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又说:“李骚牯死了,可惜哪!他可是个忠心耿耿的人,以后你们对他的家属要多照顾一点,要保证他一家人衣食无忧!我看,在没有找到合适人选之前,御林军还是由慈林爱卿兼管吧!”
……
冬子郁郁寡欢。
他很想回家去看看姐姐到底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找到母亲没有。他心里总是牵挂着姐姐和母亲。他希望姐姐的病好起来,也希望母亲能够在春天来临之前回到唐镇,那样,他拚死也要走出地狱般的李家大宅,和她们在一起无忧无虑地生活!他也想和阿宝出去玩,春天很快就要来临,柳树的枝条返绿的时候,河滩上到处都是学飞的小鸟。他多么希望自己是一只自由的鸟,无拘无束地在天空中飞翔。
李公公在他心里是个恶魔,又是条可怜虫,他那么残忍,却并没有因为当了皇上而快乐,相反的,一天比一天恐惧和不安,原来保养得很好的脸皮也起了皱纹。
冬子不明白他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生活不过,非要当什么狗屁皇帝。
冬子心里对他又厌恶又怜悯。
每次见到他,冬子就反胃,想吐。特别是他在夜里摸进冬子房间的时候,冬子就觉得自己生不如死,他走后,冬子就会趴在马桶上狂吐不已,连胃都差点要吐出来。冬子也日渐消瘦,红润的脸也日益黯淡,担心自己会不会像姐姐那样,变成一个小老头。
冬子对那个天天教他念三字经的余老先生也讨厌到了极点,他总是想,天天念“人之初,性本善”有什么用处,如果这个老头再用戒尺打自己的手心,就再也不理他了,这老头不就为了看戏吗,就如此折磨自己!他很不喜欢陪他们在鼓乐院看戏,因为他看到戏台上不是唱戏的戏子,而是吊在梁上长长地吐出舌头的林忠。或者说,赵红燕她们不是在唱戏,而是在为林忠哭丧!这些感觉压郁着他的心灵,经常让他透不过气来。李公公和余老头他们却看得津津有味,他们的快感究竟从何而来?
在李家大宅里,唯一让冬子觉得有意思的是每天有些时间和胡文进在一起。不是因为他给姐姐画了头像,而是他每天都会给冬子讲戏班在流浪的过程中发生了许多趣事,包括各地的风情。胡文进讲这些时,眼睛里会闪烁着金子般的光泽,他在缅怀过去的光辉岁月的同时,也给自己的心灵找一丝安慰。冬子清楚,他心中同样有一种渴望,渴望自由和快乐的生活,而他和冬子都一样是李家大宅的囚徒!
冬子没有料到,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和胡文进的命运都会被改变。
因为一个人,一个贸然闯进唐镇的陌生人。
那同样是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风在窗外呼啸。突然,李家大宅里响起了嘈杂的喊叫声,“有刺客,有刺客——”
冬子也听到了外面的喧嚣。
谁是刺客?这个刺客要刺杀谁?
冬子心里砰砰乱跳。
好奇心促使他想出去看个究竟,冬子刚刚把门闩打开,门就被推开了,闪进来一个黑影,那个黑影赶紧把门重新闩上,低声对吃惊的冬子说:“孩子,你不要怕,我不是坏人!”
冬子呆呆地望着他,此人用黑布蒙着面,一身黑色的短打装束,手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腰刀,浑身上下最让人能够记住的就是那双暴突的牛眼。外面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喊叫声和脚步声敲打着冬子敏感的神经。冬子缓过神,轻声地问他:“你就是那个刺客?”
牛眼男人说:“孩子,我不是刺客,我只来找人的。”
冬子说:“那你找到人了吗?”
牛眼男人沉痛地说:“我要找的人都死了,都被杀死了!你知道吗,他们都是无辜的人,本不该死的!”
冬子喃喃地说:“为甚么会这样?”
牛眼男人说:“因为邪恶统治了唐镇。”
冬子用迷离的目光凝视着他暴突的牛眼,这眼睛里有股杀气,仿佛也有种人间正义。
这时,门外的厅堂里涌进了许多人。
李慈林大声喊叫:“我去保护皇上!其他人给我搜!”
冬子心里捏着一把汗。
牛眼男人心里也捏着一把汗,靠在门边,手中紧紧地握着钢刀,随时准备和冲进来的人拚命。他不时地用复杂的目光瞟着冬子。
他突然轻轻说:“你叫冬子?李红棠是你的姐姐?”
冬子点了点头:“你不要说话!”
厅堂里传来了李公公和李慈林的说话声。
李慈林关切的声音,“皇上,您没事吧?”
李公公的声音有些颤抖,“朕没,没事!怎么搞的,把刺客放进来了?朕早就交代过你们的,要注意防范,你们对朕的话置若罔闻!刺客跑哪里去了?”
李慈林说:“回禀皇上,有人看见刺客逃进了藏龙院!我们正在搜捕!”
李公公说:“吴妈,你看到有人进来吗?”
吴妈说:“皇上,我没有看见。”
李公公突然问:“皇孙呢?朕的皇孙呢?”
李慈林走到冬子的门前:“皇孙,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冬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牛眼男人不住地朝他使眼色。
冬子吞咽下一口口水,努力使自己看上去那么平静:“听见了,外面怎么那么吵呀?”
李慈林说:“你看见有人跑进你房间里吗?”
冬子说:“甚么人呀,鬼都没有一个!你们吵死人了,也不让人好好困觉!”
李慈林对李公公说:“皇上,皇孙没事。”
李公公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带几个人在这里守着我们,让其他人赶紧四处搜查,不能让他跑脱了!”
李慈林说:“好的,皇上!”
过了好大一会,冬子打开了门,走到灯火通明的厅堂里,他装模作样地揉着眼睛,打着呵欠,没好气地说:“你们这是在闹甚么哪,吵得人都睡不着觉!”
李慈林往他的房间里瞥了一眼。
他想进去看看,可没有移动脚步。
上官文庆躺在李红棠的怀里。
他喃喃地说:“红棠,我妈姆死了,真的死了吗?”
李红棠说:“文庆,你别说话,你会好的!”
上官文庆说:“红棠,我听到妈姆在唤我,一直在唤我——”
李红棠说:“文庆,我晓得,你心里难过。”
上官文庆不说话了,静静地躺在李红棠的怀里,像个婴儿。
李红棠也想起了母亲,历尽了千辛万苦也没有找到的母亲,她现在是死还是活?她想再次踏上寻找母亲的道路,可是,她听说父亲已经不让人离开唐镇了,况且,上官文庆病得如此厉害,也不忍心扔下这个唯一可以和她相依为命的可怜人。她幻想着他病好后,可以和她一起再次踏上寻找母亲的道路。
上官文庆突然睁开了眼。
他说:“红棠,我又要蜕皮了,你不要怕呀!”
李红棠说:“我不怕,我抱着你,一直抱着你,不让你离开我的身体!”
上官文庆的头皮又裂开了。
李红棠真切地听到了他头皮裂开的清脆的声音。
上官文庆没有像前几次蜕皮那样叫喊,也没有了恐惧。
只是他的身体不停地扭动……
脱完皮后的上官文庆浑身嫩红,就像是初生的婴儿,静静地躺在李红棠赤裸的怀抱里,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安祥的上官文庆。
李红棠没有流泪,只是觉得自己的眼睛热乎乎的。
她深情地凝视着这个男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突然,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有了变化,微妙的变化。
她不晓得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李红棠觉得上官文庆一次次的脱皮,是在重生,为她而重生!他现在就变成了刚刚出生时的模样,也许他会渐渐地长大,长成一个伟岸的男子,保护她爱惜她。如果真的这样,她会等他长大,呵护他长大,哪怕用一生的精力。
上官文庆睁开了眼。
他惊讶地说:“红棠,你好美——”
是的,他看到了李红棠从前的那张美丽的脸。
他认定,自己蜕皮就是上天对自己的考验,只有经历万般的痛苦蜕变,才能得到美好的爱情。
李红棠喃喃地说:“我已经如此丑陋了,你还对我如此痴情,这是为甚么呀,文庆——”
上官文庆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李红棠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仿佛这一生都不会再放手。
李公公魂不守舍地坐在太师椅上,让胡文进画像。潜入李家大宅的刺客没能抓住,这对他的打击很大。他心里把正月初六出现在唐镇的陌生人和这个刺客紧密地联系起来,心里感觉到大事不好,便心生惶恐。他不时地问胡文进,“你什么时候才能画完?”
胡文进说:“皇上,很快了,没几日了!”
“没几日了,没几日了——”李公公喃喃地说。
这话里是不是隐藏着什么玄机?李公公心惊胆战。
此时,在宝珠院的书房里,余老先生正在让冬子背《三子经》。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冬子嘴巴里机械地背诵着,眼睛却盯着手中拿着戒尺坐在对面打磕睡的余老先生。他心急如焚,离二月二越来越近了,要是那个牛眼男人告诉他的话不传到那些善良的人耳中去,那就完了。让谁传出去呢?李家大宅谁可以信任?他自己根本就出不去,就是通过那个地洞逃出去,也要经过城门才能进入唐镇,没有说什么就会被守城的兵丁抓回来。而且这事情是不能张扬的,牛眼男人告戒过他,不能告诉任何人!他是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李公公他们的,可他不能不告诉那些善良贫苦的人们!
冬子突然不作声了。
余老先生马上就警醒过来,浑浊的老眼盯着他,“怎么不背了,是不是又皮肉发痒了,想挨打了?”
冬子盯着他,心想,余老先生应该是李家大宅里最可靠的人,而且,也是最良善的人,他除了看戏和教冬子读书,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也不过问。他也是个能够自由出入李家大宅的人,没有人对他设防。
余老先生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挥了挥手中的戒尺说:“你听见我刚才的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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