瓦大飞檐画梁雕栋的中国宫殿。这些金碧辉煌的建筑物大多依山而建,背衬灿烂蓝天和郁郁苍苍的绿树,让人怀疑这不是蛮荒之地而是来到疗养胜地。

小米说,那些都是长官的豪宅,长官是这里的上帝。小米说这话的时候全然没有酸溜溜或者愤世嫉俗的口气,而是充满敬畏和景仰。以我的印象,村里至少有几十幢装修华丽的豪宅吧,它们占据村里的显要位置,居高临下地俯瞰芸芸众生,给人以财大气粗和富丽堂皇的表面印象。

因为有我与曼谷丰先生的关系作铺垫,丰老先生对我的到来表示谨慎欢迎,邀我共进午餐。丰宅很阔气,宅院很大,我想如果放在西方,主人一定会在空地上种植许多绿色树木,培植草坪,体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但是这家曾经当过国民党师长的主人却养了许多狗和家禽,那些精力旺盛的畜生不停地互相追逐,在空旷的泥地上打滚和奔来奔去,像肤色各异的淘气孩子或者业余足球运动员。

我们穿过院子来到饭厅,这餐饭是我进金三角第一餐,印象十分深刻,饭是泰国米饭,菜是道地云南菜,辣椒鸡块、茄子砟肉、辣椒山菌、水豆豉,等等。这些饭菜挟带扑面而来的家乡气息,我在云南生活十七年,自认为是半个云南人,所以这种浓郁的家乡气息令我食欲大开,备感亲切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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