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灰色的童年和极度压抑的青春期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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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狗日的工作

巍峨的关东山地纵横绵延，没有穷尽，一代又一代关东人在这里繁衍生息。大山给了他们无穷无尽的灵气，滋养着这群豪壮的男人和女人。无论老幼，都不愿离开这里，这里有他们的根。他们爱这里的山山水水，有谁不爱自己的家乡呢？

T市是关东山环绕着的一个小城，城市小，总共四十几万人口。经济倒还算发达，除了几条主街上时有流浪汉和乞丐外，市容市貌还整洁。只有一条主街，东西狭长，尾巴上是一座不高也不矮的山，山上是小城唯一的大学,虽然没有什么名气，每年也向社会输送不少人才。

学生不多，且男女比例失调，男生占一成，女生占四成，明显阴盛阳衰。在这八九千人里面，有这样两个人物，一男一女，男的叫莫名，中文系的高材生，女的叫唐柔，美术系的系花。本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也犯不着为这两个小人物立传著书。但正是这样普通的一对男女，在这个小山城里面弄出些是非来，细细品来，倒也觉出不少意思，于是便有了下面这些故事。

莫名喜爱文学，没事的时候常爱写上几篇小文，在当地的副刊上发表。唐柔热爱美术，大二的时候，办过画展。两位可谓是才子佳人了。偏偏是这两个出风头的人物凑在了一起，一时惹得全校师生眼热。

但是很不走运，毕业的时候，正赶上了金融危机，全球经济大萧条，很多企业纷纷倒闭，不用说，找工作是难上加难的了。莫名参加过一次大城市里召开的招聘会，回来之后直对唐柔抱怨人太多，用人单位太少。本校又开了几次招聘会，可是说出来能气死人。好歹也叫个大学，你看看来的那些招聘单位：红太阳幼儿园招聘一名女教师，某商场招聘一名搬运工，某酒店招聘一个保安…莫名看着这些招聘单位，气得哭笑不得。辛辛苦苦寒窗十几载，好不容易熬到毕业了，就去当搬运工？就去当保安？

每参加完一次招聘会，回到住处，莫名都会胡乱地思想一阵子，发一通牢骚，然后收拾行囊，为下一次招聘会做准备。

几次招聘会都碰得头破血流，他们坐在一起，就着榨菜吃泡面的时候，开始慢慢地接受现实。

“你可以找市作协的汪主席试一试，他毕竟指点过你作文章。”一直听莫名发牢骚的唐柔说。

“我不是没有想过，可他不过是一个酸腐的文人，文人就像屁一样，不足轻重的！”

“即便没有什么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坏处，或许能给你指点几条路，总比咱们这样盲目地寻找要强。”

“读了这么多年书，最后到真正用知识的时候，知识竟完全用不上，要靠托人情找关系？”

“知识怕是不顶人情管用的！”唐柔无奈地摇摇头。

“哎—好吧！他或许还不肯来的。”望着面前这个跟自己同丨居丨了一年半的女子，莫名心里很不是滋味。毕业的前一个月，两个人还一起去看电影，一起登山，一起吃肯德基…那时候，他拉着她的手，她说她很快乐，他说他很幸福。可是刚一毕业，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根本没有心情去看电影，去登山了，所有的钱都节省下来留着去招聘会的路上用了。

这一夜，莫名睡得并不踏实。他的脑子里总是闪现出很多画面：当初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自己才二十出头，怀着理想，准备在学校里面努力学习专业知识，毕业后寻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平台，一展抱负。可是四年过去了，竟面临如此窘境！要通过请人吃饭找门路。满脑袋的知识没地方使。社会不需要知识了吗？只需要人情和关系吗？

想到这些的时候，头脑里似乎格外的清醒了。已经连续几日，他的脑袋里面都是浑浑噩噩的，他以为自己病了，找工作的事实在让他劳透了心。

他慢慢地坐起来，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唐柔已经睡熟了，睡得很稳，也很平静。这就是要跟自己走完一生的女人吗？自己会和这个女人结婚吗？她能够陪自己走完一辈子吗？看着唐柔软绵绵的睡相，脑子里突然有了这样许多自己也感到很奇怪的念头。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了。太阳挂得老高，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唐柔正在准备早餐，其实谈不上什么餐，只是简简单单的泡面就榨菜。女人穿着睡衣，扎着围裙，本来这围裙是派不上用场的，一不动烟火，二不动荤腥，但是每次做饭的时候，唐柔都习惯扎上它。

“你还真把自己扮成家庭主妇了啊？”

“我也不想啊，可是—”女人话没有说完。

“都是我不好！”莫名低下了头。

“我们会好起来的，我相信你啊！”女人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洗漱完毕，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吃面。刚泡好，很烫，热气顺着两个人的头发慢慢地向上升，却升不高，就在两颗头上蔓延开来，直至把两颗头包围了，两个人就吃得出了许多汗。

“一会儿你把屋子收拾一下，然后去菜市场买几样菜，今天这一顿，无论如何是不能心疼钱的。”莫名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掏出来二百元钱递给女人。

两个人开始研究布置哪几道菜，就请一个人，也用不着太铺张，搞得声势太大，人家还不安心吃了，就四菜一汤吧。莫名问唐柔最拿手的是哪几样菜，女人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说出几道菜来：茄汁焖牛肉、红烧鲤鱼、脆皮豆腐、火爆大头菜。

莫名想了想说，就这吧，荤素搭配也不错。我听说过，作协这帮老家伙们，吃饭喝酒都是很讲究搭配的。有的还挑剔得很，非要装出很有个性，天天研究这些东西，不把心思放在作文章上面。说实话，我看过他们的一些文章，实在不怎么样！如果我到了他们那个年龄，一定会比他们强！

“你看你，一说这事话就多。菜就那四样了，我都能做好，你就瞧好吧。还有汤呢，听你那么说，他们对汤肯定是更挑剔的，可是我从来没做过什么汤，万一做不好就前功尽弃了，还是去饭店要一个吧。”

“好吧，这已经很难为你了，唉，这帮家伙的想法真是太多了，太难答对！”

“等以后你发达了也会和他们一样的。”唐柔笑着对莫名说。

“或许吧，但我不会分不清主次的，我的心思还是花在作文章上面。”

“好啦，我知道啦，快点给汪主席打电话吧，还不知道人家有时间没有，能不能来呢，咱们就在这瞎折腾了一阵子。”

“他能有什么事？怎么会没有时间？五十多岁了，又不怎么作文章。”莫名这样说着，随手拿起手机，拨通了作协副主席汪明顺的电话。

电话那头很客气，说自己也没做什么，无功不受禄，来吃酒有些不好意思的。莫名自然是谦谦虚虚，极力邀请。最后，那头答应了下午两点准时到场，并问莫名的地址和路线走法，便挂断了。

“你不和我一起去买菜吗？”

“你还是自己去吧，我也不会讲价钱，拿不过来的话给我打电话，我过去接你。我这里前几天刚写了一篇小说，拿到报社去给胡编辑看看。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做小说，不知道够不够发表水平，让胡编辑指导一下。”

“那好吧，我自己去了，你忙你的事业吧！”唐柔有些不情愿地穿好衣服向外走了，楼道里传来响亮的鞋跟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听着悦耳。

听着那“咣咣”的声音，莫名的脑袋里不禁又冒出一些怪诞的想法来。这双皮鞋还是前年女人过生日时送给她的，已经过去两年了，鞋是没有刚买时那么光亮了，并且已经坏过几次。每次他陪着她散步路过宿舍楼旁边那个修鞋摊子时，修鞋的老头都哑着嗓子问：鞋没坏呢？这情景，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那么真切。

皮鞋声已经听不见了，女人会一直穿着这双皮鞋走下去吗？她会不会有一天厌恶了这鞋，不再去修理它，把它扔进楼前的垃圾箱里呢？那时候她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莫名又觉得自己很无聊，怎么总会有这么多奇怪的念头缠着自己？真是可恶，不禁鄙视了自己。为了尽快停止这些奇怪的想法，他决定立刻行动起来。

“胡老师，你好！”莫名小心地问候着，虽然已经不陌生了，但是他每次来都很谦虚谨慎。

“哎呀，莫名，怎么有空来看我啊？是不是又有新作品了？”胡编辑很热情地站起来，让坐，又给倒了水。

莫名点了点头，说明了来意。胡编辑一听说拿了小说来请教，先是皱了一下眉头，继而还是把稿子展开，一行一行地看了起来。莫名就坐在旁边喝着水等待着指导。胡编辑依然是一边吸着三五牌香烟，一边看着小说。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胡编辑抬起头，掐灭了那半截烟。这期间他一共吸了四根，屋子里的烟味很浓了。

“胡老师，你就往死了批，我第一次写，真的是摸不到门路，就想听听你的意见呢！”莫名看胡编辑看完小说了就迫不及待地要听意见。

“整体来看，文笔很好，但是情节中影射现实的地方太多了。当然，黑暗的东西是存在的，但是，光明也一样存在啊！我们不要总是把眼睛盯在黑暗的地方，要多向光明的地方看一看嘛！这篇东西写的蛮有深意，只是里面尖刺太多了，不适合在党报上发表。即便我留用，终审时也会拿下来。不只机关报，其他报刊也大抵如此。你之前作的那些东西就不错嘛，不是也发表了一些，怎么要改写这样的东西呢？”胡编辑说完又点上一支烟，眼睛盯着莫名，像一个生怕自己孩子犯错误走上歧路的家长。

莫名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称是，心里却觉得胡编辑真是老实得可以，简直有些唯唯诺诺，不敢越雷池半步。诚如他所说，全国的报刊莫不如是，都在发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编辑一看到有尖刺的文章，便像踩到了地雷一般。一时觉得有些无奈，又不忍心看胡老头的可怜相，便告辞离开了。

到家的时候，唐柔已经蹲在厨房里收拾菜了。厨房不大，刚够一个人在里面操作，进去两个人转身都难。这是他们租的一个房子，房子不大，四十平左右。两个人搬过来之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比原先亮堂了许多。

莫名走进厨房，找了个小盆，把汤倒了出来，回头对一旁洗肉的唐柔说：“你做好菜之后，把这汤热一下。”唐柔应了一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竟是很普通的酸辣汤，便说：“怎么买了这个啊？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了，你不是说那些人很挑剔的吗，这样的汤他们怎么看上眼呢？”莫名一皱眉头，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又不懂，也从来没喝过什么汤，服务员说这个不错，我就拿了这个。”唐柔见他心情不好，便放缓了语气说：“怎么了，这是，咱不是求人家帮忙吗，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该比我清楚，毕业两个多月了，工作的事一点着落都没有。房租又要交了，你看现在的境况多紧迫啊！我知道你不愿意低头去求别人，而且这样的手段正是你所极厌恶的。可你是男人啊，是家里的顶梁柱啊，你不去求难道要我去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