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文庆抱头鼠窜。
李慈林进入家门后,顺手把门关上了。
他站在厅堂里喊道:“红棠,出来——”
李红棠正在灶房里切菜,锅里在煮着稀粥。冬子坐在灶膛边的矮板凳上,往灶膛里添加干柴。他们都听到了父亲的喊叫,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他们心里都在想,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还知道回家。李红棠比冬子有更多的复杂的情绪,但没有在弟弟面前表露出来。
李慈林又在厅堂里喊叫:“红棠,你耳朵聋啦,老子唤你出来!你到底听到没有?”
李红棠无奈,只好放下菜刀,阴沉着脸走出来。
李慈林把一个布袋扔给她:“拿去烧了,让你们好好吃一顿肉。”
李红棠接过布袋,布袋沉沉的,默默地回到了灶房里。她打开了那个布袋,发现里面是一块猪肉。冬子走上前,看到猪肉,两眼放光:“哇,晚上有肉吃了!”李红棠的表情怪异,皱着眉头,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不让自己呕吐出来,紧抿着嘴唇,一次次地把胃里涌出来的东西压回去。她不敢相信,看到过父亲杀人的人还敢吃他拿回来的猪肉。
李红棠闻到的尽是血腥味。
她忍受着巨大的折磨,闷好了一锅猪肉,然后把闷得香喷喷的猪肉端上了桌。之后,她一个人躲到了灶房里,坐在矮板凳上,愣愣地想着什么问题。她无法面对父亲,她想不明白,父亲竟然会变得如此凶残,竟然对两个逃荒要饭的可怜人下杀手。这是多大的罪孽呀!
冬子根本就不知道姐姐的心思,看到香喷喷的肉,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命一样,狼吞虎咽地吃着。李慈林喝了口酒,粗声说:“冬子,慢慢吃,你不是饿死鬼,你是我李慈林的儿子,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以后天天让你吃肉,天天都是过年过节。”
冬子咽下一口肉,擦去嘴角流出的油水:“爹,你说的是真的?”
李慈林点了点头:“真的!你现在知道爹为什么总是不回家了吧,爹做的一切都是让你们能够过上好日子呀!你要理解爹,不要总是责怪爹,爹拚死拚活还不是为了你们!你以为爹是铁石心肠呀,不是!爹做甚么事情,心里都惦记着你们!明白吗?”
冬子摇了摇头:“不是很明白。”
李慈林又喝了一口酒:“你以后会明白的,不和你啰嗦了!”
冬子突然说:“妈姆要是能回来就好了。”
李慈林叹了口气说:“那是她的命!”
冬子无语了。
李慈林朝灶房里喊道:“红棠,你出来吃肉呀,躲早灶房里做甚么?”
李红棠没有回答他,她没有胃口,什么也不想吃,特别是父亲拿回来的猪肉,散发着人血的味道。
厅堂里父子俩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李红棠特别想念母亲,过几天,等冬子的身体恢复了,还是要去寻找母亲。
她在没有得到母亲生死消息之前,决不会放弃!
唱戏的声音传过来。
李红棠没有丝毫的感觉。
她早就对这些东西淡漠了。
……
戏唱完后,李慈林又离开了家。他去哪里已经不重要了,对李红棠而言,她心中的那个父亲已经陌生,或者走向了另一极,她甚至对他充满了厌恶之感,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父亲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哪怕是他在她出生时想溺死她,哪怕是他经常对母亲施暴。她不能告诉冬子她所看到的一切,他还小,没有必要像她那样承受良心的残酷折磨。
这个深夜对唐镇一个比较重要的人物来说,同样也是一种折磨。
他就是团练的副团总李骚牯。
和李慈林一样,在李家大宅里,有他单独的一间房间,不像其他团练,十几个人住在一起,而且是住在李家大宅的外宅里,那些房屋是供下人住的。他和李慈林都住在堂皇的内宅里。
夜深了,李骚牯躺在眠床上辗转反侧,难于入眠。
想到白天里杀人的情景,心有余悸。
人被杀死后,人们都散去了,只有团练的人没走,还留在五公岭上。他们挖了一个大坑,把那两具尸体埋了。埋完死人后,李慈林把王巫婆用黄裱纸画好的两张符咒用石头压在了坟包上,口中念念有词。
就在他们要走的时候,那两张符咒竟然飘了起来。
那时一点风也没有。
诡异极了,李慈林分明用沉重的石头压好符咒的,它们怎么就飘起来了?
他们异常的吃惊。
那两张符咒分别飘到李慈林和李骚牯的面前停住了,像是有两张有力的手掌,生生地把符咒按在了他们的脸上。
他们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倒在地。
他们倒在地上之后,那两张符咒分别从他们的脸上飘起来,这时,有飕飕的阴风刮过来,那两张符咒被凛冽的阴风卷走,顿时无影无踪……
想起这事,李骚牯后怕。
他不知道李慈林会不会后怕。
很多时候,你一旦踏上了一条道路,就收不住脚了,会一直走下去,想回头都很难。李骚牯想到这里,浑身冰冷。现在他是无法回头了,要不是李慈林把他拉上这条道,此时,他会心安理得地和老婆王海花躺在一张眠床上,王海花虽说不是什么标致的女子,却也什么都不缺,可以满足他的欲望。
李骚牯的内心活动起来。
此时,他想用男人的冲动来抵抗杀人带来的恐惧。
“归家去!”他轻轻地自言自语。
欲火在他的体内燃烧。
他下了床,拿上了钢刀,出了房门。他穿过几条回廊,走到了大门边。看守大门的团练说:“李副团总,你要出去?”
李骚牯低声说:“别废话!快把大门打开!”
那团练就乖乖地打开了大门,李骚牯匆忙走了出去。大门在他身后关上了,仿佛把他隔开在另外一个世界,如果说李家大宅是安全的,那么外面的这个世界是不是充满了危险?李骚牯有点后悔走出来,可他还是硬着头皮摸黑回家。冬夜的风刺骨,他呵着热气,仓皇地行走。
李骚牯往碓米巷自己家中走去,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青花巷。青花巷有十几户人家,其中最大的一个宅子就是朱银山的家,在巷子尽头的那家陋屋里,住着沈猪嫲。
仿佛是有人把他推进了青花巷,他意识到了后背的那股力量。
青花巷里一片漆黑。
他什么也看不见。
李骚牯不知道自己走进了青花巷,还以为到了碓米巷。
黑暗中,他手中紧握钢刀,提防着有人向他下黑手,向别人下过黑手的人心里总是担心别人报复。他摸到了一家人的门边,轻轻地敲了敲门。不一会,门“吱哑”一声开了。门里一片漆黑,他还是什么也看不见,李骚牯嘟哝了一声:“烂狗嫲,出来开门,连灯也不点一盏。”他这话是责备老婆王海花的,却没有人理他,要是往常,王海花会回他的话。他伸手摸了摸,什么也没有摸到。李骚牯骂了声:“烂狗嫲,和老子捉迷藏?快去点灯,老子眼睛被什么东西迷住了。”还是没有人回答他。他的眼睛又痒又痛,怎么睁也睁不开。今晚到底是怎么啦,王海花像鬼一样,不言不语。李骚牯使劲地揉着眼睛,心里异常烦躁,真想抓住王海花臭打一顿。
黑暗中,他听到了娇滴滴的笑声。
这是王海花的笑声?不像,她从来没有如此娇笑过!李骚牯想。
笑声过后,他手中的钢刀自然地脱落,“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他刚刚还握着钢刀的手。那只手柔软而又冰冷,他的手被冰冻,他想挣脱,那柔软的手仿佛和他的手长在了一起,他怎么甩也甩不掉。李骚牯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不是王海花的手,她的手不会如此柔软,也不会如此冰凉,也从来没有这样紧紧地拉住他,就是一起在眠床上做那种事,王海花也是例行公事,不会和他过分亲昵。
这和黑暗中拉住他手的女人是谁?
他的心在颤抖,因为寒冷?抑或是因为这个神秘的女人?她的血是冷的,可她的手为何如此柔软?
那只手牵着他走进了一个房间。
又一声娇笑过后,那冰凉柔软的手松开了。他闻到了一股女人的味道。那种肥腻的女人味突然令他的头脑发热,他像狗一样抽动着鼻子,寻着女人的肉味摸索过去。他摸到了床,便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床上躺着一个肥胖的女人,在他野兽般的攻击下发出了呻吟。突然有道血光刺激他的眼睛,在血光中,他看到一张鲜血淋漓的女人的脸,她眼睛发出绿萤萤的光……李骚牯大叫一声,从女人的身上滚了下来,掉在了地上。
他听到女人说:“还没有尽兴呢,你怎么滚下去了?”
女人下了床,点亮了油灯。
他从地上爬起来,看到赤身裸体的沈猪嫲。
沈猪嫲也十分吃惊:“啊,是你——”
李骚牯惊魂未定,说:“撞鬼了,真是撞鬼了——”
他落荒而逃。
沈猪嫲颤声说:“别走——”
……
李红棠在李驼子的寿店里买了纸钱香烛,独自朝五公岭走去。买东西时,李驼子见她神色仓皇,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似乎明白李红棠的心事。李红棠离开后,李驼子还自言自语道:“造恶哟!”就在昨天,那两个死鬼游街时,李驼子关闭了店门,一个人坐在店里长吁短叹。
天很冷,旷野的风凛冽。
李红棠走到五公岭山脚下时,回过了头,上官文庆站在她的身后。
她叹了口气:“文庆,以后你不要总跟着我了,行吗?”
上官文庆摇了摇硕大的头颅,微笑地说:“我做不到。”
李红棠哀怨地说:“你这样跟着我,被人发现,会说闲话的。你应该理解我的苦处。”
上官文庆听了她这句话,转过身,慢慢地走了。看着他小小的背影,李红棠觉得上官文庆特别的凄凉。他是唐镇的可怜人,应该有自己的快乐,有自己的爱恋。李红棠明白她的心意,可是……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李红棠来到了昨天杀人的地方。
这地方宁静极了,枯草凄凄。
那红色的新土堆成的坟包,是那两个异乡人的归宿,他们的魂魄能否飘回遥远的家乡,他们的亲人会不会像她寻找母亲那样一直追寻……李红棠在新坟前点燃了香烛。她把香烛一根根插在坟头,轻声地说:“你们一路走好哇,以后每年清明,我会来给你们扫墓,祭拜你们的,你们在这里没有亲人,就把我当你们的亲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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