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明洪武年间,中原大旱,灾民络绎于途,路上时见倒毙死尸,只是人们早已麻木,填饱肚子才是头等大事,一块馒头,一碗饭就能让人活命,争不到就是死,等到身边能吃的都被吃掉以后,人也是可以吃的。
“求求你们,不要吃我,我一点也不好吃”。小男孩两眼含泪,拼命往墙角缩。他面前是几个瘦骨麟峋的汉子,个个面呈菜色,为头一个,手拿菜刀,正步步向小男孩逼近。
“能吃就行,小兄弟,你乖乖地,不要怕,有了你我们就不会饿死了,你等于是救了我们的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到时我们给你供长生牌位,日日念经超度你,来,小兄弟……”,
说到这里,菜刀汉子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鸡爪般的瘦手颤颤伸过去,眼看就要抓到小男孩脖子了,小男孩终于忍不住满心的恐惧,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利哭叫。
“呜……啊……”,自己怎么这样命苦啊,小男孩名叫傅云蔚,瘫在地上哭天抢地,痛不欲生。
家乡一带颗粒不收,只是个乡下教书先生的爹只好带着全家投奔亲戚,逃荒第六天上娘便病饿而死,把仅剩的两块干粮留给了爹和自己。两块干粮父子俩吃了三天,傅云蔚没有饿死,可是爹爹却死了。他总是先掰一块给自己,笑着说:“云蔚快吃吧,爹已经吃过了”。小云蔚天真地以为爹真的吃过了,便放心地几口吞掉干粮,又眼巴巴地看着爹把装干粮的布包放进怀里,几天下来,布包越来越小。今天早上,布包空了,爹蹲下来摸着傅云蔚的头说:“儿啊,等到了京城我们就好了,你伯父在京里做大官呢”。
爹是笑着说的,可爹的眼神好悲伤,还有那么多傅云蔚看不懂的东西,爹就那么笑着,身子却慢慢往后倒,最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小云蔚恐惧得忘了嚎哭,只一下下摇着爹渐渐变硬的身子,一声声唤着,想着爹能再睁眼看着自己,对自己笑,直到一只手伸过来把他拎起。
“这个正好,爹妈都死了”。一个汉子将他挟起,捂住嘴巴,不久来到一所空屋中,将他扔在地上,尖声嚷道:“我找到吃的了”。六七个汉子刹时围了过来。
“太瘦小了,只够吃一顿”。
“哼,别不知足,能找到已经不错了。”
“是啊,小归小,可也是肉嘛。”
“少废话,马上宰了,我饿死了”。
“是,大哥。”
听着他们的对话,看着明晃晃的菜刀,傅云蔚终于明白自己被抓来做什么么了。
“啊……哇哇……,”傅云蔚的尖声哭叫吓了菜刀汉子一跳,忙软语安慰:“小兄弟别哭,不疼,一下子就完事了,来,过来”。这软语温言让傅云蔚恐惧更甚,有吃掉小羊前这么温柔的饿狼吗?
“滚开。”见菜刀汉子还欲说话,他旁边的大哥可再也忍不住了,抢过菜刀,抬脚将他踹飞,揪住傅云蔚衣领,拖到屋中央一块板上,傅云蔚拼命挣扎,大哥抬脚便踢,先前的菜刀汉子忙叫道:“大哥,别踢,有淤血疙瘩肉就不好吃了。”
“滚,每次你都这样,他妈的都要饿死了,你还象以前一样穷讲究,吃了就完了,废话少说。”
“阿弥陀佛,施主此言差矣,饮食是要讲究些,方能延年益寿,只是若吃的是这位小施主,却是大大的不妥。”
众汉子大吃一惊,不知何时,屋中竟站了一个红光满面的高大和尚,手捻佛珠,嘴角含笑,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
“哪里来的秃驴,滚出去,难不成你也想让我们吃了。”大哥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这秃驴什么时候进来的?不过倒是肥头大耳。大哥咽口唾沫,恶狠狠开了口,浑不觉这饥荒年月居然有如此红光满面的和尚有何不妥。
“嗬嗬,贫僧不会舍身饲虎,施主以这位小施主裹腹更是不可,众位身体健壮,谋生之道何其多,切莫造杀孽。”
“哼,秃驴说得倒轻巧,若有谋生之道,我们何必吃人,就算我们不吃他,他也会饿死,与其饿死,不如给他一刀痛快,以他一命换得我们数人性命是他造化,死后还能荣登极乐享福,秃驴,你说是不是。”
“哈哈,这几句话倒有些道理,也罢,我可以饶了你们,只是这小施主很对我脾胃,贫僧要带走了。”
大和尚宣声佛号,大手叉开,几下便将众汉子扔了出去,抱过傅云蔚施施然走出破屋,众汉子见和尚如此神力,如何敢追,只得自认倒霉。
“贫僧法号本空,你可愿随我修行?”
“我愿意。”
自此,滚滚红尘中少了一个名叫傅云蔚的苦命少年,京郊普渡寺多了一个法号叫了缘的9岁小和尚。
第二章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绿柳如烟,伴着燕子的呢喃,欢声笑语不时荡漾于踏青的红男绿女之间。普渡寺就在这野外的绿荫中,小小的寺庙依山傍水,恍若一幅山水画卷,大和尚本空率一干弟子在此修行,好不快意,如今因这踏青的人潮,一向冷清的寺庙居然有了上香的善男信女,小和尚们兴高彩烈,因了春天的鸟语花香,几欲要破禅了。可在这大好的春光中,十五岁的小和尚了缘却在檐下愁眉不展。
又有几天没有见到师父了,师父经常闭关,声称他要参悟佛法,不许人打搅,可了缘觉得师父已是深通佛理的了,还需要这样苦修吗?
师父笑嘻嘻地道:“出家人一生修行,只求达到了悟的境界,佛理万千,修行自然也无止境,师兄,你说是不是。”师父转向旁边的师伯问,白皙俊俏的师伯皱起了长眉:“师弟,出家人修行精进,须讲一”法“字。”说完拂袖而去,挺直的高瘦背影传达着愤怒的信息。
了缘半懂不懂,修行是对的,可师伯为什么生气啊。因为师父师伯闭关,了缘拿了佛经,坐在檐下,只觉得无聊。
“师弟,怎不去殿前玩耍”?师兄了尘走过来拉他。大了缘五岁的了尘待他极好,刚来时,了缘思父母想家乡,常在夜里偷偷哭泣,安慰他,帮他度过难关的便是了尘,对了缘来说,师兄和师父一样,是他一生都要感激的人。
“师弟,你总是这样皱眉撒赖,你要修不成正果了。”了尘在了缘身边坐下,伸出手指在师弟眉前轻轻抚弄。二十岁的了尘是大师兄,身材很是挺拔,浓眉星目,削鼻薄唇,了缘觉得师兄是除师伯外最好看的人。
“师兄,师伯为什么总对师父生气?
了尘扬起一边眉毛,微笑起来:“小鬼头注意到了啊,以后你就知道为什么了,走吧,跟我到前殿,今天来了好些香客,寺里从来没来过这么多人呢。”
二人来到前面佛殿,果见香客不断,其中又以青年男女为多。姑娘们游春之余,总免不了来庙里上上香,求佛祖保佑自己能觅得如意郎君,少女们来庙里,少年们自然尾随而至,借进香之机,眉目传情,忙得不亦乐乎,而少女的家人或仆从随侍在侧虎视耽耽,严防伤风败俗的禽兽行为,少年们更忙乱了,少女们却放心享受着少年们的窥伺,心里美滋滋乐陶陶,好不甜蜜。可见寺院,尤其是春天的寺院是可兼做调请幽会的绝妙场所的,佛祖们除普渡众生外,又兼职撮和人间善男信女的情缘,灿烂春光中的清净佛门俨然成了一个欢喜世界。有少男少女在佛前一见倾心,自此情根深种,情缘亦由浅而深,最后成就一对恩爱夫妻,原来讲求万法皆空的佛陀与情字就这般连在一起,可见情之一字,原是世间万事万物莫能避的。
“师兄,今年为什么人这么多?
“如今天下承平,百姓自然有兴致,师弟,哪天我请师父让你跟我去外面转转,外面的花花世界可是好玩得很。”
“师兄,我们可是出家人啊,师父说要五蕴皆空,无欲无求,红尘俗事离得愈远愈好,不是吗?”
“哼,无欲无求,师父自己做到了吗?远离红尘更是痴心妄想,若真想不涉红尘,那边何必化缘求斋受布施,又何必让人顶礼膜拜受香火?师弟,你年纪尚小。还不懂得人间险恶,都说佛门清静地,其实也是藏污纳垢之所。”
“师兄?”了缘侧头看向了尘,师兄所言与佛经大相径庭,但却又隐隐觉得有些道理,难道佛经与师父师伯所言竟是妄言?
“师弟,”了尘疼爱的搂搂了缘的肩,“刚才有施主布施了一领精致凉席,过会儿我便拿给你”。
“师兄对我最好了,可是,师父师伯他们……”
“他们哪里顾得上这些事?况且他们又在闭关,现今寺里是我说了算,师弟,以前我年纪小,照管不周,让你吃了些苦,以后我一定会让你过得好好的,你放心吧。”
“师兄!”了缘又要泪汪汪了,师兄待自己的好,常让他觉得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比之其他人,师兄与自己最是亲近。从进寺那天,了尘的大手牵起他的小手起,他就跟在师兄身后追着他,如今年岁渐大,对师兄却更加依恋。尽管常有其他师兄耻笑,了缘还是常常不自禁地跟着师兄,看着师兄的脸面发呆,每到此时,师兄就捏着他的脸蛋笑得开怀不已,眼中满是疼惜,而了缘也跟着开心得不得了,因为有了尘在,了缘从不觉得数年的寺庙清修有何苦处。
“师弟,你又呆了”。了尘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笑着看他。
呀,了缘回过神来,不觉脸红起来,欲要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就低了头,快步走进殿里,心下纳闷自己怎么又脸红,近来一直这样,都是师兄那样看自己笑害的。
普渡寺规模不大,只有一重佛殿,但也弄得颇为精致,殿内整齐干净,了缘进得殿来,有几人在内参拜,只是供桌上香烛有些黯淡,了缘拿了剪刀,小心剪去烛头,见其它无恙,便信步出来,对身后守殿的二师兄了念恶狠狠的瞪视浑然不觉。
“哈哈,这小庙里居然有这么标致的小和尚,这次没有白来嘛。”一句轻浮的调笑从身后传来,了缘吃了一惊,知道碰上了浮浪子弟,忙快步疾走。谁知竟撞在一人身上,抬头一看,不觉又是一惊,这人眼睛好亮,那人见了缘立定了看他,忙作揖赔礼。
“小师父,碍不碍事?”
“不碍事的,施主请便”。
了缘绕过他向殿后跑去,准备躲入禅院中,哪知身后脚步也跟着乱响,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的身子拧转过去,随即有把扇子抬起了他的下巴。
“不错,不错,虽然是秃头,小脸蛋倒是水灵,比那些村姑强多了。”一个身穿绿锻袍,与春天融为一体的肥白公子把他的胖脸凑到了缘面前,仔细端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