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
字号

我那灰色的童年和极度压抑的青春期 第2节

点击:


我是不能向他的村长爸爸告状的,据说,那个小伙伴被他的村长爸爸穿着皮鞋的脚,踢出去很远。我瞪了他很久,他扬着柳条,得意地看着我,以为把我激怒了,准备迎接我的进攻。然而我并未发动进攻,瞪了他一会儿,我实在看不下他那种小人的嘴脸,扭头走了。

他离开时是得意的神情还是失落的神情,我没有看到。大概是得意的吧,像他这样一个人,一定会为自己的胜利而骄傲的。我并不感到如何的气愤,只是想,他并不配与我交手,因为他不过是一个小人而已。多年以后,当我读了鲁迅的《阿Q正传》之后,想想自己当时的想法,倒蛮有些阿Q精神了。

还有一次,我不小心被他抓住了把柄,现在倒回想不起究竟说错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事,被他发现了,扬言要去告诉老师。我当时真的很害怕,只知道如果被老师知道了,后果将不堪设想。便一再哀求他,他又开始了得意的微笑。那笑我到现在还记得蛮清晰,我虽然内心厌恶急了,但是不得不忍受着。他终于答应不去告诉老师,但前提是得听他的指挥,听他的命令。我当时没有想到这将给我以后带来多大的麻烦,只是想不告诉老师就好了。像他那样的一个小人,一旦得志,一定会猖狂的,我当时并未想到这些。

果然,当天放学的时候,他便命令我把书包给他背回去。我刚要反驳,他立马翻了眼睛,做出要去找老师的架势。无奈,我只好替他背起了书包。没想到,他学习那么差,书包倒很重。差不多有我的四倍重,真想不明白他都往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快到家的时候,我环顾了左右,没有人,就把他的书包丢在地上,拉着书包带儿走,沾了一些泥土,不过那书包的质量真好,硬是没有磨漏,比我们的军用挎包厉害多了。那个书包应该价值不菲,我当时就体会到了干部和群众之间的差别。

不仅如此,他还常让我替他写作业,我当时是极不情愿的,后来长大了倒想,我之所以能学得好,记得扎实,或许多少和这有些关系。

这种苦恼纠缠了我很久,我整日都生活在恐惧里面。总是担心他突然去告诉老师了,然后老师狠狠地严厉地批评我,说不定会用教鞭打我。那个老师也是我极怕的,并且听说他的爸爸经常给老师家里送大米,老师对他是极关照的。后来,他留了级,不便来纠缠,这才作罢,我才得以轻松地去学校。

还有一件小事,我记得很清楚,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流行弹玻璃球,我也看得眼热,但没有提出买的要求。突然一天晚上,父亲从兜里掏出三个玻璃球递给我。我当时是怎样的兴奋,现在已记不得,或许并没有表现出很兴奋,因为我天生就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呢。但是心里还是很喜欢的,拿着玻璃球,自己在院子里面玩了很久。想明天就可以和同学们玩了,当然,我不会赌输赢的,只是白玩。因为输不起,只有三个,输掉了就再没有了。那三个玻璃球实在可爱极了,我现在还约略记得,昏黄半透明的,在太阳底下照,闪闪发光。

第二天,我找了一个小伙伴,讲好了是白玩,便开始弹起来。我们正玩得起劲儿,一个黄毛儿的家伙跑了过来,他本来和我是同班,升三年级的时候,成绩不好留级了。个子不高,有些口吃,长着一脑袋黄头发,我们都叫他黄毛儿。这小子很有些无赖的气质,长大后,竟真成了本乡一个流氓混混。

他一过来,我们就知道准没好事,就都把玻璃球握在手里,不再玩了。果然,他对我们说,借我几个,赢了加倍还给你们。和我一起玩的小伙伴摇了摇头,他便盯着我看,我被他的承诺诱惑了,也见他说的诚恳,就将三个玻璃球都借给了他,并叮嘱说话算话啊,他说一定,扭头就跑了。

放学的时候我去向他要,他一脸无辜地说:“都输了,明天赢了一定还你。”其时,我已经开始担心了,但也想,他即便不加倍还,总能还我三个吧。我实在想不到人心的险恶,第二天中午去向他要,他竟不再表现无辜,反倒态度强硬,倒像是我向他借东西。“没赢呢,赢了就还你。”我已经知道了他这话不靠谱,但是又没有办法,只能盼着他赢得多些,良心发现,一时高兴便还了我。

但是他终于没有还我,我又不敢找他打架,父母问时只说是输掉了。这件事情让我后悔了很长时间,那三个玻璃球让我心疼了好久,也认识了人的丑恶的一面。再后来,黄毛儿退学了,成了名副其实的混混,那三个玻璃球也就一直未能要回来。

小升初的时候,我考了全乡第一名。可能是因为年纪小,并没有多大兴头儿。父母却骄傲了好些日子。班主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教师,她一直用疼爱的眼神看着我,并骄傲的当着全班的同学叫我“一号种子选手”。

可是,我却让她失望了。一个月后的第一次月考,我只考了第八名。成绩出来时,我一下子就懵了,从此真正体会了什么叫压力,便奋发学习。我确实用功了,可是考试的时候,仍只是四五名的样子,看来,我是与第一名无缘了。班主任老师不再用疼爱的眼神看我,而把这眼神给了总考第一的那小子。

我当时并不懂得嫉妒,竟渐渐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可能是为了照顾我的自尊心,没有立即免去我学习委员的职务,不过第二学期开学的时候,就把这个职务给了那个总考第一的小子,而我只是一个学科的代表了。

比我大一届的学生里面,很有一些四肢发达没有头脑的家伙。他们的身体素质好的不得了,浑身精力充沛,又无处发泄,便寻事打架,并以打架为荣,无论是打赢了而歇斯底里地庆祝的,仿佛一个站士;还是打败了,流着鲜血,凛冽地立在风中,仿佛一个烈士。

我现在仍记得,他们的架势与年龄实在不相称,在我看来,简直凶神恶煞一般。可能是我实在胆小,我是不敢看他们的,特别不敢看他们的眼睛,生怕这样会激怒他们,或许哪一天不小心碰到他们,所以时时处处不得不小心谨慎。直到我升了初三,他们都离开了学校,我才渐渐的自由了些。

或许是我的敏感,我的懦弱,但我亲眼看见他们毒打了一个和我一个小学,原来很照顾我的一个小伙伴。他们像野兽一样残虐着一个羔羊,我的小伙伴奋力地反击着,可是羔羊如何抵得住野兽呢,何况又是那样一个庞大的兽群。我现在一回想起来,那群野兽向我的小伙伴拳脚相加的那一幕,就愤恨着自己的懦弱与卑怯,因为当时我离他那样近,却不敢去帮他,直到兽散了,他被他的同学们扶着回了班级,我低着头一直跟在后面。

在我感觉到贫穷给我带来了耻辱,是在初二,那一年我一十六岁,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她长得漂亮,脸蛋总是红扑扑的,留着短发,爱笑,说话时,眼睛也仿佛在笑。总之,我觉得她哪都好。

这种感觉也一定不止我一个人有。可是,我不敢和她亲近,甚至不敢看着她的眼睛说话。在她的高贵面前,我是猥琐的,我切齿着我的猥琐。我没有漂亮的衣服、裤子、鞋子,我穿着亲戚们施舍的过时的衣服,好在还没有补丁。它们是那样的毫无光彩,是那样的猥琐不堪。我穿着它们,在她的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

她却随和,不只与我说笑,与别人也有说有笑。当她和别的男生说笑时,我便嫉妒得厉害。当时学校里也有男女生处对象的,有胆大些的,便不顾了老师和家长,公开了关系,手拉着手,在校园里走。也有保守些的,上课时互相传纸条,诉说着甜言蜜语。

我曾帮一对儿情侣传过一次纸条,只有那一次,因为好奇,加上同桌的怂恿,我打开了那纸条,迅速地扫了一眼,顿时耳热心跳。原来汉语竟有如此大的魔力,语言真是有力量的,那一次我便深深地体会了。后来读《三国演义》,看到武乡侯骂死王朗时竟激动不已。我没敢看时间太长,我的脸已经发热了。像做贼一样,迅速折好纸条,传了过去。

看过了,又觉得无聊,似乎自己是一个可耻的小人,语言再甜再蜜,毕竟都是人家的,我跟着凑什么热闹啊,脸红个什么劲儿啊!想到这,我越发看轻了自己刚才的举动,这是我做的吗?这是我应该做的吗?一时情绪复杂起来,却又忍不住去看那女生的表情,那女生在我们班算得上美女,个子很高,比一些男生还要高,圆脸,白净,只是脾气不好,据说在小学时以打架闻名,当然,学习也不好。

那女生打开纸条后,粉白的脸一下子红了,看得出她在享受着甜蜜的幸福。我当时并不懂得爱情,只觉得那种感觉一定很妙,我又感觉了自己的猥琐,这事和我什么相干,幸福和甜蜜自是人家的,我又觉得好没意思。

后来,隐约听说了,我喜欢的那个女生,也跟班上一个男生暧昧。那男生是副校长的儿子,长得好,穿得好,差不多就是现在的高富帅了。我只是听说两个人的关系有些暧昧,倒没见什么,即便如此,我对副校长的儿子也已恨之入骨了。他一直奇怪,我怎么如此讨厌他。恨归恨,我却不能与他相争,他有优越的家庭,有副校长的爸爸,有好的衣服、裤子和鞋,有白净的脸面。他总是夸耀地说,又买了什么牌子的洗面奶,我们这帮穷小子都不知道洗面奶是干什么用的。

穷困使我抬不起头,特别是在我心爱的女孩儿面前。我当时并不理解爱情,只是觉得,爱情不应该是属于贫穷的。虽然,我竭力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贫穷,但是我无论怎样努力,衣服仍然是旧的,鞋子仍然是旧的,这些是我无法改变的。

虽然,我现在理解了贫穷并不可耻,懒惰、不求上进才是可耻的。可是那时,我并没有这样高的思想境界,单是觉得贫穷使我整个人显得鄙陋。我开始在同学面前,尽力掩饰自己的贫穷,特别是在她的面前。

无奈,我的贫穷是显而易见的,再怎么掩饰,也都无济于事。我很清楚地记得这样一个场景,那一年秋天,学校组织我们扒玉米,美其名曰“勤工俭学”。雇主是学校周边村子的,只提供带队老师的午饭,我们这些学生就没人管了,只能自己带饭盒。我当时用的是一只薄铝饭盒,不知来历,可能有一些历史了,盒的表面已经有一些坑洼,和同学们的高级保温饭盒比较起来,它简直要算难民了。

我倒并不艳羡他们的样子美观、保温效果好的饭盒,只是感觉我的这一只实在粗丑得可以,并且它也起不到什么保温的作用。可是没有办法,我还得带着它。

因为家境贫寒,我只能带一些简单的饭菜。饭是白米饭,菜是白菜、土豆一类。印象最深的是,母亲炒出来的土豆丝总是黑黢黢的,直到现在,我仍不解其故。或许是因为少油吧!我那时戏称之为“黑暗的土豆”,我常带的便是这个了。有好心的雇主,在做完饭后,便将我们的饭盒放在锅盖上,这样中午吃时,就不会凉了。