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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之外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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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她跟他第一次做爱之后,在大学的宿舍里,当然,是研究生宿舍。

那年,她二十二岁吧,或者二十三岁,反正是年轻的。年轻的她在认识他之前有过一段初恋,很早的事情了,发生在高中,在当时可以算是早恋。那个男孩子长得又高又直,有些腼腆,会写作文,喜欢古典文学,经常填一两首词送给她。那是一段纯真的恋情,只能属于少男少女时代,而且,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少男少女。他们拉过手,拥抱过,也曾笨拙地吻过,但确实没有更深入的亲密接触。

这段恋情不长,一年多吧,然后,他们就考大学了。她考得很好,远离家乡上了一所全国有名的重点大学。而他,考得很一般,就陷在本省了。以后的几年里,他们的关系没有被时空的阻隔立即斩断,却也很难牢固地接续下去了,直到她决定报考研究生,也就是说,她不想回老家去了。她充满遗憾地与初恋的人结束了这段无果的恋情,又充满遗憾地把这份恋情写进了日记中,并且,她还充满遗憾地做了一个不该做的梦,更为糟糕的是,她不该把这梦境中的某些段落以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

她还记得她在那个淡粉色的本子里这样写过:“我知道这一次,这两条平行的铁轨真的要把我带到远方了,不只是心中的远方,而且是永远的远方……我不会再见他了……我于动荡的列车上度过了一个不安的夜,做了一个同样令我不安的梦……在梦中,我为他献上了生命最深处的那一点玫瑰红……”

就是这点梦中的玫瑰红,这本淡粉色塑料封皮的日记,被他,孟菲大学时的恋人、她后来的丈夫,在那成片的文字迷宫中捕捉到了。被捕捉后,这一点虚幻的红色竟被他无限地放大,放大到渐渐挣脱了虚幻的底色而游离于现实和假想之间,并且很容易地,他就把这段文字与现实发生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了。

“你已经不是处女了,”他对她说,“不然,为什么你没有流血?”

孟菲仰天长叹:命运为什么这般对我不公?

是的,最初的一夜她没有流血,但她自己清楚,她是处女,在这一次之前,她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她从书上看到过,像她这样初夜没有流血的女孩儿确实还有,但也许是个很小的比例,不幸的是,她竟被划入这少数之中了。

她开始回想那个夜晚,那个慌乱的、不知所措的晚上,她为什么那么自信?为什么不按照师姐们的指点去做?读研时,与她同一寝室的师姐们曾在熄灯之后教导过小师妹,指导她们如何骗过自己的男朋友。师姐们说那些已经不是处女的女孩儿,可以在那样的晚上提前准备一方染了红迹的真丝手帕,悄悄带在身边,第二天拿给男友过目,记住,只许让他惊鸿一瞥,一准能骗过那些傻乎乎的小男生;

她们还说,如果有的男生热衷于当场刺刀见红的话,也有办法对付,办法就是挑选“来好事”的日子,当然,这要掌握好火候,不能弄得淋淋漓漓的让对方起疑心,不过话说回来,学校里的小男生在这方面也不大可能净是高手,所以很容易蒙混过关。

孟菲当时听了师姐们的这番高论之后,表现得非常不屑。她坚持说,真爱不能用计,更不能欺骗所爱的人;她说这是一种阴谋诡计,不是爱情。她还记得当时师姐们曾跟她叫板,问她,那么说你还是个小处女喽!所以你才这么自信。孟菲当时确实很自信,她说,我是不是处女可不想告诉你们。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绝不会使用阴谋诡计去对待爱情!

孟菲无论如何想不到,她想认真地对待生活,命运却跟她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那段时间孟菲陷入了痛苦之中,她的恋人也陷入了痛苦之中。

孟菲对男友说,既然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咱们就分手吧!她悄悄地躲在宿舍里哭了两天,第三天傍晚,他来了。孟菲发觉他双眼红肿,精神萎靡,一进房门就把她抱住了。他沉痛地说:不行啊我离不开你……于是他们和好了。好了几天,当他们再次做爱时,他那种不信任感又顽固地冒了出来。于是他又开始追问她:日记上写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辩解,她气恼,她痛哭,她向校园的湖水边一路狂奔而去,他便在后面紧紧追赶,追到湖边他一把拉住她的臂膀;她大喊着:放开我!你不相信我,还管我死活做什么!?

他也大喊,拉着她不放,说:我相信你还不行吗?你不要做傻事!……就这样,他们不知争吵了多少次,不知折腾了多少回,两个人都累了,累得不行。这样过了一年多,快毕业的时候,他们索性领了一张结婚证,都想结束这种争吵,想过几天安静的日子。结婚证是领来了,但她知道,除了法律含义外,它什么也不能证明。它不能证明她的清白,也不能证明他的信任。他们只是不知道接下去该做什么了,于是决定去结婚。

婚姻真的是爱情的产物吗?捧着红得浓烈的结婚证书,孟菲充满疑虑地问着自己。

第三章

孟菲对今晚的聚会有些心不在焉,尽管这还算一种比较有趣的聚会,其召集者是本市一位风头正劲的女画家。今晚聚会的主题是“青梅煮茶论美人”。

女画家在自己的住所辟出一个房间作为品茶室,装饰得古色古香,里面摆着大大小小造型可爱的茶壶茶碗,还有老藤根雕什么的,弄得像模像样。因为是一场有主题的活动,女主人事先要求来宾一律身着民族传统服饰,女士可以穿旗袍,男客呢,穿唐装或中山装均可。

这种聚会有一种做作的沙龙气息,有一点“小圈子”的相对封闭和优越,是小城中一些以风雅自诩的人士时常热衷的一种形式。今晚的女主人叫凌荷,名字听上去像搞国画的,尤其像搞工笔画的,其实她却是专攻油画的。虽然油画是一种西方艺术,凌荷的名字却很东方,至于她今晚的装扮,就更加东方了。她穿了一身白底蓝花真丝旗袍,由于身体异常饱满,整个人看上去很像一只造型浑圆、会移动的青瓷花瓶。至于她肩头的那片披肩,倒显得很多余了,就像搭在花瓶上的一块白绫子。

孟菲结识女油画家凌荷是在电台的直播间。有一次,本市电台做了一档有关知识女性谈人生的节目,有人找到了孟菲,说她是小城中少有的文学女硕士,更有资格被人称为知识女性。孟菲推了半天没能推掉,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凌荷也是那期节目的嘉宾。走出电台大门时她们互留了电话,于是女画家操持这样的聚会时就常常叫上孟菲。后来,孟菲又把红叶介绍进来。

孟菲问女主人今晚有什么新鲜节目,凌荷神秘一笑,说今晚要搞一场女权运动。具体的做法就是让在场的男士充当茶艺小姐,让他们料理茶道,侍奉诸位高贵的女士。女画家宣布完毕,在座的女人齐齐拍手喝彩,而男士们反应却各不相同。有的男性公民表现出良好的绅士风度,赶紧表态说能为可爱的女士们服务,是他们终生之幸事。立即就有个别用心不良分子跟着起哄说,是“幸事”还是“性事”啊?马上有人附和道,“幸事”即“性事”嘛,所以古人才有“宠幸”一说。

这样乱哄哄闹了一阵之后,孟菲觉得索然无味。她拿眼去看红叶,找了半天也没看见。孟菲发现客厅的一角有一段楼梯向上通着,原来上面还有一间阁楼。孟菲沿着楼梯轻轻地走上去,红叶果然在这里。

这间阁楼显然是女主人的画室。女画家的画室很零乱,不是满地烟头方便面碎屑的那种男人式的零乱,而是色彩。画室里到处都是油画作品,有的完成了,有的油彩只涂了一部分,显然还未完成。孟菲发现凌荷的画多是风景,绿的树金黄的草垛什么的,还有一两头牛,以及牵牛的农夫或农妇。那些树啊草啊倒还是树和草的样子,只是那牛和牵牛的人看上去有点比例失调,不是腿太短了就是脖子太长,孟菲心想,看来这就是艺术啊,就是把真实的东西弄得古怪变形。

红叶正站在一幅油画的近前专注地欣赏着。孟菲看到那是一幅肖像画。这里还有其他的肖像画,是女人的,却也是变了形的女人,她们有着宽阔的臀部,一只只乳房大得惊人。而红叶正在欣赏的那幅画却很写实。画上是一个男人,肤色偏重,裸着上半身,身架高大魁伟,胸部肌肉夸张地强劲隆起。也许不是夸张,人家就生成那样也未可知。孟菲不懂美术,只是觉得画上这个男人看上去很有力量,这力量来自于肌肉的线条。孟菲想,男人总是以其力量获取女人的倾心,这是因为女人的柔弱。

红叶静静地立在那幅肖像画前,神情专注得像个入定的高僧。孟菲轻轻喊了一声红叶。红叶缓缓转过头来,眼中是迷蒙的水样的薄雾。

“不会吧?”孟菲忍不住取笑她,“该不是被迷了心性?不就是一个国产的男人嘛。”

红叶的目光仿佛被那幅画死死粘住了。一阵静默之后,红叶才幽幽地说,“很像我早年认识的一个人。”

“初恋情人?”孟菲继续开着玩笑。这一回红叶没有答话。

孟菲用眼睛斜了一下红叶,故作遗憾地说,“这男人看上去是不错,可惜走不下来。”

红叶自语般喃喃着,“可是,他是怎么走上去的呢?”

“二位躲到这儿来了。”画室的主人凌荷突然出现在她们身后,“是在评论我的画吗?”

“是在说你画上的男人。”红叶的呼吸终于正常下来,她很认真地问凌荷,“是用的真人模特吗?”

“你对这个男人感兴趣?”凌荷轻描淡写地说,“也许我会让他从画中走出来。”

凌荷是来叫她们回到客厅参与下一项活动的。

凌荷宣布下一个节目,采取无记名投票方式,要女人们评出今晚的最佳茶博士,男人们评出今晚的最佳美女,被推选出来的男士便可获得一项特权,可以吻一下美人儿的纤纤玉手。当然,如果征得美人儿同意,亲吻别的部位人们也没意见。

最佳茶博士很快评出来了,是一位身着长袍、脖子上搭着条长围巾的瘦高男人,他那副打扮很像五四时期的进步青年;最佳美女也很快评出,却是票数相同的两位:本晚女主人凌荷和来宾红叶。那五四青年立即作无限陶醉状,放声抒情道:啊!燕瘦环肥,各具风采!小生何德何能有此齐天艳福啊!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五四青年拉着两位美女的玉手亲得啧啧有声,那副模样不像亲吻,倒像是在啃猪蹄儿。

人们还在闹下去,孟菲却有些意兴阑珊。她对红叶说,我想回去了。红叶看上去兴犹未尽,她说,再玩会儿吧,回去还不是一个人在家!孟菲说,那我就先走了。红叶犹豫了一下,便同意跟孟菲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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