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子点了点头:“听见了!”
余老先生说:“那你为什么不继续?”
冬子冷冷地说:“都要大难临头了,还念甚么《三字经》!”
余老先生努力地睁大眼睛说:“你说什么?大难临头?”
冬子认真地说:“是的,大难临头!”
余老先生说:“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冬子说:“你知道戏班班主被吊死在戏台上的事情吗?”
余老先生惊惶地摇了摇头:“有这样的事情?”
冬子冷冷地说:“岂止这一件事情,你还知道那些外地的客商被杀的事情吗?”
余老先生嗫嚅地说:“你说的是真的?”
冬子点了点头:“真的!还有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所以唐镇要大祸临头了!我不想看到唐镇人都白白送死,给那些恶人陪葬,所以……”
余老先生木然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禁赌,余狗子成天烦躁不安,动不动就拿沈猪嫲出气,打得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沈猪嫲心生怨恨。
李骚牯的死也让她难过,发现自己还真对那个死鬼动了真情,在夜深人静时为他而哭,还偷偷地跑到他的坟地里去烧纸。
沈猪嫲把这一切都归罪于李公公,要不是他,余狗子也不会天天把她当出气筒,李骚牯也不会死!
沈猪嫲没有想到厄运同样会降临到她身上。
就因为她那张喜欢乱说话的嘴巴。
如果她能够管住自己那张臭嘴,或许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这天上午,沈猪嫲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照常在卖完菜后把留下来的菜送到胡喜来的小食店里去。给菜过秤时,胡喜来瞥了她脸上的一块青紫,随口问道:“余狗子又打你了?”
沈猪嫲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挨千刀了,就知道欺负我,在外面却像只死猫!我前世造了恶哟,今生遭报应,嫁给了这条癞皮狗!唉,也怪那个死太监,要不是他禁赌,我家那条癞皮狗也不会这样对待我!”
胡喜来顿时大惊失色:“你怎么能够这样说皇上?”
沈猪嫲也意识到自己失口,吓坏了:“喜来,我甚么也没说,甚么也没说!”
胡喜来说:“你赶快走吧,你乱说话,不要连累了我。”
沈猪嫲匆匆地走了。
对面雨来客栈的老板余成讪笑着走过来,对胡喜来说:“刚才你们在说什么呀?”
胡喜来慌乱地说:“我们甚么也没说,甚么也没说!”
余成冷笑道:“那你紧张甚么?”
胡喜来故作镇静地说:“我有紧张吗?你不要搞错了。”
余成说:“死鸭子嘴硬,你不要装模作样了,你们说了些什么,我听得一清二楚!如果你请我喝一顿酒,那么我就甚么也没听见,否则——”
胡喜来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好说,好说,不就是一顿酒嘛,你随时都可以来吃!”
余成呵呵一笑:“好吧,等我想喝酒了就来找你!”
其实,余成也因为禁赌,又加上没有外乡人来住店,收入成了问题,心情也糟糕透顶,看他们神情紧张,就过来拿胡喜来寻开心。没想到,他的一句玩笑话,让胡喜来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胡喜来琢磨,被余成抓住了把柄,那可不是一顿酒那么简单,只要他不高兴了,随时都有可能来敲诈,如果不顺他的心,他到李家大宅去告发,那就死定了。
李慈林的毒辣手段,胡喜来像许多唐镇人一样,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余成走后,他哭丧着脸对老婆说:“你看这事情弄成这样,可如何是好!我的运气怎么就这样背呀!总是不小心踩到臭狗屎!”
老婆说:“早就让你离沈猪嫲远点,你就是不听,唐镇又不是她一个人卖菜,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现在麻烦来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胡喜来叹了口气:“唉,我要晓得怎么收场,我和你说甚么呀!”
老婆说:“没错,没事你就甚么话都不和我说,有事了就来找我,我算是看透你了!”
胡喜来焦虑极了:“都甚么时候了,你还说鬼话,你要看着我被李慈林拖去活剐,你才满意,对不对?”
老婆想了想说:“我看还是先发制人!”
胡喜来说:“此话怎讲?”
老婆说:“你真是傻透顶了,你先去告发沈猪嫲,不就摆脱了干系,万事大吉了嘛!”
胡喜来说:“这样好吗?沈猪嫲也不是甚么坏人,就是嘴巴烂,要是沈猪嫲被抓去活剐……”
老婆咬着牙说:“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替她说话,你是不是和她有甚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告诉你吧,到时候被她害死,我是不会给你收尸的!你自己好好考虑,该怎么办由你了!”
胡喜来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这真是大白天里碰到鬼了。
胡喜来想,自己该怎么办?是听老婆的话去告发沈猪嫲,还是凭良心做事情,把这事情烂在肚子里?
这是个有关生死的诀择!
正午时分,沈猪嫲正在喂小儿子吃饭,突然几个兵丁破门而入,凶神恶煞地出现在她面前。沈猪嫲心里十分明白,大事不好了。
她心里骂道,胡喜来,你真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她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对那些兵丁说:“你们这是——”
那些兵丁二话不说,扑上去就把她绑了,押着她,推推搡搡而去。
她的小儿子吓坏了,嗷嗷大哭。
听到哭声,躺在床上的余狗子大吼了一声:“鬼叫甚么呀,老子还没有睡够呢!”
等他的大儿子惊惶地进来告诉他,沈猪嫲被抓走了,余狗子才觉得要出大事了!他的脑海一片昏糊,他这一生最大的灾难来临了。
……
沈猪嫲被绑在李家大宅门口,渐渐地,围观者多了起来。沈猪嫲欲哭无泪,她真恨自己,怎么就记不住教训,还是如此口无遮拦,这次被抓住,也许不是挨打那么简单了。想到被活剐的约翰,她的头皮一阵阵发麻,李慈林会不会也活剐了她……越想越害怕,汗水湿透了衣裳,尿水也禁不住流了下来。
围观的人们闻到了浓郁的尿臊味,他们都用手捂住了鼻子。
沈猪嫲看着眼前这一张张麻木的脸,心里悲哀和恐惧到了极点,这些人救不了她,谁也救不了她!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余狗子和两个孩子,上次在土地庙前,他带着孩子来救她,沈猪嫲还感动过,今天他们会不会来?
街上的人们纷纷地往李家大宅门口赶。
胡喜来把店门关上了,他们一家躲在店里,不敢出门。
他觉得自己对不住沈猪嫲,也无脸见唐镇人,告发沈猪嫲的事情要是被大家知道,谁还敢和他来往,谁还敢到他的小食店吃东西。
李驼子也把店门关上了。
他脸色阴沉地朝兴隆巷走去。
他的手上提着一个大布袋,布袋里塞满了鼓鼓囊囊的东西。
李慈林走出了李家大宅的大门,站在台阶上,面对人群大声说:“大家都晓得,最近我们唐镇流传出很多谣言,说什么李骚牯将军是劫匪,还说什么皇上请大家看戏和修土地庙是收买人心……我们不禁要问,这些谣言是从谁的嘴巴里传出来的?经过我们的调查,终于水落石出,这个造谣的人就是沈猪嫲!就在今天上午,这个恶妇还当着人家的面恶毒诋毁我们的皇上。我们一次次地放过她,就是想让她有悔改之心,做一个好妇人!没有想到,这个恶妇却根本就不思悔改,还变本加利,大肆造谣生事,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我们不能再对她手软了!”
李慈林最后一句话刚刚说完,沈猪嫲就一口气憋不过来,昏死过去。
她昏死过去之前,没有见到余狗子带着儿子们前来,无比的绝望!
余老先生从李家大宅里战战兢兢地走出来,看到五花大绑的沈猪嫲,又想起冬子告诉他的那一切,顿时目瞪口呆。
突然,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造恶哟——”
人们的目光落到了这个人的身上。
这个人就是平常与世无争的李驼子。
李慈林对他说:“驼子叔,你说甚么?”
李驼子艰难地仰起头,悲声说:“我声明,我不是你的叔,我也不敢做你这个为虎作伥的衣冠禽兽的叔!我说的是,你们这样做,是造恶!我劝你把沈猪嫲放了,她没有造谣,她只是个可怜的妇人!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情,都是我散布出去的,我没有造谣,我说的是实话,目的就是为了让大家认清你们的真面目,你们不是在为唐镇人造福,而是给唐镇制造灾难!如果说实话也有罪,那你们就把我杀了,我连哼都不会哼一声。”
李驼子的话说完后,全场鸦麻无声。
李慈林的脸一阵红一阵青,浑身发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李驼子旁若无人地把布袋里的东西倒了出来,大家看到地上出现了一堆纸钱。他把布袋往旁边一扔,点燃了那堆纸钱。
人群骚动起来,他们不知道李驼子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驼子点燃纸钱后,站起来,又一次艰难地仰起脸,朗声说:“这纸钱是为我自己烧的,因为我晓得死后再不会有人为我烧纸,我有自知之明!还有,这纸钱也是为李太监烧的,因为他死后也不可能有谁为他烧纸,他作恶多端哪!另外,这纸钱也是为你们大家烧的,因为灾难很快就会降临到你们头上,大家都死了,谁还会为你们烧纸!我这一生做的纸钱都要卖钱的,这一回,我免费烧给大家,请大家笑纳!”
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
李慈林再也按耐不住了,吼叫一声朝李驼子扑过去。他飞起一脚踢在李驼子的脸上,那一脚用了多大的力量,只见李驼子的嘴上喷出了一口鲜血,他的身体在地上翻了几滚!
人们看见李红棠扑过来,抱住了李慈林的腿,喊叫着:“爹,你不能这样做呀,不能再杀人了,会有报应的呀,爹——”
她又对李驼子喊叫道:“驼子伯伯,你又何苦呢,你快跑呀,快跑——”
李慈林对手下的兵丁吼道:“还不快给老子把她拉走,送回家里去,把门锁起来,不要再让她出来丢人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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